“可以放他进来了。”以查突然说道。
他们依然在不断单向流淌的时间窗流里。此刻他跳起摸到了其中的一扇。
“谁?”
“唯一能快速进来的那位。唯一还有兴趣进来那位。”
以查抬手指了指。“请。”
那是叫他去开门的意思。
柯启尔嗝了一声,花了一秒时间反应,泪水不自觉停止了。
刚才的冲击让他基本忘记了别的事情,此刻天使使劲揉揉眼睛,昏头昏脑地抬头向以查指的门口方向看去。
即使是之前没有开启法则视野的时候,他也知道那里布置有视觉规则——在指挥部内,身处可被判定为“两个空间”的个体互相不可见。
另外,一般来说,自然会觉得两个空间之间有可被称作“门”的障碍物。
不过现在用法则视野去看的话,那里是由更简单,更基础,更不具象化的东西封上的。
一排蜘蛛一样长,细细密密的红色小脚。
小脚们在中间打结。
柯启尔犹疑地抬起手,凌空朝着那个地方一点(细究的话,他下意识模仿的是某些炽天使使用“赋予”这一威能时的动作,属于他觉得比较潇洒,神圣,正确,而一直铭记在心的动作之一)。
他注意到一道细针样的白光从指尖弹出,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白光一碰到那些小脚,小脚们就像蜡油遇火一样解开了。
两道门之间阻碍视野的灰色浓雾退去——那些本就由视觉规则中两个空间互不可视规则所具象化出。
地面上出现了一滩触手——用来移动的多足。
往上是斗篷边沿,穿斗篷的身躯,有多个下嘴唇的下巴,宽大的帽檐。
战争贩子。
专业战争贩子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他走的很慢,驼背而臃肿,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需要大量群众憎恶他的感觉。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恶黄色。
“他……你……呃……”
柯启尔没准备好立刻面对他(解开障碍的速度和对方进入的速度也太快了,他开始后怕并奇怪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任何害怕之心),也没准备好说什么。
天使不自觉的向一边缩去——
顺便又弹了两下手指,能将对方再次关出去吗?
白光擦过一动不动的蜘蛛小脚们,只是将它们燎的更短了。
他没办法重组障碍。
战争贩子顿了一步,黏糊糊的笑声从帽檐下溢出。
“喂……”
柯启尔捂住耳朵,小声对以查道,“这会不会不对呀。”
“他不会面对面攻击我们的。除非万不得已。对他而言,这太低级了。”
以查瞥了他一眼,动都没动。
他一直在把握着咔嚓声,现在咔嚓声正巧结束。
这个时间窗口内他们做出了行动,希望是对的。
战争贩子是必须引入的因素。
如果要全面观察的话,他必须观察所有的因素。
观察所有的因素互相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法则视野的开启,他能从更高——或者说,更基础——的角度上看待问题。
战争贩子和造陆师是合作关系。
他们各有自己的计划。
造陆师完成的这些步骤:翻转大陆;驱散和分流虚无之洋大漩涡;将十颗月亮从一边掏到另一边;留下可以吸引三十万颗月亮的布局(存疑);试图复原终一母星(存疑)。
这些步骤应当对战争贩子的计划具有意义。
另一方面,战争贩子的计划中则包含“阴谋的黑影”——这个计划他们同样关心。
他们的计划都牵扯到了泛位面的尺度,这同样也是他们必须关心的。
他们需要观察战争贩子对于造陆师行为步骤的反应——战争贩子不会将他的计划轻易暴露。
“他刚才就攻击了我们。”柯启尔压低声音。
“那也是为了达到让我们内部斗争的目的。现在他很清楚已经不会有内部斗争存在了。”以查解释。“他失去了专业领域方面的理由。”
“那我们也很碍事耶。”柯启尔说。
“这倒没错。”
“这倒没错?”
“好吧。最主要的是——他现在对我们没办法。”以查说。
果然,战争贩子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眼也挺要命的,目光被扫的地方仿佛被毒水母抽了一下),便自顾自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面向透明的墙壁。
窗外的大地依然在变化。
造陆师变化出的法则绳索拉扯着尖钩,尖钩带动地针,地针搅动殷红地表。
战争贩子在窗边停下,死死盯着布成阵型的十颗月亮。一个黄绿色的,由平稳呼吸组成的气团咬在他的三只嘴之间。
以查一边调整固定指挥部的细丝,一边来回扫视着窗外和战争贩子,显得异常忙碌。
其实只不过几秒钟。
但从柯启尔的角度看,情景由于变得尴尬而显得颇为漫长。
寒暄,防御,逃跑。
他之前想象自己再直面战争贩子时多半会从中选择一项。对方也无非是从攻击,防御和逃离中选择一项。
他可以随机应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不知所措。
柯启尔努力思考怎样是对的。
让战争贩子忏悔是对的。他杀掉了赌徒。就在他们面前。这件事好像就他还有记忆。
要有证据,要有把握——不是来自于天使身份的常识,而是来自于一个泛位面学者的常识。
他现在有证据。但没什么把握。
柯启尔强迫自己去观察战争贩子——那种形象污浊的触目惊心,刺的他双眼发痛,他禁不住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
穿过金呼呼的视野,他看到战争贩子的肩背和脑袋的连接处也有细细的蜘蛛腿一样的东西。
蜘蛛腿们缠在一起。
没什么好犹豫了。
“听我说,你当忏悔!”柯启尔上前一步,大声叫道,“为你的所作所为!过去的暴行将被偿还,新的暴行将被中止!”
以查闻声讶然回头。
只见柯启尔脸上金色的泪痕斑斑,站的笔直,一只手指着战争贩子。
这家伙这辈子都没搞过任何和审判相关的工作,语法,用词,姿态基本都不对,声音在抖。
但有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气势。
“天使。”以查叫道。后面的他没有多言。
比如:和一名殉道者谈这个没意义。
又比如:“泛位面学者第一课:无视道德。因为没有任何个体能兼顾所有道德。”
“哦……?”
战争贩子拉出一个滑腻腻的声调,缓缓地转过头来,像是刚刚才看到柯启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