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平稳地行驶着,钟采蓝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 慢慢吃完了一整盒的冰激凌, 哭过又补充了糖分以后, 她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下来。
周孟言觑着她的神色,不敢再提及刚才的事:“你最近去看过聂之文了?”
钟采蓝瞥他一眼:“白桃和你说的?”
周孟言觉得有必要先澄清一件事:“是她说的,不过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只是因为案子的事还有联系。”
“那和我没有关系, 就好像我和聂之文的事,也和你没关系一样。”
他气闷:“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能做吗?”
“不能。”
他抗议:“为什么不能?”
“我做不到。”她淡淡道, “可能对你来说很简单, 但对我来说, 太难了。”
周孟言十分费解:“我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
“这么说吧。”钟采蓝给他举了一个简单易懂的例子,“假如哪一天你谈恋爱了, 我可能半夜睡不着发短信给她说‘我以后就把周孟言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待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们吵架了, 我说不定还要打电话去和她说‘他只是个孩子你要多理解他多体谅他’, 婊不婊, 恶心不恶心?”
周孟言认真想了想,囧极了——这真的不是他渣吗?
钟采蓝轻轻叹气:“我只是个普通人, 能克制一时,不能克制一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不听不看不知道,这样我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我才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变成让我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对我们都好,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他一颗心似是翻滚在油锅里,“我就是个混蛋!”
他知道她说得在理,也知道如她所说才是最好的,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不想和她断交,明知道会伤害她,他还是想这么做,甚至已经这么做了。
他不是混蛋是什么?
她还要为他开脱:“不,你只是……只是不能理解而已。”这不能怪他,他并不知道真实的她有多么丑陋,她也不希望他看到这一面,“你可以这样想,我只不过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就当是毕业了,出国了,大家自然而然就断了联系,过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一个普通朋友,并不值得你费心挽留,不是吗?”
周孟言脱口辩解:“不是,我只是说先做普通……”话音未落,他心里猛地一颤,等等,他说了什么,先做普通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争先恐后冒了头: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一天至少看几百次手机,明知道分开最好,他还是想要见她,白桃的电话打过来,想到她孤零零回乡,他想也不想,迫不及待就追了过来。
先做普通朋友,那以后呢?他内心渴望的,想要和她维系的是什么关系?
答案不言而喻。
所谓普通朋友,那只不过是一层遮羞布,掩盖他在高银月死后没多久就移情别恋的真相罢了。
可不就是被林河说中了,他和林河说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不像别人那样简单,但那也不过是移情别恋。
他想的那样复杂……也许是不想承认自己那么没有良心,可现在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就是没有良心,他就是个混蛋,他就是喜欢上她了。
这可怎么办呢?他仓皇地想,要告诉她追求她吗?不,不行。
他要是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银月?她满腔深情,至死无悔,他在她尸骨未寒时喜欢上了别人也就罢了,感情不受大脑控制。可追求是另一回事,哪怕他对银月的感情没有想的那么深,也不能做出这样没有良心的事,别说其他人怎么看,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在高银月死后没有多久就喜欢上别人,那么对钟采蓝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他真的不会再变心吗?
他都不敢想万一辜负了钟采蓝,她会受到怎么样的伤害?
那么,离开她……不,他不愿意,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宁愿受此煎熬。
情难自禁是什么滋味,他现在体会到了,就是道理全都站在对立面,唯有情感孤零零站在这一边,可怜巴巴却又倔强无比,死活不肯低头。
这可怎么办呢!动车的温度如此适宜,可他心里千愁万绪,不得片刻安宁。
恰恰此时,她又问:“你想明白了吗?”
“我……”他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合适的答案,谁知脑细胞像是犯了瞌睡似的给他白屏了,鬼使神差的,他惨兮兮地接了句,“饿了。”
钟采蓝一愣:“啊?”
“我饿了。”他决定顺着这个借口往下编,“中午没吃饭,你饿了吗?”不等她回答,他就掏出手机点开APP,“我们叫个翅桶吃吧。”
钟采蓝:“……”
“冰激凌还吃吗?给你叫个圣代?蛋挞吃不吃?我知道你喜欢,我买了。”
钟采蓝啼笑皆非:“你是春游吗?”
“我想请你吃东西啊。”有很多问题他还想不明白,有很多症结一时还无法解开,但既然周孟言最初存在的意义就是陪伴她,那么,他总归是还有价值的。
至于其他的问题……会有答案的,只是他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想明白。
到达松容站的时候,钟采蓝已经放弃说服周孟言回去了,只是道:“你要来松容是你的自由,但是,不要跟着我。”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他允诺,“我不会跑到你家里去拜访的,不然你妈肯定唠叨你。”
“知道就好。”钟采蓝一踏出动车,瞬间就被冻成了狗,“阿嚏!”
周孟言跟着她出去,也跟着打了个哆嗦:“好冷!”
淮市虽然降温了,温度也在二十度以上,然而松容在山间,又往北,还下着雨,今天夜间温度估摸着才十度出头,两个人一个短袖一个连衣裙,毫无抵抗之力。
周孟言换了个位置给她挡风,天色已晚,温度又低,他不太放心:“你不会又要打车过去吧?那太不安全了。”
“不,郭叔叔说司机来接我了。”钟采蓝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你呢?”
周孟言唇角不自觉扬起:“你不用担心我,好了,既然有人来接你就快走吧,天那么冷。”
“那我走了。”钟采蓝说是说不要跟着她,看他一个人又不放心,“今天太晚了,你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
周孟言顾左言他:“快走,别在这里吹风,当心感冒。”
钟采蓝还想说什么,司机打电话过来了,她只能匆匆转身离去,天色已晚,又下着雨,司机便把车直接停到了门口:“小姐,太太叫我直接送你去乡下。”
“我外婆那里怎么样了?”
司机答:“灵堂都搭起来了,人都过去了。”
钟采蓝轻轻叹了口气:“老人走得快吗?”
“听说就是一会儿的事,没吃什么苦头。”
这总算是个好消息,钟采蓝松了口气。
到乡下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钟采蓝一进门就先奔灵堂祭拜,完了就往火盆边一靠,总算暖和起来。
江静百忙之中过来看她,吓了一跳:“怎么就穿这么一点?”
“急着回来没看天气。”
江静上楼给她找了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玫红色,土里土气的:“你舅妈的,先穿穿吧。”
钟采蓝也顾不得好看不好看,穿上立刻回暖了两个度,江静说:“你就待在这儿,哪也别走,旁边袋子里是元宝,过段时间你就烧一点,还有,这个长明灯看着点不能灭。”
“知道了。”
虽然已经入夜,但生死之事由不得活人,陆陆续续有亲戚来吊唁,来做法事的和尚也到了,又请了一位老先生来写挽联,屋里充斥着浓郁的檀香味。
钟采蓝戴上了黑臂章,坐在江外婆的尸身旁焚烧元宝,火光一点点舔舐着纸钱,很快灼成了灰烬。
不知道什么时候,郭小晗过来了,拿了一块蛋糕凑过来:“姐,你吃吗?”
“我不饿,你吃吧。”钟采蓝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你怎么过来了?”
“妈给我请假了。”郭小晗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我昨天去看外婆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
她对江外婆的感情不算太深,可毕竟也是常见的长辈,说没就没了,委实让这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大受打击。
钟采蓝比她更难过一点,江外婆毕竟带过她一段日子,后来因为种种缘故,不能时常回来看她,如今再也没有尽孝的机会,难免叫人悲痛。
姐妹俩围着火盆,一时都没有说话。
夜渐渐深了,有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进来,围绕着江外婆坐了一圈聊起天来,钟采蓝不想被人追问,拉着郭小晗上楼:“你去睡觉,小孩子不能熬夜,我陪你。”
江外婆一共就一儿一女,江静多半是腾不出空陪郭小晗的,钟采蓝很是怜惜这个妹妹,带她到楼上找了个空房间陪她睡觉。
可郭小晗睡不着,开了电视拉她一起看,等到了十点多,钟采蓝的电话突然响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有什么事?”
“你下来。”周孟言在那头说,“我在后门等你。”
WTF!不是让他不要来吗?钟采蓝瞌睡虫瞬间跑光,和郭小晗说:“我出去一下,你一个人待着行不行?”
郭小晗也不困,但是很好奇:“姐,是谁的电话?”
钟采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匆匆跑下楼去,直奔后门。
江外婆家也有一个后院,两边各搭着一个棚子,一边是猪圈和羊圈,一边是鸡棚,现在下着雨,它们紧紧挤在棚子里抱团取暖,场面很是有趣。
不过……味道不太好闻,地面也不太干净。
周孟言千辛万苦在污水横流的院子里找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撑了把伞翘首以盼。
“你怎么来了?”钟采蓝没伞,招手让他过去。
周孟言道:“我不进来了,省得被你念叨,这个给你。”说着递过去一个大纸袋,凑到她耳边,“不要着凉了,这里太冷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就住在松容的宾馆里。”
“我没什么事,你快回去吧。”钟采蓝看到他湿了大半的裤腿和沾满泥泞的鞋,轻声说,“你别过来了,下那么大雨。”
“知道了,这就走。”周孟言看她一眼,“你这是有多讨厌看见我啊。”
“特别讨厌。”
“行吧,你开心就好。”周孟言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很好,随便她怎么说,她开心就好,反正他是不会听的,“不过,看在我大老远跑过来给你送东西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感谢?”
钟采蓝:“……谢谢?”
“你那个疑问语气是什么意思?太不诚心了吧。”他假意不满,“算了,我自己来。”说罢,不等她反应,丢掉伞一个箭步跨过去抱住了她。
钟采蓝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彻底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