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 周孟言才打电话给钟采蓝, 声音沙哑:“你有没有空啊?”
“你在哪里?”钟采蓝问, “我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他解释说:“走远了没信号。”
电话那头是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周孟言一颗心高高悬起,几乎没跳出喉咙口:“你……生气了?”
“没有。”她答得很快,可见不是十分诚心, “过来吃饭,我给你留了。”
周孟言忐忑道:“我就在外面的车里,你能出来吗?”
钟采蓝皱起眉头, 可还是说:“等着。”她用保鲜盒装了饭菜, 又倒了杯热水匆匆出去。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撑着伞一脚踩进泥潭。
院子外停的车排成长龙, 她环抱着东西,艰难前行,不远处, 周孟言摇下车窗对她招招手。
她如释重负, 小步跑过去:“你搞……你怎么了?”
难怪她讶异,周孟言就穿着一件薄衬衫, 外套被他挽在椅背上吹风,上面沾满了泥浆, 他放下椅背爬到后座给她开了车门:“没事,滑了一下。”
钟采蓝赶紧坐进去,把饭菜和水递给他,刚才的不悦早已不翼而飞:“快吃点东西, 你没摔着吧?”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随即埋头苦吃:“没有,就是衣服脏了不好见人。”
钟采蓝不信,握住他的手心翻转,果然看到几道伤口,表皮蹭破,露出鲜红肌肉,手背上还沾着泥点:“这叫没事?”
周孟言一点没当回事:“这当然没事,三岁小孩擦破皮才算有事。”
钟采蓝丢开他的手,翻个白眼,转头去看窗外。
周孟言要吃完饭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捧着碗一时手足无措:“呃……其实,也是有事的。”
钟采蓝接过碗和杯子,推开车门出去,周孟言想拉住她,被她瞪了一眼:“老实待着。”
他乖乖坐了回去。
五分钟后,钟采蓝又回来了,给他带了杯热茶,还有两片酒精棉片,替他擦一擦伤口,贴了防水的创可贴:“自己当心点。”
周孟言捧着热茶慢慢喝着,心里又暖又妥帖:“知道了,主要是因为雨太大了不好走,我翻墙的时候滑了一下。”
钟采蓝皱起眉:“你是去了哪里?”
“就麟龙的几间厂房和大棚,你说奇不奇怪,大棚里都种满了药材,厂房里的机器还在运作,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周孟言若有所思道,“会不会神仙素是聂之文自己搞到手的?”
钟采蓝也和他说了自己打听到的事:“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的主要收入就是种药材卖给麟龙,如果只是个空壳,没有必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话锋一转,“但是,很奇怪,聂之衡今天来找我了。”
周孟言坐直了:“他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大事,让我有空去看看聂之文。”
周孟言皱起了眉头,一丝异样宛如飞虫爬过他的心脏,叫他无法忽视。
钟采蓝也在思考:“虽然有点突兀,但也不是说不过去,聂之文现在被关在淮市,聂之衡常年在松容顾及不到,叫我去看看也实属正常。”
“不对。”周孟言拧起眉,“聂之文的案子还没有开庭审理,结果怎么样还不好说,如果我是聂之衡,当务之急就是先找一个好律师,这个案子可操作的空间不小啊。”
虽然高银月被杀的事铁证如山,可都是杀人,不同的情况也有不同的判法,他再不甘心也要承认,聂之文要逃脱死刑并非难事。
所以,内心深处,他也是希望能帮助警方找到更多的证据,好让他给银月偿命。
钟采蓝想了想,叹气道:“算了,再猜也没有意义,可能他真的只是想我去看看聂之文,给他一点希望呢。”
“希望?什么希望?”周孟言反应激烈,冷冷道,“活下去的希望?他这样的人就该死。”
聂之文可是杀害高银月的真凶,他对银月做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折磨了她那么长时间,罪该万死!
气氛突然凝滞下来,钟采蓝扭过头:“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周孟言胸口闷得慌,心里既恼恨又委屈,干脆也负气转过头:不讨论就不讨论。然而帅不过三秒,不消片刻,眼珠不由自主往玻璃窗上瞄了一眼,见她垂着眼不说话,更气了,决定延长三分钟不和她讲话。
没想到钟采蓝主动开了口:“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后面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觉不妙,抢话强行堵了回去:“对了,我怎么一直都没看到黄妞?”
这话题找得突兀又离奇,钟采蓝一愣,莫名其妙就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答道:“它生病了,我舅舅把它关在了后面……你怎么知道黄妞?”
“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就跟在你旁边啊,它当时好像能看见我。”周孟言找到话题,暗暗松了口气,就当刚才这一页揭了过去,“你刚刚说,它病了?”
提起黄妞,钟采蓝也顾不得生气:“对啊,吃不下东西,一直趴在那里不肯动。”
周孟言认真问:“那要不要送它去医院看看?”
钟采蓝有点犹豫,要看病只能送到松容去,可松容也不一定有宠物医院,这里不比淮市,从没见过农村的土狗还特地送到宠物医院去的,生病就硬抗,扛不住死了,也就是挖个坑埋了的事。
但黄妞……黄妞不一样。
“去,但是怎么去?”
周孟言很自然地说:“我送你们去啊,正好我回去换套衣服。”
“那好吧,我去和我妈说一声。”
然而江静不在,上楼补觉去了,钟采蓝只好找到陪人寒暄的郭茂源,告知他她要去松容一趟。
郭茂源不太放心:“你有什么事?又开始下雨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郭叔叔,我要送黄妞去医院,它病得挺严重。”钟采蓝委婉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朋友会开车送我去的。”
郭茂源想起上午江静对他的抱怨,不禁笑了起来:“噢,那个来送早饭的男孩子?”
钟采蓝:“……对,我同学。”
“那你去吧,我会和你妈说的。”
得到了首肯的钟采蓝又去找舅舅,他对于钟采蓝要带一只狗去看病的事表示惊讶:“土狗皮实,用不着,浪费钱。”
“我看它不太好,反正我也要回去,顺便就带它看一下,费不了多少事。”
在江舅舅眼里,黄妞不过是只狗,外甥女想送就送吧,城里孩子都这样,也就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
带黄妞离开外婆家里的时候是两点四十分,等开进松容已经快四点钟了。
进入市区,周孟言总算松了口气,乡间小路晴天最多是坎坷,一到雨天,极有可能打滑陷进泥潭,再加上大雨阻碍视线,一路过来真是无比艰险:“总算是到了,接下来往哪里走?”
钟采蓝道:“往前开,小晗说市中心有家宠物诊所,虽然收费贵,但是水平很好。”
作为一个资深爱猫人士,郭小晗曾经捡过多只流浪猫,虽然没有一只能让江静松口带回家里养,但基本上把松容所有的宠物医院都摸了个底,推荐的这家诊所十分靠谱。
一进门,既不不推销也不多问,兽医小姐姐立即给黄妞做了个初步检查:“好像是肠胃出了问题,它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呃……有可能。”钟采蓝解释道,“乡下的狗,也不看着,什么都吃。”
兽医小姐姐便说:“那先做个检查吧,300。”
钟采蓝掏了钱,正想把黄妞抱起来,它却突然激动起来,冲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狂吠,就在钟采蓝毛骨悚然回忆起“狗的眼睛比人干净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的传闻时,它又突然翻倒,四肢抽搐,浑身发抖。
她瞠目结舌:“医、医生?!”
兽医小姐姐镇定自若:“先抽血化验一下。”说着,招呼她按住黄妞,一针下去抽了半管血。
黄妞很乖,虽然浑身发抖,可并没有主动攻击人,只是眼睛湿润,隐约有泪光。
钟采蓝觉得这血抽在自己身上都没那么痛:“黄妞乖,忍一忍。”
好不容易抽完了血,黄妞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似的,一动不动趴在了地上,钟采蓝心疼极了,蹲在一边陪着它,喃喃自语:“黄妞,你可不能有事啊。”
黄妞吐了吐舌头,在她手上舔了舔,像是无声的安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兽医小姐姐出来了:“你刚才说是乡下的狗?是山里的吧?”
“对。”
“松容山里有很多毒蘑菇,它应该是误食了才会这样,我先给它打一针看看情况。”
松容山间盛产蘑菇,每年到了季节,误食毒蕈的人不知几许,送医院的不在少数,而有时候家里的宠物嘴贱,也会遇到误食的情况,不算太过罕见。
黄妞已经吃下有一段时间了,催吐导泻都没用,只能扎针输液。
钟采蓝心惊胆战地看着针头刺进黄妞体内,生怕它不舒服要挣扎,可黄妞一动不动,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输液很有效果,半个小时后,黄妞的情况就稳定了下来。
钟采蓝总算松了口气,周孟言趁机递了瓶水给她:“别太担心了,会没事的。”
“希望是这样……我真不敢想象黄妞要是和小咪一样出事了怎么办。”
周孟言才想起来,忙问:“小咪怎么了?”
钟采蓝愣了愣才想起没有告诉他:“小咪死了……我去找它的时候,它已经死了。”
那天晚上的事一波三折,等事情结束,她又主动和他断了联系,痛苦之余,把小咪忘得一干二净。
等第二天睡醒想起来再去聂之文家,小咪的身体都凉了。
她低声道:“如果我真的把它放在心上,早点把它送到医院去,它可能就不会有事了。”
再怎么情有可原,也不能掩盖她利用了小咪的事实,原本想等事情结束后再给它找个靠谱的领养人作为弥补,然而,它等不到这一天了。
或许这正是讽刺之处,所谓事后弥补不过是虚伪的借口,别说被伤害的人或事是否能等到那一天,就算等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真要是不想伤害,根本不会那么做,如果那么做了,其实也就没想的那么看重。
她自嘲道:“说白了,我就是冷漠自私呗。”
“人人都是这样的。”周孟言不以为意,“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谁不自私啊,死道友不死贫道,一样的。”
钟采蓝没说话。
周孟言又道:“而且小咪本来就受了伤,夭折也很正常,不是你的错。”
钟采蓝蹙眉道:“不对,它本来已经好起来了,可是那天突然不太对劲,说起来,和黄妞有点像……但它喝的是我给它买的奶粉。”
周孟言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等等,我、我脑子有点乱。”钟采蓝脑子也有点混乱,“让我捋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