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跟江盈知进一步了解, 没有那么容易。
她接受自己的心动,能够正视自己的喜欢,可以坦然地说要深入了解, 却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感情里。
回程的路上, 她披着薄被,站在高高的船头,迎着远处的风。
江盈知说:“我们都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对方, 我希望, 我们可以先相互了解,上来就谈婚论嫁, 对我来说不可能。”
虽说这个世俗风气如此, 男欢女爱是摆不上台面的, 盲婚哑嫁或是直接谈婚论嫁在古代,才是特别正常的事情。
不过对于江盈知来说, 那样太快太不切实际。
她能在脸红心跳后, 又迅速平静, 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跟很多人都不一样,我之前也说过,我有想要做的事情, 不可能围着后院打转。”
“我希望你也是, 我们两个人都有要干的事情,希望能先把事情干好, 比如你的货运有进展, 我能买下渔场, 又或者你有别的大发展,我这边也有更好的, 那我们每次再抽出时间来,呃,”
“谈情说爱,”江盈知有点卡壳,最后补完了这句话。
她完全不希望自己,被冲动和情爱蒙蔽自己的头脑,当然也不希望王逢年为了她,一直选择退让、妥协。
她只想两个人在合适而恰当的时候,好好磨合,考虑是否有下一步的发展。
王逢年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拒绝,他已经陷在了江盈知编织的网里。
当奢求的人给了他点甜头,哪怕是吊在前头的饼,他也不敢拒绝。
看似说开,似乎有了相当一大步进展的两人,但其实远不如之前,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业,甚至没有见面。
江盈知不是怀春的少女,她偶尔会在忙碌中,冒出一下王逢年的脸,回忆下在窄小船舱里的拥抱和心跳声。
至于其他时候,她基本都在忙,偶尔抽出空来算账。
摇星浦连同其海域,总共要价是三千两,而江盈知的存款才刚突破一千两,还不算种种花用的钱。
说她富,她的钱又不足以挥霍,说她穷,她又远比一般人有钱。
江盈知很苦恼,想要在短期内挣够这两千两,只有加大铺面,增加人手,再来个招牌菜。
好处是能挣到更多的钱,坏处也很明显,江盈知她只有一个人,她不想把自己累瘫的话,菜只能上简单易做的。
那跟她原先的想法背道而驰。
除非有人可以帮她。
正巧她苦恼的时候,接到了食行的第二封帖子。
这封帖子很正式,说了食行近期连她一共三人入行,要各烧一道菜,得到众人认可,才能进入食行。
并附上了进入食行的好处,每五日晚上有小宴,中旬十五大宴,大家都可以说说自己的做菜秘诀,能知道老师傅的做菜秘方,只要有在吃食这上头,有忙必帮。
反正入了食行好处肯定不少。
比试定在隔日晚间,只规定了做一道,食材到了那边抽,抽到什么便做什么,没有鸡鸭肉,只有海鲜。
江盈知也不用琢磨了,第二日午后忙完就去了,这次去,食行那个小院子出乎意料的热闹。
一进门,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了过来,江盈知估摸着有二三十人,是不是同行一眼就能瞧出来,臂膀都不细。
沉默之际,何老师傅忙走出来说:“这是小满,不知道大家认不认识,我们海浦今年的新秀。”
“谁能不知道,”有个胖厨子说,“我上那吃过一次,烧的菜火候不错,样式也新奇,别看人家姑娘年轻,手艺倒是真没话说。”
另一个厨子,应该同江盈知年纪相仿,哼了声,“谁知道呢,这菜啊,还是得自己尝过才知道。这趟来的那两位,一个之前在明府开了两家酒楼,还参与过运河宴,另一位师傅,手艺更了不得,常年在外,五湖四海的菜都精通。”
“就是不知道这位小满姑娘,手艺有没有大家夸得这么好了。”
江盈知才刚来,就碰到个下马威,她没动气,站在那慢慢地挽着袖子,用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就比比看好了,尤其是这位师傅,不知道在哪高就?手艺如何?”
那年轻师傅见她接招,气焰倒是弱了点,话却说得响亮,“我从前不在海浦,是在临安三福楼那,这你总听过吧?”
“没听过,”江盈知实话实说,“这名头喊得再响,不如手艺见真招。”
“等人来的工夫,不如我们两个先过过招?”
在场的众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那里欢呼,哄的那年轻厨子下不来台,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应下了。
有人立马跑去拿来装纸的盒子,满脸兴奋地让两人抽食材。
江盈知先抽,她随便从一堆纸里抽了张,展开一看是黄姑鱼,而那个年轻厨子,他抽到了干鱿鱼。
两个人手气都很一般,黄姑鱼的肉质一般,偏硬,吃起来也不够鲜美,味道在海鱼里不算上乘。
而干鱿鱼,那么做法上就有了局限,能烧制的菜无非是炖炒煮,以至于那年轻厨子一看到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是碍于那么多人,才没有当众发脾气。
不过这人也算是有操守,应了过招,哪怕抽到的东西再不好,上了灶台也认真应付起来,并没有丝毫敷衍。
由于不能用鸡鸭肉,但是蔬菜不受限制,他便炒了一锅饭,鱿鱼香菇饭。
他的炒饭做法很特别,并不是用冷饭来代替,只要把东西炒熟就行。
而是先将泡发好的干鱿鱼,切成合适大小的一段,入油锅炸到鱿鱼向内卷曲,然后放进米里,沉在米汤里上锅蒸熟。
这样蒸出来的饭,鱿鱼上的油会在蒸煮的时候渗入,米饭会变得松散,同时也会沾上鱿鱼的香。
他的配菜芋头也是炸到金黄,外皮硬而里头软,才捞出备用,用猪油炒香菇丁和蒜苗,再把芋头下入,蒸熟的米饭松散,鱿鱼渐软,在翻炒的过程里,所有食材的味道渐渐融合,又全都分
散。
每一种都是不同的味道,米饭有着别样的海味,咸中带鲜,而鱿鱼没有失去自己的韧劲,同时又在蒸煮中吸足了水分,一咬就断,在嘴里却依旧嚼劲十足。
香菇增加了嫩和菌菇的风味,炸过的芋头外皮硬,里头绵软,蒜苗有独特的香气,绿色在其间显得尤为亮眼。
这是锅色香味俱全的炒饭。
相反江盈知做出来的,看似简单许多,只是一碗撒了点葱花增色的鱼糜粥,里面除了米,只有鱼糜,香也没有炒饭香。
这两样摆在一起似乎高下立见。
年轻厨子光是瞧了一眼,脸上就摆出了倨傲的神色,他哼了声,加重声音,“要是我来做黄姑鱼的话,最差也是做个黄姑鱼煲,做碗粥算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响起另一道浑厚的声音,“我觉得这碗鱼粥顶好,一个字,就是鲜。”
“这鱼粥瞧着不大起眼,炖得却刚刚好,熬的米汤特别好,刚才看那黄姑鱼也不算新鲜,这会儿刚产完卵,鱼肉不紧实,可吃着这鱼糜,倒觉得散有散的好,就该散一点。”
说话的人是位年纪很大的老人,他是管食行的,做饭手艺不说,一条舌头却极好,吃的也刁,少有他认可的东西。
“子昂,你的炒饭下的料多,味道好,轻重不显,这抽到什么食材,就该什么食材为主,”老人摇了摇头,“你这哪样都好,鱿鱼味道凸显在哪里,我却是不知,只知道太多太杂太乱。”
“你该尝尝这碗粥的。”
年轻厨子愣了下,连旁边帮他挽尊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那碗鱼糜粥。
卖相真不能说很好,偏黄的米粒,粘稠的粥里有细腻的鱼茸,也有大块的鱼肉,都是类似的颜色,只有葱花凸出了点,而且并没有那么浓重的香气。
所以他压根不相信,这碗粥居然胜过了他的炒饭,抱着不甘心又不情愿的心态,他舀了一勺粥入嘴。
慢慢的,拧紧的眉毛,翘起的嘴全都平展。
这碗粥虽然其貌不扬,而且用的鱼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却完全体现了黄姑鱼。
一口入嘴能最先尝到鱼汤的鲜美,粥是用鱼汤炖的,再就是鱼肉特殊部位的嫩,大块鱼肉的绵,最后才能感觉到粥,以及其他调料的味道。
完完全全地应合了食材的本味,而不是添油加醋,让抽到的食材做配。
年轻厨子甘拜下风,他作了个揖说:“确实是我走偏了,人家名副其实。”
他还要问江盈知,“要是你抽到干鱿鱼,你会做什么?”
江盈知正在顺手收拾案板,她闻言挑眉,“这不很简单,鱿鱼煲,除了鱿鱼只加点芹菜,保管这全是鱿鱼味,干鱿鱼本来就香,尤其泡开后吸足了汤汁,大段的吃到嘴里会更好。”
“你又加了香菇、芋头,米比鱿鱼多,这要是拿去卖,那自然东西要越多越好,最好炒的猪油是用板油新炼的,再把猪油渣给拿出来,一同下到饭里炒,保管更香。”
“可我们在过招,当然是哪种方式更能凸显食材,哪种更好了。”
这比试也是得动动脑子的,不然江盈知完全可以做黄姑鱼焖菜脯,五花肉来添香,炖的时候保管全是香气。
她说完后,冲着年轻厨子说了句,“承让。”
“要是比味道,你的炒饭确实不错。”
江盈知说完后,转向何老师傅,问了句,“其他两个人什么时候来,我好缓缓,再比一场。”
“别缓了,”管食行的老人说,“你这会儿要不进来,我都得八抬大轿请你进门。”
“那要不,我先出去,你们用八抬大轿迎我进来?”江盈知开了个玩笑,作势要走。
弄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在热烈而持久的笑声里,欢迎江盈知成为食行的一份子。
而且隔日给她专门办了个很隆重的宴席。
喝了点酒,江盈知同大家也熟络起来,很厚脸皮地请他们帮忙,“我这还缺两个厨子,你们各位前辈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给我介绍介绍。”
胖厨子立马拍了拍年轻厨子的背,大声地说:“子昂啊,他的手艺你也是知道的,保管合适。”
那个年轻厨子没有反驳,突然脸红,赶紧掩饰地低下了头。
江盈知啊了声,“不行的,李师傅虽然手艺好,可年轻了些,我想寻两个中年师傅,老道点的,不介意带带帮厨的,价钱嘛好商量。”
年轻厨子说:“我不要钱,年轻吃得消,好干活。”
“那我更不敢了,不要钱白干,我都不好使唤你,”江盈知依旧拒绝。
年轻厨子听了她毫不留情的话,好心碎,默默喝酒。
在场其他人都很热心,食行排外但不排内,纷纷给江盈知找人,他们不管男女都有自己的人脉,很快给她找了两位厨子。
年纪差不多是四十出头,只是脾气一个躁,一个温和些许,但是手艺确实很不错。自己会做的菜也多,尤其是江盈知教的菜,基本都能完美复刻,而且还能尝出属于他们的味道。
也很愿意带带帮工,而且很勤快,不是那种手艺好,却偷奸耍滑的。
江盈知真的很满意,有了这两个师傅,她都省了很多心,不需要一直盯着灶台,成天在灶台上打转。
终于有功夫琢磨菜式,而且还能练练自己的刀功,去食行跟着老师傅学点他们的菜式。
有了强有力的帮手后,江盈知终于打算拓宽下铺面,隔壁铺子是间卖点散货的,生意一般,店家也常上她这里来吃饭,一听她想买,虽然没同意买卖,但是愿意租给她,并且可以允许她砸墙。
就这样,她租下了隔壁铺子,等人家东西一腾空,立马砸墙开出个月洞门,把里头的桌子全都换掉,让铺面变得很空旷。
后头单独的灶房留着,一位厨子会到那去烧饭,这样可以两头兼顾。
这个新铺面,江盈知弄了有十来日,才终于弄得有模有样,她也正式告知大家。
随着铺子拓宽的消息,一起来的是第二道招牌菜——海鲜煲仔饭。
如今四时鲜已经在海浦出名,要不是她晚上不做菜,那些商人吃饭都要奔这来。
这里一上新菜,众人立马闻声而动。
熟客先是恭喜江盈知,“阿呀,这生意真好,四时鲜铺子更大了,以后得要好几个牌匾才能有门面啊。我刚过来一瞧,就觉得这一排都是你们家的了。”
“可不是,我瞧着那间人也不少,估摸着再开一间,人都坐不下。”
江盈知刚想客套几句,结果他们下一句话就是,“小满,给我来一份那啥煲仔饭,快点啊,我急着吃。”
隔壁铺子也传来喊声,“我们也要吃,师傅你动作快点啊,我这盘红糟鱼都吃完了,鸭子全家都啃得差不多了,快点喽。”
大家催促得急,做煲仔饭的帮工一直在说,等会儿等会儿,罐子里的签子都快满了。
几个炉子一直有人在添火,那上面的瓦锅噗嗤噗嗤冒着热气,帮工腾空了个锅子,立马放新的上去,添米放水加料,动作一气呵成。
而煮好的煲仔饭,一掀开就是浓浓的腊香气,随后是咸鱼的那种淡淡的咸鲜和香气。
只见说是饭,这上头却铺着满满的料,油滋滋的腊肠、几片咸鱼干、青豆、还有一把青菜。
有的则
是鱿鱼、腊肠、火腿,也有的是虾仁、滑肉、干贝、香菇凑成了一锅煲仔饭。
但不管是哪一种,当那粗砺的瓦锅被送到食客的面前,上一刻还在说这锅差的,一掀开锅,就被扑鼻的香味给冲了满脸。
尤其当翻开那些料,露出里面在炖煮时油亮的饭时,锅底有一层锅巴,当吃完了全部的东西,最后啃着那层锅巴,那种嘎嘣脆的口感,焦香味都让人喜欢。
即使四时鲜拓宽了铺面,仍旧排着长长的队,因为来吃饭的人更多了,名声已经从海浦的大道,逐渐蔓延到大街小巷,慕名而来的人不少。
江盈知赚的也不少,几天时间里,她赚了几百两,虽然离三千两还差不少,可她耐得下心,只要再多十天半个月,她就能攒得差不多了。
而这时距离上次她跟王逢年见面,大概过去了二十五天。
海浦已经出伏,秋老虎都过去了,天气已经转凉,秋汛捕带鱼的船都多了起来。
她虽然没和王逢年见面,但他每天都能刷存在感,总能找到个恰当的时候送东西来。
有的是姜糖,有的是红糖姜片,或者是薄却暖和的被子,很生活的东西,并不贵重,却能叫人知道他很上心。
当然江盈知也知道,他这段日子里的全部安排,因为他除了送吃的,还会送信来,每一封信都会写他做了什么事。
比如没见面的第三日里,他见了两个闽省的客商,打通了环山岛的海道。
第五日,他买了第十艘货船,招了西塘关以及沿边岛屿的渔民做帮工。
第七和八日,出了趟海,搞定了相关药材。
第十二到十六日,和东来钱庄达成合作,同时劝说不再对渔民放山本(高利),采用更低的钱率。
第十八日,增添他手底下渔民冬汛补贴,同时秋汛船已出海。
第二十一日,增加海浦航船数量,往另一个方向环绕。
第二十三日,所有的安排准备已经完成,择日开业。
第二十五日,他写,江盈知,见一面吧。
江盈知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