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 吹得床边帷帐微动,其中动静刚刚平息,声响如潮水一般, 渐次退下去。
季凉伏在郁瑶身边,锦被上面微露出一抹雪白肩头,轻轻起伏, 额头一层薄汗,喘息清浅,眼中犹带着水光。
外面天色将暗, 他们折腾了一个下午,宫人都不敢入内打扰, 是以房中并未点灯, 笼罩在傍晚的黯淡天光里。
郁瑶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 松开搂着他的手臂,小心起身下床, 不忘将被子替他盖了一盖。
“你去哪里?”季凉半撑起身子问。
郁瑶笑了一笑,“点灯啊, 不然一会儿天黑下来,又要怕了。”
季凉微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已经熟门熟路寻到了火石, 将灯点起来,寝殿里顿时明亮了许多,烛影摇曳, 映在纱帐上,混合着未散去的暧昧气息,更添了一分旖旎。
“是要起来让他们传膳,还是再躺一会儿?”她回身问道。
季凉半倚在床头, 一手掀起半边帷帐,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你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他这副模样,勾得郁瑶忍不住心里一动,腿都有些发软,她勉强正经地回到了床上,拥住怀中人又厮磨了几下,才问:“是什么事?”
季凉的眼眸在灯影里半明半暗,凝望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回西北军。”
“……”
郁瑶感觉自己的心都停跳了片刻,方才的温存之意,陡然散得干净了,在晚风里透出些许的冷意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尽量平静地问:“为什么?”
是她不够好,留不住他在身边吗?
面对她的冷静,季凉反倒有几分歉疚,他垂下眼睛,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揪了揪被子,“我想回去重新领兵上阵,如果……对面真的是我的母亲。”
郁瑶搂着他的手僵了一僵,“你知道了?”
“是。”
“……”她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又在探听朝政。”
她大约明白了,她这位聪明绝顶的夫郎是怎样想的。
在投降赫赫国之前,季安被称为天纵奇才,就连敌军亦为她的勇谋胆魄折服,这也正是她降敌后仍能得到厚待的缘故。
即便是季凉,在她面前也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而如今的守将秦萱,是季凉当年的副手,尚且不如他。
假如季安果真归顺了赫赫,替他们设计引诱大周军队入套,季凉一来是担心秦萱无法应对,二来也是怕她摸不准季安的立场,左右为难,无法施展。而他是儿子,不论他如何选择,终归算是自家的事情,自家了解。
郁瑶叹了一口气,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拂了拂他鬓边碎发,“你急什么,如今额古纳音还在这里出使,西北不是停战了吗?”
“你当真信她?”
在季凉波平如镜的目光里,她只能微微一笑。
有时候夫郎太聪明,倒也是不好。
“不,”她倒也不瞒他,干脆地答,“下面的人禀报,这些日子以来,额古纳音和她手下的人,借着游览大周风土人情为名,在京城四处游逛,像是在寻找探听什么的模样,只是不知究竟。”
她要是信他们单单只是来请求通商的,那这个皇帝也是当到头了。
不过细想起来,却也有些匪夷所思,她不由得问:“你说,赫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值得让一个王女亲自来办?”
倒也不怕她不守规矩翻脸,怒斩来使?
季凉摇了摇头,他在边境几年,对赫赫人的行事方式多少有些了解,这一回却仍旧不解其意。
郁瑶想不明白,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而是转头问他:“我有一个念头,想要去做,却不知合不合适。”
“什么?”
“我想借宴请之名,让郁瑾把安弥带来,和额古纳音见一见,看看能不能探出他的身份。”
季凉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她,“你要听真话吗?”
郁瑶眼中含着一缕笑意,“难道阿凉同我说过假话?”
“若以同为男子的身份来说,用这样的法子逼他,有些残酷了。但若以大周女皇枕边之人的身份,我以为,这已经是对诸人而言最温和的手段。”
郁瑶看了他半晌,才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印下缠绵一吻。
让郁瑾进宫一趟,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她第二天就将人喊了进来,名目上是新得了南方的贡橙,邀她来一起饮茶品赏。
炉上茶汤滚热,侍人素手破开新橙,郁瑾坐在对面眯眼笑,“皇姐有好东西总想着我。”
郁瑶想起自己让她来的真正目的,不由有几分汗颜。
她端详着这小丫头,这一夏天过去,仿佛身量又高了,脸庞也丰润了一些,洋溢着蜜意,想必是与安弥同在王府里,日夜相对,心情格外舒畅所致。
“近来怎么样?”她出声问,“这些日子都没顾得上找你,你们进展如何?”
她是笑眯眯的,郁瑾却不能不想到,近来京中流言不少,上次相见,郁瑶也暗示过她,替安弥另寻一处宅子,会更方便一些。
也就是近来赫赫使节来访,京城里陡然多了好些高鼻深目的人,百姓对安弥一事倒一时有些顾不上嚼舌根子,她才得以喘息片刻,但只要问题存在一日,就终究一日得提着一颗心。
她笑了笑,想起上回对郁瑶说,有向安弥求亲之意,想必令她这位皇姐十分不好办,心里终归有些不好意思,只轻声道:“一切都好。”
郁瑶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装着事,心思并不在这里。
“好,那就好。”
她执起一瓣橙子送入口中,抿了抿,似在化解自己心中的紧张一般,向郁瑾道:“这橙子清甜得很,一会儿让他们拿些与你带回去,给你家未过门的夫郎也尝尝。”
郁瑾原是专心吃着的,闻言不由一噎,险些呛住,赶紧咳了几声,这潇洒惯了的性子,倒破天荒地闹了个大红脸。
“皇姐如何拿我说笑。”她慌忙道,“我还不曾与他提过这回事,你可不许先把我卖了。”
顿了顿,又抿嘴一笑,“不过这贡橙的确是好东西,我便不客气了,回头让他自己谢你就是。”
看着她的模样,郁瑶有那么一瞬间,心软了一下,想将拟定的计划撕毁作废,不忍心这样去对待两个半大孩子。
但她想起季凉的话,用力握了握手中茶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身份不仅是长姐,更是大周的女皇,一国兴亡,万民安危,都掌握在她的手里,即便她心底里并不愿相信安弥有所企图,但与赫赫国相关之事,一环扣一环,此间必有蹊跷,容不得一个万一。
假如她因为一时心软,当真引狼入室,她如何能向天下交代。
她既打定主意,微微笑了一下,十分和气,“明日我邀了额古纳音一同饮酒赏桂,你要不要带着安弥一起来?”
“他?”郁瑾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犹豫,“他如今尚无名分,只是一介平民男子,这样的场合,我担心不合适。”
但郁瑶留心了她的神色,看得明白,她实际上是心动的,于是笑意愈发温和。
“我主要是想着,安弥在京城时日不短,身边只有一个侍人是同族人,能说上几句话,虽然他在你府上过得好,但恐怕难免也会思乡。恰好这次赫赫使团来访,也能让他见一见故土之人,听一听乡音。”
“另一则,赫赫眼下态度软化,有休战之意,你是大周的亲王,恰好你的心上人就是一名赫赫人,若是让他们见了,说不准倍感亲切,领会我们的善意,能有助于两国修好,也未可知。”
郁瑶不紧不慢放下茶盏,面容宁静,“至于他是不是平民,倒并不十分要紧。”
听她这样一讲,郁瑾也再无什么顾虑,顿时喜笑颜开。毕竟她素日在府里也看得明白,安弥自幼生长在大漠,是个自由自在的,仿佛小鸟一般的性子,在此间即便她再怎样纵容呵护,这京城终究像是一座无形的囚笼,令他不能随心所欲。
虽然他自己固执得很,从不向她细讲他的家世背景,但此次正逢使节来访,既是郁瑶亲自开口,让他一同赴宴,能与族人相见,总也是好的。
因而,她也再不推拒,高高兴兴应下来,直道:“安弥听见了,必然高兴得不知像什么似的。”
郁瑶又陪她谈笑了一阵,直到这小丫头带着人,提着贡橙,开开心心地回王府去了,面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她的脸色才渐渐沉下来。
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季凉从屏风后绕出来,双手扶在她的肩头,传来一丝暖意。
郁瑶没有回头,只是将他的手拉过来,更紧地环绕住自己,脸上显出一种少见的茫然和落寞。
“你说,我做得对吗?”她轻声问。
季凉的声音低低的,却安抚人心,“许多事本无对错,只是任哪一个人,换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得不这样做。”
郁瑶发了一会儿呆,缓缓地叹息了一声。
是啊,好一个“不得不”。
安弥有赫赫王族的信物,迦楼罗金铃在身,他不知季凉识得这东西,也不曾刻意避讳过他们,只不知道,他属于王族里的哪一支,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年来在这大周的京城隐瞒身份,四处游逛,如今又和郁瑾搅在了一处。
额古纳音一行借游玩之名,到处寻找探听什么,如此怪异举动,是否又与他有所联系,皆是未知之数。
只是不管如何,让两相一见面,想必总能看出什么破绽来。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啦,其实没有很吓人,姐妹之情不会崩塌的,只是借着小波折要开新地图啦。
我答应过后半本不虐,就是真的不会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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