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方形, 把雨伞找了出来,撑开斜支在地上:“你就在这个底下,别让太阳晒着你。”
她教严湘:“只挖这个线里面的, 不要挖到外面去。”
严湘有一把小铁铲和一个小铁皮桶。记忆里是严磊找人专门打的。
虽然是迷你尺寸,但是的确是能用的。
正适配严湘。
严湘一开始是蹲在伞底下,后来干脆一屁股坐下了。在雨伞的阴凉下一铲子一铲子地挖。挖出来的土先装进小铁皮桶里, 然后倒到院子角落里去。
小孩干起活来一点不怕累。乔薇笑眯眯看他。
上午就浸在手压井池子里的绿豆汤已经凉透了。乔薇盛了一杯给严湘端过去。
严湘举着两只占沾满泥土的手,就着妈妈的手咕嘟嘟灌了半杯:“真好喝!”
绿豆汤里放了糖, 又凉又甜, 确实好喝。遗憾这里没有冰箱, 绿豆汤也是凉,做不到冰凉。要冰过了在夏天喝才是真的美。
乔薇问严湘:“喝过汽水吗?”
严湘摇头。
乔薇觉得严湘好可怜啊,竟然连汽水都没喝过。可是转念一想昨天在集市上也只看见了卖冰棍的,确实也没有看见卖汽水的。可能和主要还是因为地方小吧。
毕竟只是个小镇, 到了城市里应该就有卖汽水的了。
“妈妈, 汽水好喝吗?”严湘好奇地问,“汽水为什么叫汽水, 是水里面有气吗?像小鱼吐泡泡那样?”
乔薇被逗笑了,好聪明的宝宝啊。
“汽水就是把一种叫二氧化碳的气打进水里面去。”她给他讲,“这个水你看着它跟平常的水没什么不一样,可是你打开盖子,它就咕噜噜冒泡了。就像有好多好多小鱼同时吐泡泡一样。”
严湘想像了一下, 捧脸:“好吓人啊。”
忘记了手上有土, 一下子就成了小花脸。
乔薇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吓人, 别怕。”
严湘好奇:“那汽水喝的时候, 会在嘴巴里面冒泡泡吗?”
“会。会有特别特别小的气泡剌你的舌头。”乔薇说,“那种感觉很奇妙, 等你喝过你就会喜欢。”
被妈妈这样夸的一定是好东西吧。小孩不禁露出向往的神情。
乔薇心软许诺:“等以后有空,爸爸妈妈带你去大城市里,那里一定有卖汽水的。到时候我们喝个够。”
严湘拍手:“好!”
严湘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很有毅力的孩子,做事情很专注。
他一直坐在伞下专心地挖自己的沙坑。
乔薇则把晚饭的食材先处理了,洗干净手进屋看了看三五牌座钟,快下午三点半了。
她喊严湘过来洗手:“走,我们去裁缝爷爷那里拿东西去。”
“走!”
三点半的阳光太热了,乔薇把草帽给严湘戴,自己打了把伞。
大人的草帽对严湘来说太大了。严湘还故意甩脑袋,让帽子一会左一会右地偏,一路嘻嘻哈哈。
到了裁缝铺,那三个靠垫套子果然已经做好了。
“好勒,就是这样,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乔薇喜气洋洋地叠好,收进篮子里。
这个编制篮真的很好用,好拎,收纳空间大。脏了用水冲冲就干净了。乔薇现在出门就喜欢带这个编织篮。
老头推推眼镜:“想好填充什么了吗?”
乔薇:“呃……”
这一“呃”就知道还没想好呢。
但乔薇一直都是虚心受教的人,觉得老人家这样问了,应该是有想法,便说:“您觉得呢?”
果然,老裁缝说:“你们干部虽然工资待遇好,但要用棉花填的话,让人知道了,还是对你爱人影响不好。”
乔薇大力点头:“嗯嗯!”
老人家看她受教,才有继续劝下去的动力。他建议:“第一个法子,用破的不能穿的旧衣服就床单剪成布条揉成团塞进去。”
“第二个法子,直接用更生布。更生布重新纺织过一回,虽然容易烂,但是蓬松度比穿烂的衣服好。记得也要剪成条。”
“第三个法子,用干草。别看不起干草,干草的蓬松度也是很好。比起更生布它要硬一些,但它受压后回弹得比更生布要好。”
“你也可以把更生布和干草一起填充,我觉得效果会更好。”
“太好了,谢谢您!”乔薇高兴,“解决我好大一个问题呢。”
老头问:“你爱人什么级别啊?”
“团长。”
老裁缝有点意外。因为乔薇很年轻,看着也就十九、二十的模样。他以为她的丈夫也就是营长呢。
“不错,不错。”老头点头,不再多说。
两个人又约定取衣服的时间。老头说:“星期三吧,上午来就行。你这个平面裁剪,简单。”
那可挺快的。
不过与其说是因为平面剪裁简单,还不如说是……
乔薇打量了一下铺子,不大一间房。乔薇说:“您这儿没什么生意啊。”
老裁缝端起搪瓷茶缸子,掀开盖,又浓又酽的茶啜了一口:“一年到头也不做几件衣裳。”
本来制衣厂兴起,传统裁缝就受冲击。物资又匮乏,普通人一件衣服缝缝补补穿好几年。
这边军区的家属们倒是手头宽裕,但更喜欢进城去百货商店里买成衣。
“挺好,不干活也有工资拿,挺好。”老头摆摆手。
他们这样的手艺人都已经被国家收编了,是有工资的。工资跟效益也不挂钩。有生意没生意工资都照拿。
乔薇安慰他:“稳定,铁饭碗,养老挺好的。”
老头忆起英雄当年:“给人订做的婚纱,裙摆拖地三米。”
“裙子上的褶子,我捏了三天才捏完。”
“顾客很满意啊,给我打赏了有……”
“咳——!”乔薇大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
老头惊醒,微汗:“哦,哦,咳,那个,什么来着?”
“周三。”乔薇若无其事地说,“我周三上午过来取。”
“行行,你慢走啊。”
“周三见。湘湘,跟爷爷再见。”
“爷爷再见。”
“好孩子好孩子。”
看这年轻女人带着有礼貌的可爱小孩走了,老头抄起蒲扇摇了两下。
真是的,怎么嘴上没把门的。可不能瞎忆过去。
“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啊。”老头用戏腔唱了一句。
才唱完,乔薇脑袋又探进来,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更生布上哪买啊?”
老头:“……”
原来更生布在供销社就有卖的。
供销社几乎什么都卖。就农贸市场,其实也是供销社下辖的。
乔薇带着严湘去了供销社,一进门市部的门就看见那个姓徐的的售货员在柜台里头,坐在方木凳上,抱着胸,背靠着货架,歪着头睡得正香。
口水都流出来了。
这就是小镇生活呀。除了早上的农贸市场,哪里都不忙碌,都悠悠闲闲的。
睡得太香了,乔薇都有点不好意思吵醒人家,都打算退出去改天再来了。
徐售货员突然醒了。
他本来搁这就是看店的,因为公家的东西哪怕少了一根针,都得他们自己掏钱赔上。要不然他早去后面睡去了。睡的时候就挺警醒的,乔薇脚步一响,他醒了。
被吵醒当然有起床气,揉着眼睛没好气地说:“干嘛的,没看见……哎,是你呀。”
这个军属他可认得。前几天为了多买几瓶罐头给了他一张工业券。
徐售货员立刻换上了笑脸:“来啦,今天买点啥?”
乔薇问:“有没有更生布?我要买一些更生布。”
徐售货员奇怪地问:“你买那个干什么?”
更生布便宜,不需要布票,但一扯就破。是一些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无奈之下才选择的替代品。
乔薇这种一出手就是一张工业券的,不可能穿更生布。
乔薇掏出一个靠垫套子给他看,讲了自己的需求,说:“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你帮我看看。”
徐售货员说:“你等着,我叫人给你去后面看看有多少。”
他拉开一个门,扯开嗓子喊:“小刘,小刘!别睡了!”
后面有人懒懒应声。
徐售货员喊:“把更生布给我抱过来。”
他扭头:“等一会儿。”
乔薇摆手笑:“不着急。”
她又问:“罐头还有没有?”
徐售货员嗤了一声:“从来好东西摆出来,留不过一天。”
“不过,有别的好东西,你要不要?”他说,“你这两天没来,都叫人买走了。我专门留着的,想着你哪天或许会来。”
乔薇眼睛一亮:“那真谢谢你。是什么呀。”
徐售货员蹲下打开柜子,掏出一个方罐子:“奶油饼干。这可是高级货。”
的确高级,那方罐上面就印着“高级饼干”四个大字呢。
严湘:“哇~”
听这声音就知道小孩有多想要。乔薇笑眯眯:“我要了。徐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徐售货员特意给她留的,这可是人情,必须接受。不然下次再有好东西,人家就不给你留了。
连价格都不带问一下的,果然是干部家庭啊。
徐售货员羡慕,客气说:“不用,以后有好东西我都给你留着。你就隔三岔五地记着过来看看。”
乔薇笑眯眯:“哎!”
这时候才有一个女售货员抱了一捆灰扑扑的布出来,扔在了柜台上。
徐售货员问:“还有吗?”
“没了。”小刘说,“就这么多了,都在这儿。”
乔薇上手摸了摸。
所谓更生布就是再生布,是把破棉絮、破布打碎了重新纺织出来的。质量很差,易碎易裂,优点就是便宜,还不要票。
但摸上去,感觉手感和弹性都不太好。
徐售货员问:“够吗?”
乔薇又把靠垫套子掏出来比划了比划:“差不多……”
想起来老裁缝给的建议:“我再弄点干草进去,应该就成了。”
“怪会生办法的。”徐售货员啧啧。
乔薇一乐:“自己的生活可不就是得自己生办法。”
但是乔薇手上还拎着编织篮,更生布又挺大一捆,还有一罐子新买的饼干。那饼干罐子也不小,编织篮里有靠垫套,也不可能塞进去。
乔薇发愁:“我怎么拿?”
“诶~呀。”徐售货员发出不屑的声音。
这时代的售货员也是有点技术的。他先拿了一捆塑料绳,在手上缠了几圈,然后按在饼干罐子上。就见他动作飞快,左绕一下右绕一下,打结,剪断。
那塑料绳就变成了网兜一样兜住了饼干罐子,跟变魔术似的。
打完结,上面还有两个提手,能用手拎着,神奇。
严湘:“哇~”
徐销售员拿起更生布又问:“反正你要撕烂的是吧?”
得到了确认,他直接拿把剪刀在布料上剪了几个小口子,然后徒手刷刷刷就把布给撕了。撕出了几条长长的布条,怕不结实,还几条叠一起加固。
他让乔薇转身微微弯腰,让小刘帮忙扶着,把一捆更生布都放在乔薇背上。
再用长条布横着、斜着交错着在乔薇身上缠上。最后打个结。
乔薇站起来,像极了镇上背娃娃的妈妈、奶奶们。
别说,这方法还真好用。这下乔薇一手拎着编织篮,一手拎着高级饼干,背上背着更生布,齐活了。
等她开开心心带着严湘走了,小刘咕哝:“这人干什么的呀?”
你说她穷吧,她买高级饼干。你说她富吧,她买更生布。
莫名奇妙。
小刘想回后面再睡,徐售货员说:“你前头坐会儿。”
他去后头歇着去了。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