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饭乔薇就带严湘回家准备午睡。
吃食堂的人不愿意回家的, 就在办公室趴着睡。
坐班的人也是下午2点半才开始上班的,只比广播员早半个小时,有足够的时间睡一觉。有些人甚至和乔薇一样吃完食堂才回家睡, 因为住得很近。
乔薇这种从小生活在大城市,单程通勤需要1到1.5个小时的人对这种小镇生活的悠闲完全没有认知。
只有惊叹。
但睡午觉真的是超级棒的生活习惯。
睡醒想到下午要去上班,完全没有任何疲惫感或者厌倦感, 去单位仿佛有一种逛公园的感觉——就是去散步去了。
原来从前的人上的是这样的班。
乔薇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些长辈训斥年轻人就是“上个班就叫苦叫累的”, 给人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 又沟通无能的无力感。
是因为老一代人他们上的班, 和后世996社畜上的,根本不是同一种班。
这隔着时空找谁说理去。
午睡醒了,严湘问:“妈妈,我们还要去上班吗?”
乔薇惊奇:“你喜欢去上班?”
“喜欢。”
乔薇有点不能理解。
但下午她观察了一下, 隐隐又有点理解了。
办公室里的人各干各的, 互相不打扰,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喝茶。
甚至都没什么烟味——在粮食都要计划的年代, 烟对很多男人来说都是有点奢侈的消费。就算吸,也没有吸那么多的,毕竟经济条件不允许。
所以办公室里的空气挺清新的,窗台上的花盆里开着不同的花,花香和茶香一起弥漫。
胡穗专心地勾毛线。每一针都规律, 不断重复循环。
陆站长和陆天明一个看书一个看报, 发出的是纸张摩擦的声音。
除此之外, 当有一个人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 就仿佛激活了什么开关,这个茶缸还没落桌, 另两个茶缸就先后被端起。
喝茶的声音,茶缸落桌的声音,次第响起,然后回归安静。
——秩序感。
这个办公室里有着强烈的秩序感。
乔薇瞥一眼坐在空桌前看书的严湘,显然办公室这种静谧又投入的氛围和他如水相融。
乔薇搓搓额角。
三点钟,陆曼曼踩着点来的。平时她可能没这么准时,晚个半小时都是正常的。
但这不是来了新同事吗,她得做个好榜样。要不然新同事别的没学会,先学会迟到早退,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她。
毕竟站长是她亲二伯,别人能不在乎广播站怎么样,她不能给二伯塌台。
同事不给力,病了孕了的,都得她顶上。
烦死了。
陆曼曼是个有活力的姑娘,风风火火地进来:“乔薇,走,咱俩去广播。”
打破了办公室让人喜欢的秩序和宁静。
严湘当然不会对大人说什么,但小朋友用皱起的小小眉头表达了微微的不满。
活似办公室的二号领导。
乔薇拍拍严湘的头,跟着陆曼曼走了。
过了一会儿,陆站长放下报纸喝茶,抬眼看了一眼安静看小人书的严湘,赞叹:“好孩子。”
陆天明喝一口茶:“真乖。”
胡穗喝一口茶:“咋这么听话。”
小朋友虽然没有说话,但小腰板挺得更直了。
“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报道的事。”广播室里,陆曼曼跟乔薇吐槽,“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值得报道的?”
“一开会,谢科长就我们施加压力,真是的,就应该他们宣传自己出稿子,我们播就是了,现在稿子也推我们这边。”
“现在要求我们一周至少出一篇稿,一篇稿可以读一个礼拜。”
乔薇笑了:“我学习一下。”
“喏。”陆曼曼递给她。
乔薇快速扫了一遍,是对伟人思想的学习心得。
“以前的都在哪呢?我都学习学习。”乔薇说,“我尽快上手,你也能轻松点。”
“我瞅着你就知道你是能干活的人。”陆曼曼眉开眼笑。
她拉开了文件柜,拿出两个文件夹:“你先看这些吧。其他的都在里面呢。回头你自己拿就行。钥匙平时就挂在办公室墙上。”
虽然是同岗,但工资是按照工龄涨的,到了工龄自然涨工资。
没有业绩压力,没有KPI。
根本不存在竞争。
至于升职?基层人员可以为了塞萝卜进来开新坑,但是领导的位子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只要不犯大错误,就这种小镇的机关单位里,人员稳定得令人发指,大部分的位置要靠生老病死来调节。
陆曼曼和乔薇非但没有竞争,还是一起干活的搭档关系。实际上,她俩才是整个部门真正扛旗的人。乔薇能尽快上手、多干一点,陆曼曼就更松快一点。
所以帮助新来的同事,毫不藏私。
办公室里,有别的科室的领导端着茶缸子过来溜跶:“都忙哪。”
陆站长抖抖报纸,示意他忙着读报。陆天明翻一页书,示意他忙着看书。胡穗勾毛线勾得已经大脑放空。
别的科室的领导溜跶到严湘旁边,看了他两眼,称赞:“小朋友在读书呀。”
严湘很有礼貌:“伯伯好。”
“你好,你好。真乖。”他弯下腰去,露出了大灰狼的尾巴,“小朋友,中午跟你一起吃饭的是谁啊,是你姐姐吗?”
严湘诧异,正要回答不是,陆站长报纸抖得哗哗作响:“是母子。回去告诉你们科那几个光棍汉,我们新来的同事是部队家属,人爱人是团级干部,孩子都这么大了。”
那个人背负着使命而来,大失所望:“唉。白跑了。”
“从你进来我就知道没憋好屁。”陆站长笑骂,“我这里人昨天报到,你那边今天就盯上了。”
“光棍多,我这个做领导的不能不为群众服务啊。”
中午食堂里大家都瞧见那个穿白衬衫、绿军裤的漂亮姑娘了。他们科室男的最多,年轻光棍也多,都盯上了。他身为领导自然义不容辞来扫听了。
陆天明噗噗地笑:“乔薇确实看着显小。”
结果人是军属,带着儿子上班。
想想也是,如果是姐弟,弟弟当然由当妈的管,还轮不到姐姐。
几个光棍鸡血上头,都跟瞎了似的,想不到似的。
这领导溜跶着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地盘,光棍汉们凑过来:“科长,打听出来了吗?”
科长慢悠悠啜了口茶:“人是军属,带的是儿子,都别惦记了。散了散了。”
几个单身汉大失所望。
还有人追问:“确定吗?”
“当然确定。”科长说,“人爱人是团级干部。那待遇是你们比得了的吗?”
这下不光几个光棍,连看热闹的人都诧异了:“她男人是团级干部?”
“那得十四五级的工资吧?”
“刘姐,你爱人是团级?”
“不是,是营级。团级干部年纪大,我爱人还年轻。”
这下就有人嘀咕了:“她瞅着也就跟陆曼曼差不多大。嫁个那么大岁数的啊?”
吃不到的葡萄总是酸的,立刻就有人嗤笑说:“团级干部那待遇,别人能比啊?我要是黄花大闺女我也嫁团级干部,管他老不老。”
众人哄笑,有人又说:“老干部还知道疼人呢。”
又是一阵笑。
科长见越说越不像话,发威了:“闲得慌是吧,学习报告写好了吗?你、你还有你,都拿过来给我看看。”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乔薇此时还不知道,一个关于“广播站新来那女的为了过好日子嫁了个老干部”的流言已经诞生了。
她抱着陆曼曼给她的旧稿子回办公室学习去了。
在编人员多,办公室桌子也多,有空的。她和严湘可以一人一张。
广播里响起了陆曼曼的声音。
陆站长端起茶杯:“还是这篇稿子。”
喝口茶,看看乔薇在学习,鼓励她:“乔早点上手,多多产出,要推陈出新。”
“推陈出新有点难。”乔薇夸他的亲侄女,“曼曼写的稿子认真严谨,很有水平,我得好好学习才行。”
陆站长满意,矜持说:“别夸她,让她听见,尾巴要翘上天。”
乔薇说:“她年轻,就得有这份朝气。”
胡穗继续勾毛线放空大脑。
陆天明倒是了了乔薇一眼,心里暗暗点头。
又瞅见旁边的严湘。他连生了三个女儿了,现在第四胎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儿子来。
看到别人家的小男孩,喜欢得不行。
他合上书,晃了晃:“严湘,你小人书看完没有。图书室也有小人书,要不要去看?我带你去。”
“咦?”严湘抬起眼。
其实他所有的书都看过好几遍了,包括家里那本农业技术手册和养猪技术手册。
因为书籍有限,所以只能反覆地看。
他转头看向乔薇:“妈妈?”
乔薇新来还不熟悉环境,听说有图书室也是惊喜,立刻同意了:“去吧,别乱跑,跟着叔叔。要走丢了记住咱们这里是广播室。”
陆天明说:“哪能让他走丢。我看着哩。”
他的工作是维修,得等什么时候有故障他才有事做,一天天的就是在办公室消磨时间。
忽然来了个小男孩,逗逗小孩还能打发时间。
他带着严湘去了。
乔薇问陆站长:“我好像没看到别的人带孩子,总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吧?”
“还真没什么人带。偶尔有。”陆站长说。
这个话题胡穗有发言权,直接给出了她经过长期观察得来的解释:“咱们军属有托儿所,小点的扔托儿所就行。大点的可以上学了扔给学校。”
“别的人,人家是本地的,家里有老人给带孩子,不需要带到单位来。”
一个老人带一串孩子也常见。反正孩子都散养,遛一个是遛,遛一群也是遛。每个都有饭吃别饿着就行。
这是本地人的优势。
但军属也有托儿所。
“倒是湘湘怎么没送去托儿所啊?”胡穗问。
乔薇说:“要是托儿所的老师都像你这么爱干净,哪哪都弄得一尘不染的,我就放心送去了。”
胡穗一拍巴掌:“可不是,我可看不上托儿所那几个了,都是埋汰腌臜货。要让我去,都给孩子们弄得干干净净。你就放心把严湘交给我!”
乔薇叹气:“可惜了。”
叹得让胡穗都生出一种,自己在广播站待着实在屈才之感。
陆站长端起缸子吹吹茶叶。
新来的乔同志,能和广播站的每个同事都和睦相处,嗯嗯,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