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虽然是个能卷死人的996社畜, 但她前世终究不是体制内的人,对有些东西不太懂。
借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很清楚。调是明白的, 但是还有个“借”。
而且她懂世故通人情,听话会听音儿,看人会看脸色, 高书记和方主任的表情和眼神告诉她,这个借调肯定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
这种事就不能稀里糊涂的, 一定要问清楚。
好在高书记和方主任也肯给她好好解答。
“……所以, 我的关系还在这边, 工资也是镇委发?我实际上还是镇委的人。”乔薇诧异,“那我不是白给县里干活吗?镇委多吃亏啊。”
“咳咳……”方主任强行打圆场,“也不能这么说……”
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本质就是乔薇说的这样。所以哪个单位都不乐意自己的人被别的单位或者上级借调走。
我发着工资却给你干活, 我自己这里还少了一个干活的。
里外里亏了两重。
乔薇本来还有点拿不准的。因为她其实挺喜欢骑自行车去县里。
那段田野路真是美好, 阳光、空气、农田,老农带着斗笠赶着瘦削的老牛。长路无人, 风景如画。
骑车快一点,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慢一点也才一个小时。
小镇这种上班间隙还可以回家把忘记灭掉的灶火灭掉再回来上班的小地方的人或许会觉得上班路程太远了。但乔薇是大都市人,她从前是生活在一线城市的,每天通勤单程1.5个小时是标准时间, 她并不觉得远。
而且这个时间其实还是因为交通工具落后, 只有自行车。10里地换成公里就是5公里, 开车的话十分钟的车程而已。这个距离在乔薇的心中属于“很近”了。
所以距离对她来说不是考虑的因素。
但搞明白借调的本质, 乔薇就不想去。
因为人性有善有恶,但除了善恶之外, 人性里还有贱。
最典的例子就是,彩礼重灾区不要彩礼的善良姑娘反而常常被婆家作践。因为婆家觉得她不要彩礼是“便宜货”、“倒贴”,不是她善良,是“我儿有本事”。
如果关系和工资都在镇委,乔薇可不会天真地觉得县委那里就会对她的免费付出感恩戴德。
以成年社畜对社会的认知,更可能的是在那边被当牛做马地使唤。更糟糕地是原单位这边很可能也不给你好脸,毕竟你拿我的钱给别人干活去了。
这点逻辑,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明白。
乔薇立刻问:“我能拒绝吗?”
高书记咳了一声,说:“这个是调函。”
偶尔短期借调几天的话,其实都不用开调函,领导之间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通常也不指定人,就是临时有事,打电话过来“支援我们个人”,这边的领导指派个人过去就行了。
时间短,干几天活就回来了。影响不大。
开了正式调函,又指定了人。一是可能时间会比较长,一是可能那边想挖走这个人。
无论哪种,原单位都不高兴。甚至可能会觉得这个人自己有心攀高枝,怀疑ta就此一去不回了。所以被借调的人往往两边不受待见。
调函就是不能拒绝的咯?
乔薇想了想说:“我有实际困难,我带着孩子呢。县委那边不太方便带孩子上班吧,我没瞧见有带孩子的。”
县委的规模比镇委大多了,感觉工作强度和效率都高了不少。等级感也很强。
县委这里,因为是小地方,虽然也有等级,但大家互相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几乎每个人都有点背景和关系,有时候领导有点大家长的感觉,等级没那么森严。
但乔薇这两次去县里,强烈地感觉到等级差,那种职场、官场的感觉清晰了起来。
领导不仅是领导,甚至有了“官”的感觉。
方主任说:“我听说部队大院有幼儿园。县委也是有幼儿园的,就在县委办公大院里,你孩子也可以放在那儿,随时可以过去瞧一眼。”
乔薇想了想,继续问:“我可以以军属的身份拒绝吗?”
高书记和方主任都没绷住,哭笑不得:“你……”
乔薇振振有词:“这事摆明了县委纯占便宜。镇委和我个人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她打工人有打工魂,可以积极努力地工作,但是别人不能白嫖她的劳动力。
果然有能力的下属,多少都是有点性格和自己的想法的,少有既有能力又唯唯诺诺的。
高书记劝说:“这对你个人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开拓眼界,也可以接触更多的同事和领导,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说不定有机会正式调到县委去。”
正式调动就属于高升了,借调不算。
乔薇大义凛然地说:“我的根在镇委,广播站就是我的家。”
她把镇委的小窝经营得多好呀。同事们都相处融洽,甚至能帮她带孩子。
每天时间如此自由,工作如此轻松自在。
办公室的窗台上已经有了属于她的花盆,天明教她怎么养护。
胡穗教她勾毛衣。
曼曼给她带零食。
站长从来不对她大声。
隔壁话务室的话务员,如果从线路里听到什么八卦,立刻急吼吼过来叫她,大家一起偷听,津津有味。
甚至严湘都被默认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桌子,经常帮办公室跑腿。大家因此更加轻省,屁股都不用离开椅子。发工资那天,三个人一人给了严湘五分钱。严湘拿着三个钢崩的“工资”开心死了。
有这神仙工作,谁想去给县里做牛做马。
乔薇有才华却完全没有离开镇委高飞的想法,甚至把镇委当成了家,一下子办公室里气氛就轻松了,高书记和方主任也不打官腔了。
跟她没有了距离感,亲近了起来。
“这种把办公室当家的精神是好的,但上级的调度命令也是要服从的。”高书记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你过去县委,咱们这边过年过节的津贴、补助、福利待遇都给你照常,不停。”
WTF?
就是说她刚才如果不力拒争取的话,她借调过去之后,原单位的福利待遇都没了是吗?
马上就国庆了,别人发油发面发鸡蛋,她就没有了是吗?
原单位有感情的都不给她,借调单位想来更不会给她了。
这太艹了。
但乔薇知道,这事她肯定是拒绝不了了,否则,不光是得罪县里,连自家领导都要一起得罪了。
乔薇先问了一下:“到底要借调多久?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高书记说:“这很难说,嗯……一个月吧?”
骗人。领导说这种话千万别信。领导说一,你就要考虑三到五。可别真信他说一就是一了。
她可以勤奋干活,但是不能被欺负,要按劳取酬,该有的待遇必须得有,遇到的困难不能让她自己去解决,谁提出来的就得谁给她解决。
乔薇说:“我真的是有很多客观困难,要克服这些困难为上级单位工作,需要领导们支持我帮助我。否则,我一个带孩子的妈妈真的太难太难了。”
不闹脾气就行,其他的都好解决。而且她骨子里不想去,是想跟镇委一条心的。
高书记愿意护着她:“你说。”
乔薇一条一条地把自己的要求提出来了。
高书记说:“方主任,打个电话。”
镇委的整个电话是一条线,各办公室里的都是分机。方主任拿起电话,对话务员说:“给我拨县委。”
广播站隔壁话务室的话务员就帮他接通了县委话务室。
方主任对那边的话务员说:“我是下河口镇委办公室主任,给我转黄秘书。”
办公室里很安静,乔薇听着方主任跟县委的黄秘书掰扯她的事。
这种时候不能说话,乔薇就在旁边比手画脚表达自己的意思。方主任一边跟黄秘书掰扯,一边冲她点头。
你别说,这种扯皮的事,办公室主任最擅长。
最后,挂了电话,敲定了最终的待遇。
乔薇借调期间,原单位一切福利待遇照常。
乔薇远距离通勤期间,每天有2毛钱的交通补贴,但不享受额外的出差津贴。
考虑具体问题,乔薇的上班时间是9点,比别人晚一个小时到岗。
严湘如果需要,明天就可以进县委幼儿园。
考虑到通勤路上没有路灯,年轻女同志的安全问题,国庆节前,乔薇的下班时间是4点,比别人早走一个小时。国庆之后,天黑得早了,乔薇的下班时间是3点半,以防天黑走夜路发生危险。
下雨和下雪的时日,乔薇不去县里,在镇委办公。有事情可以通过电话远距离遥控指挥她,她保证可以按时按量地干活。
这是因为镇上通往县里的路,很长一段都是泥土路,要到了一个大路口才变成柏油马路。雨雪天气对自行车太不友好了。
这时候自行车属于奢侈品,奢侈到结婚都还没有兴起“三转一响”,还得过些年。自行车都没普及,当然就更不会有自行车专用的雨衣了。只有那种长大衣似的雨衣,骑车非常不方便,也没法带孩子。
这个结果乔薇基本满意,领导也是真心为她争取了。
乔薇表示了真诚的感谢。
有能力的下属受己方的保护,又愿意对自己低头,领导们也愿意护短。
自己的人,也的确不能让外头的人给欺负了,否则显得领导们也软弱,立不起威望来。
关于待遇的问题,乔薇跟着方主任去了他的办公室,看着他写了条子。
她拿着条子和调函回去广播站一说,陆曼曼顿时感到天都塌了!
她才幸福几天啊,乔薇就要被借调走!
“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她一叠声地问。
乔薇说:“书记说一个月。”
陆站长嗐了一声,显然很明白这数做不得准。
陆曼曼气得直跺脚。跺完又说:“借调最烦了,那边会可劲地使唤你。你留点心眼,工作别太快就完成了。要那样,他们就会给你哌更多的活儿了。”
陆站长说:“听曼曼的。”
“好。”乔薇一口答应,“我才不傻。那边又不是咱们这儿,我能拖就拖,争取早点回来。”
胡穗问:“严湘怎么办?”
严湘也眼巴巴地看着呢。
“湘湘过来。”乔薇叫严湘过来,问他,“你是愿意去大院的幼儿园,还是愿意跟着妈妈去县里,但是去了县里也是去县委的幼儿园。不过就在县委大院里,妈妈可以时不时地看你一眼。”
严湘说:“我跟妈妈去。”
大院是熟悉的地方,大院幼儿园他也隔着栏杆瞧过,不陌生。
他想探索新的未知的地方。
乔薇也更倾向于带严湘一起去。
四五十分钟的路程而已,大城市人觉得很正常。
但大家都特别心疼严湘,胡穗甚至说:“要不然,湘湘留下吧……”
要是别的孩子,她也不会这么说,给自己瞎揽事。她也是干部家属,又不是别人的保姆,给人看孩子。
但严湘真的是完全不用操心的。
他除了不能自己用暖瓶倒水需要大人帮忙之外,其他的,上厕所、吃饭都不需要别人操心。
他在办公室的桌子,自己收拾得比陆曼曼的桌子还整洁干净。陆曼曼还因此被全办公室嘲笑了。
他还能给大家跑腿,帮人传话清晰明了。经常在跑腿的过程中,会收获阿姨、大妈们给的糖块。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要被揉头摸脸。
大家肯定是真心心疼严湘的,但乔薇也不能真的把孩子留给别人。终究只是同事而已。
婉谢拒绝了。
方主任写的那张待遇情况的单子她拿给陆站长签字。
陆站长看看就笑了,签上自己的名字:“你行。”
这种待遇不会是领导主动给的,毫无疑问是乔薇自己争取来的。
乔薇笑嘻嘻。
陆站长签完,乔薇拿着去找谢科长。
把事情一说,谢科长发出长长的叹声:“唉——”
有人阴阳怪气:“一枝更比一枝高了。”
乔薇不屑得搭理这种人。
她对谢科长说:“领导,您得给我想办法。我是您的兵,出去了在那边绝不会给您丢脸。但您也不能不管我,任我给人做牛做马。您得想办法,早点把我弄回来。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人呐。”
谢科长心里舒坦了,安慰她:“你在那边也好好干。”
拿到条子一看待遇条件,他瞅了乔薇一眼。
乔薇笑吟吟。
谢科长笑笑。
刚才那人想凑上来瞅瞅,乔薇横着挪了一步挡住了他,伸手给谢科长指:“您在这签……”
谢科长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乔薇拿了条子去人事科了。
那人还问:“科长,她签的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借调嘛……”谢科长端起茶缸子,吹吹茶叶,慢条斯理地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