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抬起手,将蒙在男人脸上的白布掀起来,看到了熟悉却又苍白的脸。
此时闭着眼,静静躺着的男人,两天前还在和她说话。
姜穗难过吗?
她不难过,她只觉得一股怒火在胸腔中无法发泄,整个人就像濒临爆发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将四周所有东西融化。
她内心意外的平静。
姜穗歪了歪头,轻轻抬手抚在男人的脸上。
冰凉。
仿佛能凉到她的心底。
刘姐在一旁很担心:“穗儿……”
这里是贺老四的家,村里人都没有想到,贺老头好不容易救回来,贺老四却走了。
那可是前途无限的大学生啊。
贺老头坐在一旁,他脖子上还缠绕着纱布,表情麻木而僵硬,让人看得都充满着悲伤。
门外的李队长走了进来,他看到了姜穗先是一愣,但随后坐在了贺老四的棺材前,他点了根烟,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放贡品的桌子上。
“老贺,城里下文件了,你平反了,现在你已经是县城设计院的大建筑师了。”他叹了口气,“老四不都考上大学了吗?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
贺老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悲痛到极致,对什么事情都是麻木的,就算是姜穗和李队长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姜穗忽然就很想笑,她觉得讽刺极了。
原本她以为贺朝总该对她是有些特殊的,但现实却又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她现在也想给他一巴掌。
她看着躯体里已经没有灵魂的贺老四,冷笑。
她不会现在动手。
她会等到再次见到他,再狠狠地给他一下。
不,她不能就着便宜他,她要他刻苦铭心的记住他,要他知道她不是这么好招惹的,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不发一次火,他是不是认为她脾气太好了?
她一定、一定要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
在她终于以为她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之后,他又一次自顾自地抛下她,先行离开了。
明明之前约定好一起在燕京,她明明还能在这个世界多活十多年,现在都没了。
她也不是没感觉到过贺朝对她的不同,也不是不察觉他看她眼神的那一丝暗流,她以为他不会一言不发的又再一次离开。
她以为……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可也仅仅只是她以为罢了。
不愧是度过无数任务的快穿任务者,不愧是他。
“穗儿……”
刘姐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姜穗,忽然感到既悲凉又苦涩。
穗儿面无表情,总是带着暖意的浅色眼眸此时没有丝毫情绪,她睁着眼睛,就这样长久的凝视着贺老四,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眼泪已经滑过脸颊。
穗儿在冷静的流泪。
她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被抛弃在人海之中的无助的孩子,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前往何方,带着一种没有来处没有未来所归之地的哀意。
她好像被抛弃了。
刘姐想上去劝劝,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姜穗和贺老四之间似乎有点什么。
当初杨知青和林知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牵连到了她们俩,那个时候刘姐就感觉他们之间微妙的气场。
她一开始也不赞同姜穗和贺老四在一起,但后来这俩一起考上了大学,还是同一所大学,刘姐又觉得他们俩很般配。
在穗儿和贺老四避嫌的那一年里,刘姐有一次无意中注意到贺老四手里捧着一束花往外走。
刘姐就打趣:“哟,老四这是去哪啊?刚从邻村回来手里就拿着花,是哪个姑娘送的?”
贺老四那一年因为修路,被生产队调到和邻村的交界之处,也住在了那边,很少出现在这一块,这也是刘姐头一回见到他。
贺老四见着她,随后朝她笑了笑,似乎有些害羞,黑眸闪烁,连耳根都有些红。
“不是。”贺老四抓了抓脑袋,“这是我在修路的路边看见的,蒲公英,好大一片,我瞧见挖了可惜,正好要回来看老爹,就给带回来了。”
刘姐很喜欢他这样的少年,总让人感到自己也很年轻。
她笑道:“哎哟,没想到老四这么有情趣啊。”
似乎是被她打趣得更不好意思了,贺老四将手里的蒲公英花塞给她,“正好刘姐在这,就给您了,我先走了。”
说完不顾她的嘴上的“这玩意儿我放哪啊?”的阻拦就跑了,边跑边回头笑,浓墨的眉宇间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您送人也行。”他喊了一声,便一溜烟不见人影。
后来这束花被刘姐送给了姜穗。
刘姐笑:“这小黄花也不是什么宝贝,以前听你提起过蒲公英可以用药,你拿去晒干了当药材吧,我要是带回家,旺哥说不定会误会什么。”
穗儿当时低头看着迎风摇摆的小黄花,闻言笑了笑,“好。”
但是后来刘姐注意到,这束小黄花被她插在了卫生室窗沿的花盆里,在红红绿绿之中一点也不显眼。
看到她的视线,穗儿说:“我瞧着这样挺好看的,以后要是没了再上山采也行。”
刘姐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件事,现在想来,恐怕当初贺老四最初想送的就是姜穗,恰巧经过她的手,便不会有人嚼耳根。
刘姐此时看着姜穗此时的模样,感到了由衷的心疼。
正当她打算开口劝慰姜穗,就听见对方忽然开口,语气冷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刘姐,之前说贺老四的尸体是被杨建业发现的,那杨建业人现在在哪?”
刘姐听了心中一惊,吓了一跳,她看了眼一旁的李队长,将姜穗拉到了角落,声音压低。
“穗儿,姐知道你现在很悲痛,情绪也不稳定,大家的确都怀疑是杨建业报复贺家,干部们在审问了,你别做冲动的事。”
她看见穗儿眼眸平静地看过来:“报复贺家?”
刘姐叹了口气,“唉,贺老四……他没了的那天晚上,其实是被找他的人在山上发现的,就是张华那小子,看到老四和杨建业扭打在一块。”
“当时贺叔也在,听张华说,当时他看到杨建业拉扯着贺叔,然后贺老四上前阻止,张华赶紧喊了一声恐吓杨建业,结果杨建业就把贺老四推沟里了。”
“杨建业那狗东西,竟然还抓着贺叔,要不是张华及时赶到,贺叔估计也会被带到沟里,现在杨建业已经被扣押了,穗儿,你放心,他不会被放过的。”
穗儿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又再次开口:“那他现在人在哪?”
刘姐见拗不过她,只能说了:“被关在知青所后边的柴房里,估计明天就要拉到警察局里去了,村里也通知林知青回来了。”
穗儿问:“他会有什么惩罚吗?”
刘姐底下声说:“死刑跑不了了,估计等到县里判完就拉去枪毙了。”
姜穗清楚,她等不到看见杨建业死刑。
况且她还很清楚,如果贺朝不愿意死,一百个杨建业也杀不了他。
在刘姐担忧的目光中,姜穗轻声道:“我知道了刘姐,别担心我。”
还没等到天黑,村里就有人来着急的通知。
“杨建业跑了!”
姜穗眼神一沉。
村里的夜晚总是如此寂静,只能听见秋风呼呼而掠过,带起了树叶摇晃。
而此时,和平村依旧有不少人干部和帮忙的知青提着灯,在路上寻找着逃跑的杨建业。
被寻找的杨建业已经跑到了山里,他在林场老苦劳累了这么些日子,最熟悉的就是这里。
他仰起头,看着树影后的星空,只觉得心中快意。
他恨恨地想,之前故意在贺老头面前说了几句他的存在会影响贺朝将来的工作,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真的自杀。
救回来了还自己往上里跑,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没想到正好贺老四找回来,他正愁没机会找到这家伙。
他过不好,他也不会让贺朝和姜穗过得好!
如果当初不是贺朝当着众人面打了一顿,让他再也抬不起头,如果不是姜穗从中作梗,他怎么会沦落到今天!
没了孩子,也没有了媳妇!
贺老四的死,也不管他的事,杨建业心里想。
他不过是推了他一把,是贺老四自己站不稳栽倒沟里没的,跟他没有关系。
不过杨建业清楚,如果当初他没有死死也拉着贺老头,不然恐怕也被贺老四带走了。
可如今也被人发现,他知道一旦被抓回去,是真的死刑跑不了了。
就算要他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呢喃。
杨建业没有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直到来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杨建业。”
“谁?”杨建业心中一惊,回头。
来人从树丛中钻了出来,杨建业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找到这里。
他眯着眼睛在夜色中看了一会儿,才哈哈笑起来:“是你,姜穗。”他又看了看她身后,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心中的危机感顿时消减了一大半。
他眼神有些肆无忌惮的下流,上下打量着面前没什么表情的漂亮女人。
“这么晚来找我,是想做什么?”他的语调也变得令人遐想,眼神中的贪婪让人生厌,“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这么大胆?”
少女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有任何被激怒的神情,她缓缓地走到他面前。
“找到你并不难。”她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毕竟你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要不是被人拦着,我能更快找到你。”
杨建业从她的话语里听出来了,他在山里的住所已经被人找进来了。
“杨建业?”她轻轻地说,杨建业正打算调戏般应一声,就听见她泛着冷意的声音,“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弄死你。”
杨建业先是一愣,随后看到面前的少女眼眸中透露出来的一丝冰冷杀意,心中一悸,随后回过神来顿时恼怒。
他轻蔑地笑起来:“就凭你?”因为只面对她一个人,杨建业姿态很放松,“你先想想,深夜跑过来找我,还能不能回去吧!”
说完他舔了舔唇,眼里划过贪婪和垂涎,朝着姜穗扑了过来。
在杨建业心里,姜穗是来报仇的没错,但是她到底太天真,估错现实,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而已,又自己送上门来了,难道她以为凭他一个人就能让他束手就擒吗?
然后下一秒他只感觉到腹中剧痛,一个踉跄重新倒在了地上。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是被姜穗给踹倒了。
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恼羞成怒抬起头正想要重新爬起来,却因为少女眼眸中死寂一般的冰冷给吓了一跳。
“有时候我会想,一个人会有多蠢。”姜穗还在慢慢地说,就好像刚才的举动不是她做的一样,“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你。”
夜黑风高,树影摇晃,不远处渐渐扫来了村民的手电筒,还有他们喊人的声音。
“小姜同志,山里不安全!快点回来!”
“杨建业,尽快束手就擒!山下所有口都有人看着,你跑不了的,你这是对组织的挑衅——”
而此刻杨建业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后背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寒意。
姜穗朝他笑了笑,明明仍然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姜穗自顾自地说,“你毁了我未来的十几年。”
杨建业忍不住后退,他发现了姜穗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杨建业:“你……”
姜穗打断了他:“你还给了他离开的机会。”
杨建业开始听不懂了。
姜穗嗤笑了一声,“说起来,你懂不懂死掉了是什么感受?”
这一回,杨建业听明白了,姜穗似乎在威胁他。
因为贺老四的死,姜穗似乎——
“你疯了?”杨建业震惊地看着她,他又再次爬着站了起来,看着姜穗用那双冷冷的眼眸看着自己,内心的戾气也渐渐升腾起来。
杨建业忽然感觉一阵扭曲的快意,还有些口不择言:“那是他活该!”他大声地说,“贺老四自己死了跟我没关系!”
他死死地盯着姜穗:“如果当初不是你们,林依怎么会总想着离开我!还有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怎么看我的吗?你凭什么瞧不起我?要不是你们,我会被分配到林场看林吗!”
他因为愤怒却又有些胆怯,大声的说话像是给自己壮胆。
“贺家的那个老家伙是自己往上山跑的,贺老四也是自己往山上跑的,都跟我没关系!是他先来拉扯我的!”
他看着姜穗渐渐靠近自己,最终忍不住恼怒地进行了攻击。
杨建业挥拳揍去,却发现姜穗竟然非常巧妙地避开了——
随后他下/体感到了巨大的重击!
钻心无比的剧痛蔓延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屈膝跪了下来企图延缓疼痛,他还没来得及惨叫下巴又被重重一击,最终他头昏脑胀地倒在了地上。
杨建业痛得已经没办法思考,为什么姜穗会有这样的身手。
他只能感觉到眼前一阵阵的黑。
姜穗仍然是来时干干净净的模样。
他们这边的动作显然被不远处的村民们发现了。
“他们在这里!”有人喊到。
杨建业痛得脑袋发昏,他在模糊间看到姜穗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上面锐利的光有一瞬间反射到他的眼里。
是刀!
杨建业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愤怒又惊惧地喊:“姜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少女把玩着手里的刀,看起来老练极了,看起来很好心解释地模样:“这是手术刀。”她朝他笑了笑,“还是用这个习惯一点。”
杨建业胸口剧烈起伏,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杀意,也第一次被一个人的杀意镇在原地。
此时的姜穗看起来就像是经历过什么血雨腥风般让人胆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那个小村子里的走出来的温柔知青。
冰冷冷的微笑,一种压抑的癫狂感油然而生。
求生的本能让他浑身颤抖地爬起来向后跑去。
她不是姜穗!
杨建业惊惧地想,姜穗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
他才跑了两步,只感觉大腿一阵剧痛,顿时狠狠地摔了一觉,低头一看,飞来的手术刀精准地将他大腿划破,鲜血直流。
“啊啊啊——”杨建业惨叫。
杨建业看到姜穗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说不出来:“你、你——”
少女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往这里跑,是因为你就是在这里把贺朝推下去的吗?”
杨建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黑暗的一旁有一个深深的地沟,他们跑到了这里。
当时的场景非常混乱,杨建业偷偷跟在上山的贺老头身后,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贺老头是想干什么。
后来他发现贺老头好像是来山上寻一个找死的地方的,他有些窃喜,但又不想这么便宜了对方。
他特地走出去刺了贺老头两句,心中还暗自得意,不知道贺老四听到了父亲的死讯,会是什么样子。
但他没想到,贺老四竟然回来了!
也上了山!
当时他们扭打在一块,贺老四的力道大得惊人,杨建业有一瞬间都在怀疑,对方杀死他轻而易举。
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喊,吸引了来找贺老四的张华。
杨建业敢打包票,贺老四是准备拉着他一起死的。
贺老四那个家伙,就像是算好了一样,在他一动手,就拉着他失脚掉落在深沟里!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及时拉住了贺老头……
杨建业额头冒出了冷汗,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如果不是知道贺老四不可能主动求死,拿性命开玩笑,不然恐怕他都认为对方在碰瓷了。
“是又怎么样!”而此时杨建业已经吓得无法仔细的思考了,情绪非常崩溃。
他现在就是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一对难缠的牛皮糖。
“就是我推的!反正他也活不过来了!他活该!”
当初看到姜穗的惊艳就只剩下看着披着美人皮的魔鬼的恐惧。
“姜穗!杨建业!你们都别动!”村民和知青们总算是从茂密的树丛中摸过来了,但是因为姜穗背对着所有人,又黑又暗挡住了不少视线,他们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们都听见杨建业的自爆。
而杨建业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看着姜穗身后聚来的人,煤油灯照得整个树林影影绰绰,仿若鬼影重重。
杨建业大口喘气,死死地盯着姜穗若有似无的笑,浑身都疼。
他知道,他跑不掉了。
既然他大小都是死,倒不如再拉一个垫背!
他眼眸中划过狠戾,一时间愤怒与恐惧夹杂着快意让他猛地拉向姜穗,朝着深沟甩去。
一个成年男人猛地爆发的力量将姜穗重重一扯,杨建业也没有注意到,明明身手还不错的姜穗,竟然让他轻而易举地近了身,并且让他碰到她。
杨建业是想先解决了姜穗,就算是被人抓走了,死刑也是之后的事。
林依现在是大学生了,在村子里说得上话,不可能放任他真的死刑,他还是孩子的爸爸,她也不能让她的孩子没有爸爸……
但是没有想到,姜穗在他即将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反握住了他的手腕,朝他仰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好像在说——
你也别想逃。
杨建业因为腿伤被惯性拉着一股脑地和她一起滚下了沟,然后他感觉到姜穗松开了手。
“啊啊啊——”在惨叫声中,杨建业栽到了沟里,瞬间没了声响。
而姜穗只觉得手腕一紧,被赶来的知青紧紧抓住,她整个人趴在沟壁上,向下的身子顿时停住。
上面的知青有些吃力,他紧张地问:“姜穗,你没事吧!”
姜穗本来也没打算和杨建业一起死的,她打算自己亲眼看着杨建业死了,再等待自己的死亡。
她抬起头,看着上面紧张的人群,还有摇晃的树影,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好像也没必要等待死亡。
上个世界她不就是因为不想等,就握着匕首给了自己一下吗?
要不是贺朝从中作梗,她也不用体会被黑泥融化的感觉。
姜穗舔了舔唇,在抓着她的知青震惊的目光中,主动挣脱了对方的手。
她怕死吗?
她依旧怕死。
只不过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前往下一个世界,狠狠地给贺朝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让他刻苦铭心,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知道,得罪谁都好,就是不要得罪她。
她这个人,脾气不好,心眼小,报复心强,但凡得罪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
6个小时前。
“宿主,距离主脑例行心理检查只剩下32分钟了。”系统在脑海里对贺朝说道。
贺朝此时正在上山。
他回到学校,就收到了辅导员的通知,他的父亲要不行了。
一时间,就像是左右两边都有大力拉扯那样,他陷入了沉默的挣扎。
原本他在这个世界也就只剩下72小时。
回到和平村需要两天一夜,还不排除路上花费的时间。
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
在这里,和姜穗再见一次面后再分离。
回到和平村,去看自己的父亲。
贺朝闭了闭眼睛。
贺老四必须回去,他也一定会回去,在贺老四的视角里,他并不知道他只剩下72小时。
那是一手养育他的父亲。
在贺朝的视角里,这是个冠着父亲名号的NPC。
可姜穗不也是NPC么?
贺朝黑眸隐忍而压抑,辅导员以为他是过于悲伤,给他开了介绍信和路费,让他赶紧回家。
贺朝想起了贺老爹看着他慈爱的眼神,满是褶皱的脸上渐渐显露出如同年轻时的光彩。
贺老爹会为贺朝缝制破损的衣裳,尽管手艺不好,他会一瘸一拐地为晚归的贺老四准备饭菜。
他会在贺老四前往修路队后,每一次在他离家时絮絮叨叨。
那是老人后半生活下来的动力。
系统:“宿主,你这就决定回去了吗?不和姜穗说些什么?”
贺朝彼时坐在火车上,他紧绷着身子,望着火车外的风景。
“老爹不可能突然决定自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一个已经找到生活希望的人,不可能会突然因为发现自己成分不好而自我了断。
父亲和小姜医生。
这是贺老四也是贺朝的挣扎。
他拳紧握着,紧扣的手心已经出血。
“姜穗……”贺朝脸色有些苍白,竟然感觉到胸口微微泛疼的痛苦,半晌,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就让她当我是个混蛋吧。”
他终究是要离开的,早离开和晚离开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贺老四绝对会回去,他也必须回去。
也必须去找贺老爹为什么突然想要自我了断的原因。
那是辛辛苦苦,在乡下受尽这个时代苦楚的父亲。
他必须回去。
他得给她留点什么。
这是贺朝在看见杨建业之前的想法。
看到杨建业之后,贺朝决定帮她做点什么。
杨建业这个人就像是颗定时炸/弹,这个世界不像是上个世界,可以随便杀人,但是正好有机会来了。
贺朝看着杨建业仇恨的眼神,还有父亲震惊的面容,就知道贺老爹突然的自我了断是怎么回事了。
他当时一回到和平村,村子里的人就着急地告诉他,他父亲在包扎完脖子的伤口后又跑了不见了,似乎是往山上跑了,因为前几天下了大雨,大伙寻找的很艰难。
贺老四甚至来不及做什么,就跑上山寻找。
“宿主,来不及了,必须马上离开!”系统在他的脑海里惊慌失措,“主脑检测竟然提前了!”
“啊啊啊快快快!不然穗穗就要被销毁了!”
贺朝来不及将杨建业和贺老爹分开,只能在最后关头,让所有人亲眼看到是杨建业将他推下的深沟。
这是贺朝头一次如此不甘心地离去,但是内心深处却对那个吻并不后悔。
他经历了很多世界,麻木地进行任务,一遍遍记忆和情绪的冲刷自己的灵魂,每一遍都像是脱一层皮般痛苦。
他已经不记得他最开始回家的坚持,也渐渐忘却了自己的目标,就连情感都在慢慢的褪去。
就像是没有感情的任务机器。
他见证许多死亡,看过无数友人与亲人的离去,激烈的情感在系统的情感屏蔽中逐渐不再起伏。
这也是他这上千百年来遵从本心的冲动。
好在姜穗在这个世界还有着自己的家人,终归这短短的两年里认识的和平村贺老四,也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只是他有些后悔,没有在离去之前,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姜穗啊……
贺朝感受着时空波动,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的黑眸褪去了所有贺老四的痕迹,却不再是那么的冷漠,而是汹涌着激烈的情感。
贺朝忽然想起来,他真正地认识到姜穗,是在上一个世界。
他见到姜穗照片的第一眼,就决定冒死赶回那个昏暗狭小的筒子楼……
贺朝微微睁大已经开始失神的眼眸。
他怎么隐约好像感觉,他还曾经再见过姜穗?
死亡前的痛苦与模糊,让贺朝脑海深处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跪着满地的哭嚎,跪在最前面的永安公主的悲切,然后穿过永安公主的肩膀……
一个衣着朴素却仍名贵纤瘦的少女,正悲悲切切的……
假哭。
时空脱离。
下一秒贺朝闷哼了一声,来自于灵魂的剧痛让他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样仿佛从万箭穿身的巨大痛苦让灵魂都在战栗,仿佛自己脑海里的所有记忆,所有思想,所有感情都在被数针冲刷刺探,在被人撬开来翻来覆去地看。
系统此时声音没有了丝毫的稚嫩,沉稳又带着非人的电子感。
“心理检测开始,
检测覆盖率10%、13%、17%、25%……”
而在系统和贺朝都无法动弹的意识空间里,没有人注意到最深处的模拟心理检测功能在发亮。
黑暗中,闪烁着小小的光芒,如同一粒沙砾般的小钻石丢入群星闪烁的夜幕,毫不起眼。
它闪烁着,不断地吸收着来自主人的精神力和情绪,以供接下来的工作。
“关键词[姜穗],逃逸成功。”
“关键词[小姜医生],逃逸成功。”
“关键词[姜医生],逃逸成功。”
“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