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飞蛾有幸路过,承了他无意遗落的光。
孟韶怔了半晌, 才勉强道:“到时候再说吧。”
余天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过了几秒,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孟韶没空分神去想余天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她已经被程泊辞那句话占据了全部的心思。
他说他不想谈恋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同余天告别, 被乔歌拉去跟老师拍合影, 又是怎么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回到宿舍,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操场发愣。
所以程泊辞会怎么处理那张纸条呢, 或许已经丢掉了吧。
她自作聪明地约在白塔, 期待他看出来是自己, 却没想过无论谁写给他, 他其实都会一视同仁地拒绝。
原本天气预报说这天整日皆晴, 下午却突然下起了倾盆的大雨。
雨声细密淋漓,将景物涂抹成一片发暗的颜色, 水滴留在玻璃上,坠落出漫长的痕迹。
而悔意也正如盛夏的水汽,从孟韶的五脏六腑中丝丝缕缕地滋长升腾, 越来越强烈地翻卷涌动,她开始懊恼,懊恼自己的冲动, 欠考虑,不计后果,一厢情愿。
时间静静地流逝,离孟韶约定的六点半越来越近。
出门和放弃两种念头在她心里滞重地缠斗, 椅背上还挂着她原本准备穿的一条深蓝色连衣裙, 是她前些天跟许迎雨去逛商场的时候买的, 不知名的牌子, 价格便宜, 可是却很衬她的身形和肤色。
窗外暴雨如注,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孟韶怔怔地伸手摸了一下新买的裙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纠结有多么缺乏意义。
无论她去还是不去,程泊辞大概率都不会来的,别说还下了这么大的雨。
况且就算他来了,她要面对的,也是他毫不留情的回绝。
谢师宴那晚鼓起的勇敢一下子泄了气,从早晨开始跌跌撞撞起伏不平的心情呈现出了鲜明的下降趋势,她不敢了,害怕了。
怕程泊辞用冷冽的语气和表情说他不喜欢且从未想过要喜欢她,也怕看到两个人并肩眺望过夕阳的塔顶空空荡荡,他根本没有赴约的意思。
孟韶望着连绵无尽的雨幕,把那条蓝裙子又收回了衣柜。
时针分针交错重合,六点半钟迫近,来临又过去,雨滴敲落在窗台上,发出接连不断的沙沙声,也像下在她心脏表层,砸出深深浅浅的凹坑。
天色渐暗,遥远的云层间传来隐约的轻雷,而后雷声愈响,滚滚而至,雨势越发地大了起来,一切声音都被风声雨声盖了过去。
暴雨彻夜未停,孟韶睡得不太安稳,中间被雷鸣惊醒过几次,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是礼外的毕业典礼,孟韶起床时已经雨过天晴,她推开窗透气,阳光清朗到看不出昨夜下过怎样的烈雨,地上的水痕也正缓慢地蒸发消失。
洗漱完走回桌前,她看到了自己留在书架上那本原版《二十首诗与绝望的歌》。
本来准备昨天送给程泊辞的。
孟韶犹豫一下,伸手将书拿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套,指尖抚过书页边缘,安静地出了一会儿神。
还是想送他,因为明白这本书对他的意义。
就算没有机会参与他往后的人生,她也希望他知道,她会一直对他的坚持深信不疑。
只是经过昨天的事情,她不敢亲自去送了,只是想着今天应该会有机会托人帮忙转交。
孟韶按着书,从笔袋中抽了支蓝色水笔,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做贼心虚般翻开诗集,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其中的某一页。
她用蓝色水笔,标记出了那页上她最熟悉的一个句子——
“I go so far as to think that you own the universe.”
诗是情诗,这句最含蓄。
是她喜欢上他的起点,也是最终最隐晦的告白。
孟韶把诗集放进了书包,那里面还有她送给乔歌和许迎雨的毕业礼物。
典礼在学校礼堂举办,各班集合之后带队过去。
乔歌有独舞的节目,提前去了礼堂准备,孟韶一个人走在队伍里,路上碰到了许迎雨他们班,许迎雨看她落单,偷偷地跑了过来。
毕竟已经毕业了,不是平时纪律森严的时候,两个班的老师都没有多管,就让许迎雨混进了十四班的队伍。
“你估分了吗,考得怎么样,”许迎雨拉住孟韶的手,“再过几天就出成绩了,我好紧张。”
“大概看了一下网上的答案,语文和英语的作文估不出来,我也不确定具体考得怎么样。”孟韶说。
许迎雨捏了捏她的手背:“肯定没问题的。”
这时候一班的队伍经过旁边,蒋星琼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孟韶回应过对方之后,一眼也不敢往一班的队伍里多瞟,甚至还往许迎雨身后躲了一步。
怕程泊辞看到她。
等一班过去之后,许迎雨继续跟孟韶聊天:“待会儿我们要不要去后台找乔歌,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礼物。”
又道:“说不定还能最后再近距离看一回程泊辞呢。”
孟韶一怔:“他也在后台?”
许迎雨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他是毕业生代表,要致辞的。”
顿了一下,又小声说:“我听一班的人说,程泊辞估分数学和理综都没怎么扣,理综得有二百九,他英语又那么好,可能是咱们省状元。”
孟韶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躲闪自以为是到有些可笑的地步。
两个人随着人流走进礼堂,十四班原本的位置比较偏后,许迎雨问孟韶要不要去前面自己班上坐,孟韶犹豫片刻,说还是想坐在这里。
许迎雨没注意到她的不自然,就陪她在后排的文科班坐了下来。
上午十点钟,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前面照例是冗长的领导讲话,无非是祝愿各位同学离开礼外之后,拥有更高更广阔的未来,孟韶听着听着就走了神,许迎雨在旁边随口问她:“你说咱们这个毕业典礼赶在出分前开,是不是怕有人考砸了没心情来。”
孟韶正要开口,许迎雨忽地拍了她一下:“咱们年级主任说完了,程泊辞要上来了。”
两个人坐的位置略偏,孟韶没能第一时间看到程泊辞,只是在年级主任走下去之后,听到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在某个时刻骤然变得热烈起来。
低垂的暗红色幕布后面,露出一双球鞋,然后是将蓝色校服裤穿得修长清落的腿。
再往上是自然垂在身侧抓着麦克风的手,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交错的青筋与骨节。
因为是正式的场合,程泊辞没再敞着校服外套,而是把拉链拉到了胸口附近,露出白色T恤的翻领。
在强烈灯光的照耀下,他的头发和眉眼都泛着漆黑似墨的颜色,英俊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地步,只是如果仔细看,他的唇色却比平日更浅上一层,神色间透出几分倦淡。
许迎雨“啧”了声:“你别说,毕业典礼穿这套春秋校服还挺有情怀。”
是最后一次看他穿校服了。
孟韶看着程泊辞在台上站定,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把话筒放到了嘴唇下方。
他没有立即说话,气流擦过话筒,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
下一秒,孟韶心神一震,因为程泊辞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冷,眼角眉梢之间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眼珠蒙着一层锐利的薄光,像刚从雪山上开采的乌玉。
虽然心里觉得观众席坐着这么多人,他不可能找到自己,但孟韶还是条件反射般低下了头。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上午好。”
“我是今年的毕业生代表,高三一班,程泊辞。”
程泊辞的嗓音透过麦克风和音箱的放大,在礼堂上方缓缓地回荡。
他的音色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调子更低沉,尾音也多了微淡的沙哑质感,像旧磁带。
许迎雨也听出来了:“程泊辞是不是嗓子有点儿哑,他感冒了?”
在任何季节感冒都是容易发作的症状,孟韶没想太多:“可能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药,讲话的时候嗓子会不会疼。
就算是毕业典礼这样重大的场合,程泊辞也仍旧不需要稿子就可以发挥得非常好,自然流畅得仿佛是平常在说话。
他不徐不疾的每个字落在孟韶耳朵里,都是她努力想要珍藏好的,关于他的最后一篇记忆。
直到程泊辞说谢谢大家,我的致辞到此结束,孟韶才真正地感觉到,她毕业了。
毕业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世界辽远如旷野,两个人几乎没有重逢的可能。
她只是飞蛾有幸路过,承了他无意遗落的光。
程泊辞小幅度地向台下鞠了一躬,拿着话筒从演讲台一侧退场。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报幕后面的文艺演出,而孟韶的目光却还紧紧追逐着程泊辞。
她看到他走到第一排的时候被校长叫住,对方从保温杯里倒了热水给他,又伸手去贴他的额头,关切地问了句话。
而程泊辞眼眸低垂,随手将麦克风放下,神态散淡地摇了摇头。
第一个节目就是乔歌的民族舞,许迎雨晃了晃孟韶的胳膊说:“走走走,咱俩去第一排给她拍照。”
作者有话说:
小程视角淋雨等后面重逢的时候写哈,因为校园部分都是女主视角,突然插一段有点突兀,校园应该就剩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