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程泊辞的暗恋,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孟韶愣了一下。
见她这个反应, 杨旖漫假装不满道:“韶韶,我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不好说的。”
又用长辈揶揄小辈的语气道:“怎么, 害羞了?程泊辞都帮孟希找工作了, 你连个承认的名分都不给他啊。”
孟韶看迟淑慧和孟立强都一副默认的样子, 这才明白那天电话里迟淑慧问她是不是在谈恋爱,咽下的那个名字是谁。
是了, 以孟希的条件, 能有这样的工作主动来找他, 怎么会没有人在背后关照。
杨旖漫应当是打听过内情, 才会得出她跟程泊辞走得近甚至在谈恋爱的结论, 看样子还同她的父母议论过这桩事。
孟韶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她对杨旖漫说:“阿姨, 我跟程泊辞他没什么关系。”
是真的没有也不会再有了。
杨阿姨嗔道:“还骗你阿姨呢,你知道要招孟希的那家公司谁开的,是程泊辞外公当年的学生。”
孟韶沉默着, 没接话。
看出她的不捧场,杨旖漫顿了顿,又立刻笑逐颜开地转了话题:“好, 那不说这个,好久不见,咱们多聊聊别的。”
她跟孟家谈天的话题还是绕不开工作和子女,孟立强和迟淑慧开的那家小书店虽然一直生意平平, 倒也维持到了现在, 杨旖漫恭维几句经营有方, 剩余的时间, 话题都落到了孟韶身上。
孟韶看着两片嘴皮上下翻飞的杨旖漫, 思绪稍微飘远了些,心想不知对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连个笑容都不肯给自己的时候。
杨旖漫走后,孟希对孟韶说:“姐,你放心,我不去那个企业,不让你为难。”
迟淑慧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由着自己性子来,大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
孟希不耐烦道:“人家招我又不是招你,我就不去,我觉得现在工作挺好的,我愿意跟小孩儿待在一起。”
这时候的孟希又有了一点少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孟韶看着他,原本该笑笑的,可是却什么表情都挤不出来,各种复杂的况味交织在一起,心里有张情绪做的纸,被不断地翻过来和折过去。
这晚孟韶的胸口始终在微微发闷,夜里躺在床上,她留了一道窗帘的缝隙没拉,县城这几年发展得很快,也有了彻夜亮着的霓虹灯,光污染将天空的边缘燎灼出偏浅的颜色。
微亮的光落进她书桌上敞着口的月饼盒,里面一件一件,都是她经年心事形成的化石。
她做了个决定,周日早上吃完饭,就告别父母和孟希,离开了家里。
迟淑慧知道她买的是傍晚的航班,问她怎么现在就走。
“想去礼外转转。”孟韶说。
跟程泊辞的故事是在礼外开始的,也应该在礼外结束。
她没带行李回来,走的时候只把月饼盒里的东西装进了单肩包。
去礼外是临时起意的念头,孟韶坐在出租车上,快到门口才想到,现在不是开放日或者校友回校的活动,她未必进得去。
只是这一次似乎过分顺利,孟韶刚下车,就有一个人朝她招手:“小孟。”
她抬眼望过去,发现竟然是校长。
校长慈眉善目地问:“回学校来看看?”
孟韶说是,校长便带她一起走进了校门。
“您周日还上班,这么辛苦。”孟韶关心道。
校长不以为意地说:“刚开学,新高三现在周日上午开始到校上自习,而且刚出了外语类保送的拟录取,我怕他们浮躁,这段时间来监督监督。”
然后问她:“倒是你啊小孟,现在也没放什么假,怎么还记得过来。”
孟韶说得云淡风轻:“周末难得回了趟家,顺路来看看。”
上了年级的人喜欢回忆往昔,校长一面走,一面说:“现在想想过得实在是快,你们那一届毕业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自己老了,这会儿真的快退休了。”
孟韶宽慰他:“您不老。”
“说起来这么多届学生,我对你们那一拨印象最深,因为后来再也没有那么好的高考成绩,当时我特别风光,文理科的全省前五十有八个都在咱们学校,理科省状元也是我们的,程泊辞真给我长脸。”说起自己的光辉史,校长的脑子突然灵光起来,每个数据都记得清清楚楚。
孟韶肩头的包带向下滑落了半寸,她用纤细的手指扶上去,轻轻地说:“是很厉害。”
程泊辞总是让每个人都难忘。
提到自己培养出的状元,校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那孩子挺不容易的,他妈妈去世得早,程总可能有些观念跟他不太合,他虽然成绩好,但不是那种特别听话的,有时候也叛逆,我记得当时你们毕业典礼那天,他明明要上台致辞,前一天晚上还跑去湾塔淋雨了。”
孟韶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她以为自己听错,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湾塔?”
眼前浮现出那片蓝水和白塔。
校长说对,又说:“他一来我就看出他发烧了,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被雨淋了,你也清楚他家条件,从来都是司机车接车送的,谁敢让他淋雨,肯定是自己找的,我再问,他就说去那地方了。”
接着他又摇头,仿佛这件事过了那么多年对他来说还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你说下那么大雨,那孩子他去干什么,还待到半夜。”
孟韶知道程泊辞去干什么。
他是去找她的。
单肩包里那些本来准备丢弃的物件此刻像有千斤重,坠得她的肩膀连带着心里的某一块地方都在发疼。
孟韶想起她获得年度最佳的那场颁奖典礼结束后,她从他旁边经过时,他用很大的力气抓住她的胳膊,问她说,当年爽约有意思吗,孟小姐?
所以他去了。
冒着一场轰轰烈烈、伞都遮不得的暴雨,去赴她的约,去看注定无法出现的日落。
还等了她整整一晚,等到感冒发烧,第二天带病上台,用沙哑的嗓音作毕业致辞。
而她因为觉得他没可能去,怕被他拒绝,不仅未曾出现,甚至连句道歉和解释都没给他。
似一场万里之遥发生的地震,山难水远,多年后才在她心底引发了连绵的余震。
校长在教学楼门口跟孟韶分别,让她先自己走走,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联系他。
校园安静,高三生都在教室里上自习,窗户半开着,淡蓝色的窗帘在风中轻柔地飘动。
孟韶走到附近的游廊,取出手机,调出程泊辞的号码页面,却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
原本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要告诉他,不要再对她好,不要在她困的时候让人给她递咖啡,不要帮孟希找工作。
她不是永远都有坚定的意志力,会动摇,会不理智,会想跟他藕断丝连。
所以不要这样考验她,折磨她,她不想放弃自尊去喜欢他,他们两个人,能够走到这里就很好。
但现在孟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意识到对程泊辞的暗恋,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犹疑半天,孟韶的指尖还是落到了屏幕上。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应该给彼此一个交代。
程泊辞接她电话总是非常及时,不会让她等,扬声器里,他叫她名字的声音带着意外:“孟韶。”
孟韶抬眼看着栅栏外主路上的车水马龙,先问了比较容易开口的问题:“我现在在礼城,听我弟弟说,市区有家企业想要他过去上班,是你打的招呼吧。”
程泊辞停了一下才说“对”。
而后道:“我只是怕你以后负担重,跟我外公说有个朋友想找份工资高的工作。其实没用什么人情,那些企业之间经常有作为交际的篮球比赛,本来就对体育突出的员工有需求。”
孟韶不是不感动,程泊辞话说得隐晦,是在呵护她,没有直白地讲出来孟希以后结婚买房子靠不了家里,担心她的父母会在这方面对她施压。
于是她语调温和地说:“谢谢你,但是无功不受禄,孟希说他还是不去了。”
了解孟韶的性格,知道这就代表没有转圜的余地,程泊辞不勉强她:“好。”
“程泊辞,”进入下一个话题,孟韶的心跳得比刚才快,“我到礼外了,刚才看到校长,他跟我说你毕业典礼前一天去了湾塔。”
周围的树发出飒飒摇动的声音,一时间天地都变得寂然。
她在等他的答案。
等那个看起来已经昭然若揭的答案。
程泊辞缄默片刻才出声:“我去了,因为看到了你的纸条。”
字字句句清晰有力,落入孟韶的耳膜,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心间余震再起,她无言良久,半晌,才对电话那端的他说:“对不起。”
为失约道歉,为她的怯懦和胆小道歉。
一声“对不起”迟到太久,不知道二十六岁的程泊辞,能不能代替十七岁的他接受。
“孟韶,我不要你的道歉,”程泊辞截住她的话,气息低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跟你去白塔看一次日落?”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的男主视角下一章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