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知道,沈颐洲耐心告罄了。
他对她这样的反复无常已经耐心告罄了。
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如果她就真的这样让沈颐洲离开,那么她可以确定她再也不会见到沈颐洲。
沈颐洲转过了身子,梁风松开了手。
狭窄的玄关里,他颀长的身型带来了无可言喻的压迫感。梁风慌得又想伸手去拉他,却被沈颐洲避开了。
鼻头瞬间发酸,一种她罪有应得的委屈。
听见他声音从上落下:“还有事吗?”
声音里分明是没有任何的苛责、诘难的。
可梁风抬眼朝他望去,他脸上神情已变得过分疏离。甚至可以说是疲怠、失去耐心。明明是她一次次扑上来,却每次都畏惧般的在关键时刻后退。
沈颐洲已经给了她过分多的耐心了。
梁风还是缓慢地握住了他的手,眼圈逐渐地发红,看着他。
沈颐洲不禁想笑,他抽出了被梁风握住的手直接扼住了她的下颌。散落下来的发丝随着被迫仰起的额头滑落。
他手掌很大,轻易包裹住她的下颌和脖颈。即使沈颐洲根本没有使上什么力气,梁风也觉得他现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折断她的喉咙。
而梁风放弃挣扎。
她只睁着自己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沈颐洲。
眼泪或许并不需要太多的排演,感情到了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左眼一滴轻轻地滑落,没有砸到她自己的脸上。
那么就是落在沈颐洲的手背上了。
“……沈颐洲。”她像是花园里被打湿的花瓣,沉重的、缓慢的,也脆弱的、叫人怜爱的。
惨白的脸颊在他的手掌之中,眼中的悔意毫不遮掩。
“……我知道我是真的胆小,”梁风声线断断续续,“但是我也是真的…不想让你走。”
沈颐洲嘴角挂上冷笑,声音也些许戏谑,缓声道:“不想让我走,还说送我下楼?”
“我…胆小。”梁风眉头微微蹙起。
嘴唇早已经失去了血色,或许身子也开始颤抖。
她柔软冰凉的双手试图再去抱住沈颐洲,可惜两人之间还有不短的距离。
沈颐洲并未松手。
又一滴眼泪从梁风的右眼掉落。
刚刚掉落在皮肤上时尚且温热,滑落到下颌就已变得冰冷。
梁风双手握住沈颐洲扼住她下颌的手臂,微微低头,闭眼。
用湿濡的双唇轻轻吻了他的手背。
沈颐洲松开了手。
梁风没有任何迟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所有的恐惧和担忧全都化成了此刻抱住沈颐洲的力度,心脏变成彻底失控的火车,加速朝着前方未知的隧道行驶。
耳膜仿佛蒙上了一层鼓膜,有巨大而遥远的声响在耳边萦绕。
她拒绝听到更坏的消息,她拒绝面对可能的败局。
而后,巨大的鼓声逐渐消退。
传来某个几乎是幻觉般的声音。
梁风轻轻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听见他喊:
“梁风。”
她嘴唇紧抿,看见沈颐洲脸上那种熟悉的、不走心的笑意。
他环住了她的腰。
灯光微弱的玄关前,她眼里流露出了某种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坚忍,像是一小簇微微的火光,将她的眼眸照亮。
沈颐洲眸色变得更冷,手臂用力将她整个人半提起来在自己的身上。
“你说你是真的胆小还是根本就是胆大包天?”
他目光变成无数锋利的匕首,在她说谎的那一秒就能要她的命。
梁风已经无法呼吸,心脏随即就要跳出胸腔。
声线细得像风中的一根线,她说:“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下一秒,她抬头吻上了沈颐洲。
梁风很小的时候被开水烫过一次。那一次她惊奇地发现,手指在插入剧烈的滚烫时第一感觉竟和插入冰冷的雪水里一模一样。
一种空白而剧烈的痛觉,统一了滚烫与严寒。
像是现在的她,到底是冷到极致的沈颐洲还是这个猛烈到她也无法控制的吻。
带着她的没有退路与拒绝。
心脏被凿开一个漏风的洞,她逼迫自己丢弃某些感官,这一次必须主动。
可转瞬,梁风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
位置颠倒,她被摁到了坚硬的防盗门上。
更大的力道撬开她的唇舌。
即使她努力想要找回哪怕是一点的主动权,可沈颐洲也能轻易地将她的动作碾碎。
一种破碎的快意。
梁风想大哭也想大笑。
身体被门上的花纹挤压出微不足道的痛感,她却甘之如饴。
那道坚硬的大门变成了阻止她彻底下坠的最后一道关卡。
手臂更加紧密地缠绕上沈颐洲的脖颈,彻底感受他冰冷的外表下撕裂的破坏欲。
挽起的头发散开,皮筋早不知道掉去了哪个角落。
沈颐洲手臂紧搂,她全靠他的力量才勉强不滑落地面。
……
头还是埋在他身前了。
沈颐洲把手撤下摸在了她的头发上。
心跳缓慢地平复。
他竟也就这样耐心地任她抱着。
声音闷在他的胸前,低低的:“你还走吗?”
沈颐洲声色如常:“为什么不走?”
梁风抬起头。
他眼眸里几分玩味的笑,大拇指抚上她微微充血的唇。
摩挲。
梁风张开了口。
湿润、温热的口腔。
搅动也就顺理成章。
像是碾碎一只盛开的玫瑰花。
柔软的花汁流淌。
也被她轻轻地吮吸。
朝上的目光变得湿漉漉。
沈颐洲抽出手低头吻住她。
这一次,暴烈变成温柔的吮吸。
梁风止不住浑身颤栗。
冰雪在烈火中融化、燃烧。
即使她再想忽视,也无法否认那种叫她心脏停止跳动的情绪。
良久,沈颐洲松开了她。
她也听到了他口袋里的电话声。
沈颐洲接起电话简单地应了几句,然后挂断。
目光重新回到梁风的脸上。
梁风手指收紧在身侧,可这一次她已不再觉得无可挽回。
只轻声确认道:“你要走了。”
沈颐洲点头,他随即伸手去开门。
“我送你到楼下。”梁风也立马去穿鞋,跟在沈颐洲的身后。
不短的一段路,却好像很快就到了出口。
车还在停在路对面。
沈颐洲只伸手摸了一下梁风的头就要走,梁风却握住了他要收回去的手。
“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吗?”她问。
昏暗的楼梯间里,一小片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肩头上。
微微收紧,等着他的回答。
“明天。”他说。
沈颐洲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楼梯口的声控灯缓慢地熄灭了。
梁风站在黑暗里,目送着那辆车彻底地离开她的视线。
身体靠着冰冷的墙面无声地下滑。
刚刚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异常真实的梦境,梁风不自觉抚摸上自己的唇瓣。
他拇指搅动时真切的触觉。
他嘴唇吮吸时难言的触动。
都是真的。
那她呢?
她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梁风望着无人的路口,很久没动静。
-
第二天是周六,梁风前天晚上失眠结果今天早上五点多就被隔壁的装修声吵醒。
头痛欲裂在床上翻来覆去再无法入睡,索性直接起来了。
打开客厅的窗户,早晨的空气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同时也叫人头脑清醒些。
路过沙发的时候,梁风多看了一眼。
可也只是一眼就走过坐在了一旁的高脚凳上。
旁边有一沓前几天还没画完的设计手稿,她喝了一口咖啡就开始继续工作。
梁风年幼的时候因为受梁珍的影响对裁剪衣服格外感兴趣,梁珍从前在服装厂工作她也就常常跟着去看。从小就能帮着梁珍裁剪些日常的衣服。
后来因为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她也就索性放弃一心只想做个服装设计师。
可她那时实在没什么见识,以为只要自己能设计出好看的衣服就能功成名就。直到十八岁那年,她为了早日不再成为梁珍婚姻的负担而选择和严琛来到燕京,她才真正见识到自己曾经的无知和浅薄。
但梁风一直不肯妥协,除了自己赚钱糊口的工作以外,她还坚持运营了一个个人的服装设计账号,不间断地往上面发自己设计打版的时装,虽然的确有不少网友真心觉得好看,但其实并没有改变梁风任何的处境。
最开始的两年,她和严琛生活在一起。
她要强,严琛又何尝不是。
初来燕京,她跌跌撞撞。而严琛早已如鱼得水地舒展开了手脚。
他从前就是长袖善舞能屈能伸的人,在一家公司打拼过几年,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样。
说实话,梁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吃过太多的苦。
他算不上是一个完美的情人,但是梁风也不会泯灭良心地说他一无是处。
在梁风还赚不到太多钱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的那段日子里,严琛虽说没少对她冷嘲热讽,但到底也没有逼她去做别的东西来赚钱。
想来那时的感情里,感激也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但是后来严琛变得贪婪也变得胃口大开,他不再满足于现有的财富与生意,他开始想要往上爬。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严琛开始带着梁风一起参加酒席。
梁风最开始并不知道他真实意图,直到那天晚上一个富商对着梁风动手动脚而严琛笑着视若不见的时候她才彻底明白。
他算不上一个完美的情人,也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好人。
两人于是分手。
幸运的是,梁风很快就在彭羽的工作室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能让她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叫她出卖自己。
赚的钱其实并不多,大部分她都寄回去给梁珍。
本以为她不再拖累家庭之后,常满德能对梁珍好一些,谁知道今年夏天的时候,她从很久没联系的严琛嘴里得知梁珍进了医院。
一如既往地,梁珍想要瞒着她。
常满德年前一意孤行地在朋友的建议下妄图把自己的小厂子扩张规模招商引资,谁知道借了大笔钱扩张完毕之后却根本无人问津。
崭新的机器停在新建的厂房里,停一天,就亏损一大笔。
梁珍四处奔走帮他借钱还钱,结果因为积劳过度晕倒在了家里。医生对梁风说,梁珍这是急性肾炎,再严重一点的话很可能转变成慢性肾衰竭,也就是尿毒症。如果这样的话,她以后将会终身需要靠透析来延长生命,或者就是肾脏移植。
梁珍说结果不会那么坏。
因为她害怕梁风担心,害怕梁风和常满德吵架。
常满德也说这根本是医生胡说八道,为了挣他们的钱。
是因为他不愿意为梁珍支付高昂的手术费,更不愿意失去一个可以帮他还钱的劳动力。
梁风和常满德大吵一架,几乎要打起来。
是严琛把她死死护在身后,也是严琛告诉她:
你母亲现在更加不会愿意离婚,她宁愿拖累常满德,也不愿意拖累你。
而常满德现在也不会同意离婚。
常知远前几年因为常满德的火爆脾气,直接和常满德断绝了父子关系,一个人跑去了东南亚做生意。眼下梁珍还未病到那个程度,能做事能伺候常满德,更能分担债务。他如何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她走?
他要物尽其用,他要把当年借出的“三十万”用到最后一滴血。
“当年救你们用了三十万,现在想走是不是得付我八百万还还债?”
梁风在严琛怀里大哭,她哪里能拿得出八百万。却听见严琛对她说:“但我有个办法,如果你愿意,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他说有方法能帮自己。
米白色的麻布在她手中缓慢地被裁剪。
咖啡已经冷了。
即使她思绪早就飞到了无处寻觅的地方,然而沿着早就设计、画好的线条走,她就永远都不会出错。
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沙沙的裁剪声。
黑屏的手机就放在不远处的桌上,梁风没像上次那样一直盯着看了。
目光锁在那只长长的剪刀上。
张开,又闭合。张开,又闭合。
永远不会出错。
然而,下一秒。
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
仿佛心有感应,梁风的右手猛然地一抖。
那把一直走在线条上的剪刀脱了轨,剪向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
而后,鲜血从洁白的布料上迅速地洇开、蔓延。
梁风面色平静,伸手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梁风。”
对面笑,回她:
“沈颐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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