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麻烦了。”
梁风抬眼看过去,脸上挂着很温和的笑意,绝非像是在和他闹脾气。“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不然我也就不跟上来了。”
她声线轻而平稳,眼里没有半点的不悦。
冷白的走廊灯下,沈颐洲收回了手。
梁风半边身子碰在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上,也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再露怯了。
她目光没有闪躲,看着沈颐洲的眼睛。
无声的角力,梁风感觉胃在灼烧。
沈颐洲垂眸淡淡地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来查岗。”
他眼睛轻微地眯起,像是好奇梁风的反应。
然而梁风嘴角上扬,眉间带笑:“我姓甚名谁,又有什么资格呢?”
沈颐洲站得近,投下的一片阴影将梁风笼罩其中。
便也更加轻易看见她画了妆的脸庞。
眉眼变得挑亮,因而连目光都变得凌厉三分。
鼻头小而挺翘,雾面的殷红色唇彩将露出的小半牙齿衬得愈发白皙。
他记得她下颌处有一小颗浅褐色的痣。
沈颐洲想到,就伸手去摸了。
梁风没有避开。
察觉他手指轻轻地在她下颌处摩挲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小颗痣。
她没有用遮瑕把痣遮住的习惯。
“进来把裙子弄好,再走不迟。”沈颐洲面上依旧春风和煦,言语里却已经有了不容她再拒绝的“命令”。
梁风胃部灼烧更甚,但她知道,该收了。
安静了片刻,梁风说了谢谢。
而后跟着沈颐洲踏进了那个包厢。
厚重的短毛地毯,将他们的脚步声收纳。光线并不明朗,然而梁风跟着他进来的一瞬,就感觉到了多束无声投过来的目光。
她侧目,也看见了卧在黑暗里看着她的贺忱。
梁风面色不变地转过了头。
跟着沈颐洲走到了最里侧的位置。
刚刚的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又或者已经坐去了其他人的身畔。
沈颐洲将梁风隔在自己的内侧,伸手拿起了贺忱放在茶几上的绳。
“往我这里坐些,”他抬眼轻笑,“怎么还一副怕我的样子。”
梁风对上他的目光。
分明他语气还是这般随意的、调笑的,可那目光里却像是冬日推门迎来的第一道风。
劈头盖脸的冷意,化成无数把看不见的利刃。
梁风心如擂鼓。
宁愿他爆发,宁愿他冷言冷语。
也不宁愿他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叫她坐近一些。
沉默的一刹,梁风朝他身侧靠了靠。
轻声道:“有点麻烦,不好弄就算了。”
然而沈颐洲已经把绳子串上了裙侧的第一个扣。
柔软的绳体蹭在梁风裸露的大腿根部,她双手不自觉地按紧沙发。
而后就是他略带凉意的手指。
他那双抚过她后脊,揉过她胸口,也扼过她脖颈的手,变成了锋利精准的手术刀具。
此刻正专注地在她的腿侧游走。
梁风双腿难安地并拢,仿佛要关闭身上所有的感官以降低他对自己的影响。
但是,一切努力在沈颐洲的影响下都变徒劳、无济于事。
他甚至低头重新点了一支烟,然后又那样耐心地帮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扣子,将裙侧重新系好。
穿过最后一只扣子,沈颐洲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梁风刚要开口说谢谢,就察觉他轻轻地抚摸上了她的腿侧。
她穿得是一条连体的紧身裙,下半身的裙侧做了高开叉的设计,全靠一条绳子左右交织连出一小片裸露的宽格网面。
于是,也更清晰地察觉他手掌的温度。
梁风嗓口哑然,只垂眸看着他的手。
滑过她的大腿,腰际,后背,最后将她揽进了怀里。
“不是说过想找我可以直接打电话吗?”沈颐洲说道,“这下倒好,还叫你不高兴了。”
他眉眼垂下看她,像是真的在哄她。
然而心脏早已经跳出了无可忽视的巨响,就连呼吸也变得谨慎而悠长。
梁风几分漂浮地微微依靠在他的肩头,把目光落去了茶几。
不看着他,尚且还能维持声线的平稳:
“可是我不敢给你打电话啊……沈颐洲。”
她声音仿佛也融入这片昏暗的光线里,变得粘稠,缓慢,晦涩不明。
目光也随即看上去:
“我又算是谁呢,凭什么给你打电话。”
即使梁风如何“做小伏低”般的说出这番话,语气里终究是有责难的意味的。
她心里清楚。
很快,沈颐洲的胸口便传来极低的笑意。他声音也低了三分:
“梁风,我真是小看你了。”
-
似是陷入了某种僵局。
梁风说不清楚。
她既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被沈颐洲随意地拿捏、逗弄,可其实也谨慎再谨慎地,不敢越过那条真正惹怒他的界限。
于是陷入了僵局。
沈颐洲显然对她的表现并不满意,她没有从前那般顺从、听话、懂事。可他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的,还叫梁风过来玩几局麻将。
坐在沈颐洲的怀里。
他手上点了一支烟,麻将握在梁风的手里。
可惜梁风根本不懂麻将的规则,只能频频朝沈颐洲求助。
然而沈颐洲偏偏一副随她玩的模样,即使帮忙出牌也仿佛闭着眼睛般的随便给她指一张。
可每次梁风只要打出他指的那张牌,都能恰恰好地叫某一方碰上或者胡了。
沈颐洲也就笑笑,眼睛不眨地给对方转钱。
梁风开始头皮发麻。
即使这麻将是沈颐洲叫她来打的,即使这钱是他心甘情愿出的。可一把一把,也的确是在她手上输的。
硬着头皮又输了好几把,梁风不再叫沈颐洲帮她出牌。
太过复杂的规则她的确还没弄清,可已经知道了如何叫清一色。
简单也难的胡牌方式,梁风为了凑它又连输了三把。
沈颐洲显然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再帮她出牌。空着的一只手摸在她的肩头,仿佛也在同她一起等一把能胡的牌。
第七把,梁风终于等来了。
不仅有清一色的潜力,还是万字牌一条龙。
梁风看着桌面上打出来的牌,知道自己要听的那张牌或许还没摸到,又或许已在某一方的手里。
她微微屏气,继续跟着大家一轮轮地摸牌。
沈颐洲又重新点了一支烟,好整以暇地看她这把到底能不能赢。
很快,梁风就摸到了一张一条,在她手上正好可以凑成一对。
其实她已经足够听牌了。
只不过若是留着这一对一条听牌,那她就失去了清一色,手上的这副牌就变成了最最普通的胡牌。
片刻的犹疑,梁风不动声色地把这张一条打了出去。
沈颐洲微微眯起了眼。
他坐正身子,偏头靠到了她的耳侧。
“你不该丢的。”
梁风耳后激起酥麻,面色不变地说道:“我知道。”
最简单的三个字,沈颐洲不由地开始重新审视她的牌。
而梁风很快又重新把手里仅剩的这张一条丢了出去。
沈颐洲这才知道,她笃定这把要胡清一色和一条龙。
深绿色的麻将桌上,只有一盏落得很低的琉璃灯。
温黄的光线恰好只将这一圈在麻将桌上叮当作响的人们包拢。
沈颐洲看着她不断地把牌丢出去就是要死磕清一色,竟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思。殷红的双唇抿起,目光专注地看着每家的出牌、摸牌。
他竟不由地想到那天,她跟着他走去洗手间,而后又跟着他上车的那一天。
沈颐洲其实已经看穿了她那天的意图,在洗手间外等待的时候也知晓她大概是放弃了计划。
最后等她出来,不过是他难以忍受秀场里的无聊,想找个人逗弄一下罢了。
可她当真就跟了他出去。
也当真上了他的车。
目光随即也转到牌桌上。
这一局也算得上是十足的蹊跷,四家都已听了牌,却摸了好多圈没有一家能胡牌。
桌上的牌很快就只剩下一小摞,其余的三个人已经互相猜起了牌。
其实打到最后,各家手里差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然而他们猜来猜去却没有人关心梁风到底在等什么。
不足为奇,她从上桌以来就是一头雾水,不仅把把输,还在沈颐洲的“指点”下专给别人送胡牌。
十足的愚蠢花瓶,不值一提。
然而,四个人又摸了两圈下来,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胡牌。
气氛逐渐变得有些焦灼,大家都有些沉默地熄了声。
麻将桌旁不知何时也多了好多前来围观的,但都是站在那三个人身后瞧着的。
梁风的牌,被自动认为是必输。
又到梁风摸牌。
她此刻手上其实已全是万字牌,只要随意再摸一张万字牌都能保证是清一色并且极易胡牌。然而她却再没摸到过任何万字牌。
很快,桌上的牌只剩最后两张,梁风摸倒数第二张,最后一张该是一个被称作满爷的人摸。他是今晚这张麻将桌上赢得最多的一个男人。
焦灼的局势就要进入尾声。
沈颐洲也凑近了牌桌。
倒数第二张,梁风摸到了一张九万。满爷没等她打出来,就有些着急地要去摸自己的最后一张牌。
可没想,梁风轻轻地笑了起来。
随后,“杠。”
连同刚摸的那张九万,她把自己手里的三张九万整齐地摆在了牌面上。
满爷悬在空中的手一滞,听到梁风问:“满爷,我是不是还得再补一张牌?”
昏黄的灯光下,她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她下家的满爷,几分毫无畏惧。
满爷面上一白,可转瞬就恢复了笑意。慢悠悠地收回了手,笑道:“沈老板今天带过来的小姑娘真是有魄力啊,只剩最后一张牌了,现在杠是不是一会要海底捞月、杠上开花啊!”
满爷说完,围观的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梁风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认真地回头问沈颐洲:“什么叫杠上开花、海底捞月?”
她一脸认真求问的模样,沈颐洲渐渐收敛了笑意。
他完整地看完了这一局,说实话,每个人手上有些什么、要些什么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堆未摸完的牌里又还有些什么他也心中有数。
唯一的变数不过是那张重要的牌到底谁摸到、什么时候摸到。
而眼下,就只剩这最后一张牌了。
沈颐洲目光注视着梁风,开口道:“杠上开花,指你刚刚开杠,就立马从补牌里自摸。海底捞月,指你摸到最后一张牌并且是自摸。”
梁风轻轻地唔了一声,重新转过了身子。
她右手轻轻地摸上了最后一张牌。
修长的手指在牌面有样学样地盲摸了一把纹路,然后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她成了这张麻将桌上当之无愧的聚焦点。
随后,梁风把这张牌翻出。
清脆地磕在了柔软的布面上。
她回头看着身后的沈颐洲,眼眸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轻声道:
“沈老板,九万。杠上开花加海底捞月。”
四周立马响起了不可思议的喧闹声,梁风的牌被心急的人一把推倒。
她听见有人说:“清一色,一条龙,自摸,杠上开花,海底捞月。这手气,绝了!”
于是,她笑意更甚。
昏黄的灯光里,嘈杂的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沈颐洲第一次看见梁风这样肆意的笑。她坐在他的怀里,朝他骄傲地说:
“沈老板,九万。”
难耐的一阵心痒。
沈颐洲抬手摁住她的后脑,仰面吻上去。
嘈杂也变成看热闹的呼声。
梁风微微的窒息,察觉他吻里已有了几分温情,像是那天她去他家里。
心脏缓慢落地。
如果不是她今天当真运气好,这一局,怕是就走到终点了。
麻将桌上换了一圈人。
时间也已经走到了凌晨四点。
梁风这一晚上精神力太过集中,重新坐回沙发上没多久眼皮就快睁不开了。
昏暗的一隅,沈颐洲把她抱在怀里。
梁风眼皮渐渐下沉,听见他问:“困了就去我那里睡会。”
梁风没有睁眼,然而思绪已重新聚集、编织。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了沈颐洲。
“真的谢谢了,”梁风从他身上起来,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今晚的最后一张牌。
她已经伸手准备摸牌。
沈颐洲没有立即答应,他眼眸轻垂看着梁风,又听见她心平气和地说道:
“不是因为我吃醋或是小心眼,只是沈老板,我想…玩一段也就认真玩一段。之后分开也是好聚好散。”
“如果是这样的,”梁风微微停顿,“……那还是算了。”
手指已触及牌面。
周遭的声音变得空灵,变得遥远,她胃部重新开始灼烧。
仔细摸索那最后一张牌到底是什么。
沈颐洲的目光在她脸上无声地审视,他知道她说的是刚刚那个女人的事。
气氛重新凝结,似在等一个交代。
男人眼帘垂下,连续不断地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后,把手里未燃尽的烟掐灭,送进了面前的烟灰缸。
梁风头皮发麻,看见他朝自己靠来。
光线被他的身形完全地遮挡,梁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已退无可退。
他靠得太近了。
呼出的气息细密地喷洒在梁风的鼻尖,耳边开始无端地出现尖锐的蜂鸣。
而后,听见沈颐洲轻声问:“这是你今晚的最后一张牌吗?”
梁风顿时毛骨悚然。
“以退为进,赌我上不上钩?”
嗓口开始窒息,蜂鸣声也变得愈发的尖锐。
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自鸣得意的“最后一张牌”。
溃败感也如大厦将倾般随之而来。
她知道,今晚已经结束了。她输得一败涂地。
梁风低下了头。
却忽然察觉沈颐洲的手扼上了她的脖颈,她被迫重新抬眼看着他。
昏暗的包厢里,他仍像是那晚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
笑起,在梁风耳边低声道:
“不过恭喜你,梁小姐。今晚你最后一张牌,”
——“是海底捞月。”
作者有话说:
“海底捞月”指摸到牌局中的最后一张牌并且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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