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尤还记得, 最开始来到沈颐洲身边时,她时常在真实和伪装中错乱脚步。
佯装的讨好被他的双眼识破,破碎的内心却又被他的只言片语疗愈。
可跌跌撞撞, 也当真在他的身边度过了那么久。
那么久,直到她也学会他最信手拈来的粉饰太平,直到她也承认闭目塞听就能永远躲进象牙铁塔。
不去问缘由, 也不问结果。
只自欺欺人地贪恋这一点最后的温存。
就像现在。
她闭目靠在柔软的座椅上, 察觉头顶的那盏阅读灯被人无声地关上了。
淡淡的佛手柑味从她的鼻间略过,而后,离开到遥远的地方。
梁风无声地睁开双眼。
也看见他无声探来的目光。
像是笃定她没睡,像是知道她没睡。
昏暗的机舱里,一个人为制造出的深夜。此刻四周寂静, 相视的目光在幽暗中互相攀缠、试探。
却不靠近, 只这样无声地角力。
可下一秒,就有人缴械投降。
“你要喝点水吗?”梁风轻声开口。
沈颐洲目光无声地落到她拿起杯子的手上,看见她低头轻抿了一口。
“不是问我要不要喝水吗?”他沉声问道。
梁风弯起微微湿润的唇瓣,无声地靠近。
一双黑亮的眼眸也笑成发光的月牙,轻声道:“是呀。”
随后, 送上自己柔软而湿润的唇。
鼻尖错过鼻尖, 气息绕过气息。
手臂碰触到他柔软而微凉的衬衫, 便无声向上, 抚住他脖颈。
闭目塞听,心安理得。
贪婪地嗅取他身上熟悉而又稳妥的气息,当做就此沉沦的底气。
接吻也就不缓不急。
因这既算不上是久别重逢的和好如初,也被她自欺欺人地遮住悲剧的结局。
只当是某个他们相拥而眠的夜晚, 没有争吵也没有冷战。
他抱着她, 安静地接吻。
直到她气竭, 微微后撤了身体。
可鼻尖还是似有若无地蹭在他的鼻侧,目光向上看去,看见他一双幽亮的眼。
也如她一般注视着自己。
呼吸被微微屏住,他目光渐渐变得很沉,似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没来由的一阵惶然,梁风垂下了双眼。
手臂缓慢滑落他胸口,微微借力,想要退回去。
却被他忽然抬手握住,用力,重新拉回去。
下颌被扼住,近乎残暴地重新吻上来。
舌尖被用力地吮吸,就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
可也没有半分的挣扎。
只叫自己完全地交给他。
梁风想,再疯又能疯到哪去呢?
最多不过这次了。
这想法叫她痴迷,也叫她彻底的痴狂。
那天晚上她想,如果她是一只飞蛾,那火焰之中必定燃烧着她的尸体。
此刻梁风觉得,她已在燃烧。
在沈颐洲的吻里燃烧,在沈颐洲的怀里燃烧。
眼眶在一瞬间湿濡,手指也在下一秒用力插/入他的发间,加深这个窒息的吻。
那就燃烧吧。
她想。
-
飞机在7月12日傍晚降落羽田国际机场。
开车的是沈颐洲。
他在羽田有旅居的房子,前来接他的管家送来了车。
傍晚的温度并不很热,梁风将窗户开了条缝。
温热的空气在一瞬间浸入透着凉气的车内,带来一种奇妙的触觉。
梁风安静地吹了会风,偏头看向了正在开车的沈颐洲。
他仅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的纽扣没有完全扭上。修长有力的手臂,手腕上,是一块她从未见过的手表。
连他母亲送他的那块他也没有戴。
梁风嘴唇轻抿,正要挪开目光,就听见他淡淡地问道:
“上次那本书看完了?”
梁风静了一刻,“还没。”
“到哪一步了?去完轻井泽之后两人分手了没?”
梁风看着沈颐洲的侧脸,也看见他笑着瞥来一眼。
嗓口莫名地发干,可还是缓声说道:“没有分手,去完轻井泽之后,他们向各自的家里坦白了。”
“然后呢?闹翻了?”
“没有,”梁风说,“各自就和平地从原来的婚姻里脱身了。”
“真是个好结局啊。”沈颐洲轻笑,“坦白就能获得新生。”
窗外,低压的树枝从车顶划过,发出一声“哐”响。
梁风身子跟着一颤,声线似是浮在空中,她轻声问:
“……坦白就能获得新生吗?”
昏暗的车厢里,她看见沈颐洲嘴角挂着的漫不经心的笑。
“书里不就是这么说吗?”
明明知道自己此刻就应该把这话题结束在这里,可梁风久久地望着沈颐洲,像是陷入无救的魔咒。嘴唇便无意识地翕动,喃喃道:“如果是……你,你也会原谅吗?”
“我吗?”
车辆打起转向灯,慢慢地停了。
沈颐洲无声投来目光。
心脏在一瞬间停止,梁风几乎无法呼吸。
在他那么高密度的注视下。
窒息般的死寂,看见他朝自己轻轻地笑起。
然而那眼里却还是冰冷的、覆着皑皑冰雪的。
梁风头发发麻,定定地静在原地。
察觉他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温凉的拇指在她的唇边摩挲。
似是真的舍不得,开口道:
“如果是你的话,我一定原谅你。”
血液顷刻间涌上头颅,梁风牙关紧咬,又听见他说:
“毕竟我们梁小姐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叫她伤心呢?”
昏暗的车厢里,他目光轻佻地流转在在她的眼眸上、鼻梁上,最后是他手指轻轻抚住的唇瓣上。
潮热彻底地散了,此刻才感觉到后背上阵阵的寒凉。
他一以贯之的、从未改变过的轻浮与不在意。
也像一个轻轻的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笑声比表情更先,梁风抬眼看向他。
“这世上没有比沈老板更好的情人了。”
沈颐洲可有可无地笑笑:“是么?”
“是啊。”梁风轻声道,随后,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目光不再看向他,才发觉原来他将车子停到了一家蛋糕店的门口。
“我去取个蛋糕。”沈颐洲说完就下了车。
约莫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到达轻井泽的时候已接近九点。
梁风拎着自己的包跟在沈颐洲的身后。
走进那座他说找人看过的别墅,走进那个他说可以在落雨时闲坐的庭院。
此刻天色昏暗,只庭院四周的灯高悬。昏黄的色泽打在深绿的草坪上,像极了那天晚上她梦中的沼泽。
梁风驻足凝视,轻柔的雨丝在这一刻开始落下。
“先去洗澡?”沈颐洲的手将她揽回屋檐下。
梁风抬眼,朝他笑了笑:“好呀。”
行李打开,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衣物。
沈颐洲的包就在沙发的另一端,梁风看向窗外深绿色的草坪,看见他已坐在草坪边缘屋檐遮住的地方,点起了一只烟。
一切都是高浓度的深色。
深绿色的草坪,深灰色的雨幕。
连带着人物也变得模糊,像是融入这一片深色的背景里。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庭院里一点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
梁风赤着脚,将自己包里的一袋折叠整齐的东西塞进了沈颐洲的包里。
然后拎着自己的包,走进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的丝质睡裙。
拎着客厅里包装完好的蛋糕,走到了室外。
潮湿的、温热的气息在一瞬间将梁风包裹。
她把蛋糕放在沈颐洲身侧的桌子上,蹲下身,一边拆开,一边柔声问道:“你饿吗?要不要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我刚刚路过厨房,看见里面有不少东西,晚些我再给你煮点吃的?”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混不在意地笑笑:“都听你的。”
梁风抿唇笑了笑,将蛋糕拆了开来。
盒子揭开的瞬间,梁风怔在了原地。
因这不是她曾经看过的任何一种蛋糕,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洁白的底座里,生长出一只婀娜的花。
有风无声地吹起她的长发,她听见沈颐洲问:
“喜欢吗?”
梁风抬起头,“这是……什么花?”
沈颐洲伸手把她拉来自己的怀里,那块精美的蛋糕便被梁风也一同拿了上来,跨坐在他的腿上。
“小苍兰。”
是他第一眼就觉得她像的花。
梁风低头,长久地看着这支花。
察觉沈颐洲的手慢慢地抚上了她的后腰,可却并未再进一步。
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地,似在等她的回应。
梁风嘴巴张了张,嗓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最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声问他:“这是你眼中的我吗?”
沈颐洲笑:“是。”
眼眶热得发烫,梁风直直地看着这支洁白的、纯洁的小苍兰,又一次问道:
“我在你眼里,是白色的吗?”
“是。”
这一次,她无处可逃。
眼泪落在那支婀娜的花朵上,听见沈颐洲最信手拈来可她却从来无可抵挡的柔情:
“生日快乐。”
他给她的承诺,就永远不会食言。
手臂抖得下一秒蛋糕就要跌落,沈颐洲接过,将蛋糕重新放回了一侧的桌子上。
伸手将她收紧在胸前,看着她透明的泪低落在自己的脸颊。
柔软的小苍兰,此刻,揉碎在他的胸膛。
你是否听说过死前要做的一百件事?
如今梁风只做一件。
癫狂、痴迷、放纵、坠落。
听见雨势越变越大,透明的雨滴被风裹挟到他们的身上。
于是祈祷这世界彻底颠倒,明日便是世界末日。
而他们已好过这一天的分分秒秒。
没有遗憾,没有后悔。
明天即可死去,明天即可死去。
最后,暴雨将他们彻底地淹没。
她在难以克制的余韵中轻颤,贪婪地吮吸他唇间的气息,也得到他更加用力的回馈。
思绪被彻底地抛上高峰,她近乎呓语般喃喃道:
“沈颐洲,我……”
沈颐洲搂紧她。
“沈颐洲……”
却没能听见她剩下的话。
-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身上没有穿衣服,仍有雨水蒸发过后留下的黏腻之感。
梁风动了动各处疼痛的身体,目光慢慢地适应了黑暗。
才发现身边并没有人。
她从床上起来,随手套件上衣,随后赤足走到了客厅里。
看见他手机随意放在茶几上,并非她刻意偷看。昏暗的客厅里,他亮起的屏幕上是赵轻禾的消息。
梁风脚步几难挪动。
也看见那支“小苍兰”孤零零地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耳边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
梁风站定片刻,循着声音走到了一扇关着的门前。
轻轻旋转把手,看见了坐在琴边的沈颐洲。
此刻才注意到,原来外面天色已是雾青。
敞开着窗户的屋子里,因昨夜的暴雨而有些分外的清冷。
沈颐洲嘴里衔着一支烟,双手从琴键上懒散地撤下来。
偏头,看见梁风站在门口。
一只手拿下烟,笑起来,声音低而淡:“醒了?”
梁风点点头,走到了他的身边。
沈颐洲便牵过她的手,将人直接拉来了自己的怀里。
“会吗?”他问。
梁风看着面前的黑白键,摇了摇头。
随后,目光朝后看去:“你教我?”
沈颐洲无声地看着她,“梁小姐用什么做报酬?”
梁风双唇轻柔地抿起,靠近他,吮了吮他的唇瓣。
“这个。”她说。
沈颐洲笑着盯住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而后将烟重新衔住,两只手分别搭在了她的两只手上。
这样安静的凌晨,昨夜暴雨刚过,此刻窗户大开,带来柔软而又潮湿的凉意。
他胸膛温热的气息,稳妥地烘着她的后脊。
手臂贴着手臂,指尖绕着指尖。
触及,又分离。分离,又触及。
“按这里吗?”她总是问。
他回答的气息便轻柔地洒在她的颈间。
弯起的眼角再未放下过,黑白琴键里传出愉快的声响。
而后,变得断断续续。
他吻在她的后颈。
而后,传出长久的空白。
她双手摁在琴身。
而后,她弹奏出一支只属于她的凌乱的、破碎的、激烈的曲子。
没有章法,没有乐谱。
却叫她彻底沦陷。
最后,她看见沈颐洲手指的飞快地在琴键上飞舞。
梁风近乎痴迷地说不出话,只无声地看着。
看见他手指停下来的片刻,再次送上自己湿漉漉的唇。
“学会了吗?梁小姐?”他在她耳边戏谑地问。
梁风笑得身子发抖,“刚刚我弹得不好吗?”
“太好了。”沈颐洲吮她的耳垂,也用手抱住她的身体,防止她着凉。
“沈老师下次开班教人弹钢琴吧。”梁风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抱住他脖颈。
沈颐洲笑得胸膛发振:“专门教你不好吗?”
“我哪有这个福气呢?”
沈颐洲重新点了一支烟,语气淡然:“只要你想,你就有。”
梁风抬眼去看他。
青色的光线柔和地照在他的脸庞,此刻他神色几分松弛地看着自己。欢/爱过后的情绪变得慵懒、变得迟缓,也变得尤为平和。
她嘴巴微微凑近,他就知晓她的意思。
她低头轻吸一口,又重新送回到他的嘴里。
如此循回往复,像一场无声的梦境。
直到他忽然低声开口,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梁风。”
梁风身子一滞,眉眼缱绻地问他:
“什么事?”
薄淡的烟雾里,他目光变得悠长。空气愈发潮湿,才发现原来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昨天晚上,你喊我的名字。”
梁风静在原地。
“结束的时候,”沈颐洲把烟拿在手里,目光沉沉地看向梁风,“结束的时候,你喊了我的名字。”
梁风口齿轻轻咬住,察觉一股更冷的气息将他们分离了。
“你有话对我说?”沈颐洲淡声问道。
手臂轻轻地从他的脖颈上拿下了,只觉得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
噼里啪啦,从未关的窗户猛烈地砸了进来。
黑暗中,那些明亮而刺眼的消息变得更加清晰。
不是没想过,他为什么又回来找自己。
和赵轻禾分手后多年,他身边其实从未缺过人。
所以眼下即使他又重新来找她,那又算得上什么呢?
比起赵轻禾,她不过是一时欢/愉,一时兴起,一时镜花水月,一时黄粱一梦。
于是——
“没有。”她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沈颐洲长久地看着她,听见她又说了一遍:“没有。”
笑声于是从他的胸腔中低低地溢出,梁风看见他重新衔上了烟。
目光转去未关上的窗口,不再看她。
嗓口似被巨大的刀片划割,浓烈的血腥味在她的嗓口蔓延。
“我想……去洗澡。”
落荒而逃,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也就放手。
每步都似走在泥泞的沼泽,下一步也许就坠落深渊。
轻易忆起那时她被送上云霄,巨大的快/感在顶峰带走她的理智。
于是差点脱口而出,于是差点酿成大祸。
梁风恍恍惚惚地重新走进卧室,而后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看见模糊的日光从窗边照来,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空荡荡的屋子里,再一次响起了琴声。
梁风望着无人的门口,心头止不住地发颤。
闭眼,听见那些破碎的、凌乱的、苍白的音符,像是一颗颗透明发光的玉石,从他曾经用力拥过她的地方落下,弹跳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每弹跳一次,身上就多出一根裂痕。
最后,弹跳到梁风的身边。
碎成一地冰冷的日光。
作者有话说:
我考虑了一下是继续日更几天,然后断更十几二十天,还是隔日更,最后觉得隔日更会比较好一些,大家不会对剧情忘得太过彻底。所以从今天开始隔日更,还是晚上八点!感谢大家的理解,真的特别特别感谢!
感谢在2022-08-06 18:13:33~2022-08-07 16: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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