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张氏猛拍了下桌子,“到底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
心里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夫人这是被气疯了?
“夫人,可不敢说这话。”
张氏身边的小张嬷嬷道:“万一被小人听了去,多半要惹事。”
“我还怕惹事吗?!”
张氏怒道:“这家里还把我当人吗?一个小辈都敢爬到我头上了!行,她不过来是吧?那我去!”
大小婆子,一等丫鬟,二等丫鬟……
一行人,在张氏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赶到左玉住的五进院里。
五进院正屋大门紧闭,清朗的诵经声从屋里传出。张氏上前,李三娘忙着三个女儿上前行礼。
“你们大姑娘呢?”
张氏阴沉着脸,“我这个当娘的都亲自过来了,还不出来见人吗?”
“夫人恕罪。”
李三娘道:“大姑娘在里面给前头大娘子诵经。因诵的是地藏经,故而时间长了些。”
“哈!”
张氏都气乐了,“她以为她是谁?!大圆寺内的高僧大德吗?她诵的经有用吗?!”
“奴,奴婢也不知。”
李三娘以前不过一乡下农妇,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但她想着左玉对自己一家子的好,还是咬着牙道:“但,但奴婢以前听人说过,心诚则灵。大姑娘跪地诵经,菩,菩萨应该是能知道的吧?”
“你什么东西?”
张氏挑着眉,“主子做错事,你居然还敢帮腔?如今这阿猫阿狗都可以到我们镇国公府来当差了吗?小张嬷嬷,给我掌嘴。”
“是,夫人!”
这小张嬷嬷是张嬷嬷的妹妹。自己姐姐被左玉赶出了府,还挨了打,本就对左玉心怀恨意。她打不了左玉,但如今有机会教育左玉身边的人,自是乐意。
她肃着脸上前,神色虽肃穆,可眼底的恨意却是藏不住。
“你要做什么?!”
花晨一把抱住自己的娘,“夫人,我娘做错了什么?”
“好个没规矩的东西!”
张氏指着花晨,“我来我去的,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不过是我左家一个奴婢,想打就打,还要理由吗?!小张嬷嬷,给我一起教训了!”
“是!”
“夫人,我们非你们左家卖身奴,我们是姑娘雇的帮佣!您无权打我们!”
花晨梗着脖子,“而且打狗看主人,如果我们真有错,也该是大姑娘来罚我们!”
“花晨!”
月夕制止了她,连连磕头道:“夫人息怒。奴婢几个从乡下来,刚入府几天,规矩学得不好,惹夫人生气是奴等不对。只是奴婢愚钝,不知奴婢娘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夫人这般生气?奴等愿认罚,但也请夫人告诉我们错在哪,如此也可避免再犯。”
她说着便抬起手,行了大大的一个礼,“奴婢谢夫人调|教,奴婢感激不尽!”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张氏气得都哆嗦了。这几个丫头长得一模一样,可个个都不好惹。一个性烈如钢,一个绵里藏针,好哇!这是要反了天去了不成?
自己堂堂镇国公夫人打几个奴婢还要理由?
“全部上去,给我掌他们的嘴!”
“是!”
一群人上去,眼看李三娘等人就要挨打,屋里的诵经声忽然停了。
“吱呀”一声,正屋的门打开,一身素色的左玉从里面走了出来。
“母亲,不知女儿这几个仆人做错了什么?竟惹您这般生气?”
左玉走下台阶,神色淡淡,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如淬了毒一般,字字要人命。
“竟是要在女儿母亲牌位前教训女儿的身边人吗?若因此惊扰亡者而有所怪罪,该如何是好?”
火气正上头的张氏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正屋大门敞开着,左玉生母的牌位与画像直直面对着她。
画像里的女子眉眼柔和,体态端庄。可当张氏对上那双眼时,心里不由一寒。
先头娘子脾性好归好,可手段却端得是厉害。她在世时,自己从来不敢放肆。人家是国公的女儿,又满腹才学,多的是办法可以将她除掉。
现在,人虽已去,可每日上香见到这画像时,她总有些不适。而眼下,就更不适了。
“小张嬷嬷,您怎么也不劝劝母亲?”
左玉走到小张嬷嬷跟前,“在这个家里做事就不知个轻重缓急吗?!”
最后四字已带上的严肃。
小张嬷嬷一阵恍惚。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左玉。那个庸弱,说话都结巴的大姑娘身上能散发出这样的气势?
“奴,奴婢只是奴婢,只听夫人的。”
“那夫人喊你杀人你也杀吗?”
这话问的,不是不讲道理吗?可小张嬷嬷现在是骑虎难下,只得咬着牙道:“是!奴婢就该听主儿的话。”
“花晨,给我掌她的嘴。”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道理?听主人的话不对?怎么还要掌嘴?而且这可是张氏的身边人,你说打就打啊?
“唯!”
花晨站起来,想着这婆子刚刚想打自己娘,而且他们明显就是过来欺负大姑娘的,心里那个火气蹭蹭直冒,抡起手,在张氏的质疑声中,猛地就一巴掌拍了下去!
万籁俱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张嬷嬷的脸肿了起来,嘴角甚至有了一丝丝血。
花晨可不是闺阁里的娇|小姐,也不是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老婆子。她在乡下长大,懂点事时就要帮家里干活,再大点,就下田种地了。
这些日子在左家吃得好,住得好,左玉还教育她们要经常锻炼,这身体一恢复过来,那力气也就回来了。
花晨打了一下,只觉通体舒泰。见左玉又没叫停,便又抡起手,反手又是一巴掌下去。
这回她使足了力气,直把那婆子打得哇呀直叫,脸都歪了过去!
“你,你,你,你……”
张氏抬起手,指着左玉,“你,你敢打母婢,你,你反,反了!”
“母亲心善,不忍给身边奴仆作规矩。可奴仆犯错往往会牵连主人,所以女儿越俎代庖替母亲作了下小张嬷嬷的规矩,还请母亲原谅则个。”
“你,你管这叫作规矩?”
张氏气得眼发黑,“无缘无故打人叫作规矩?”
“不过一个卖了身的老婆子罢了,想打就打,还要什么理由吗?”
“你!”
张氏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左玉。这句话她才说过,这就还给她了?
“母亲,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左玉道:“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女儿作小张嬷嬷的规矩母亲心疼,那为什么不能怜惜下女儿的仆人呢?再者李三娘并未做错事,只是按我吩咐不许人打扰,母亲为何要打她?至于小张嬷嬷……”(注1)
她看向那个已经被打得傻掉的婆子,“她对上不敬,女儿也没打错。”
“奴,奴婢不敬?”
挨了两巴掌,直接被打蒙的小张嬷嬷涣散的瞳孔终于开始聚焦,“奴婢哪里不敬?”
“下对上用‘唯’,上对下或平级用‘喏’。”
左玉一脸冷漠地道:“听说小张嬷嬷也是家生子,而母亲的父亲则是两榜进士,还是吏部司侍郎。难道在张家那么久,外祖都没有教过家里仆人什么叫规矩吗?”
“你放肆!”
张氏嘴都要气歪了!打了她的人不提,居然还把她爹羞辱了一顿!这真是要造反了!
可偏偏除了指责左玉放肆外,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总不能说他老子也不尊礼法吧?
是,现在大家都不会行古礼了,可真要较真起来,一群大人不如一个小孩讲礼法,传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死?这人就是这样的,自己不遵守规矩却不妨碍自己笑话别人不懂规矩。
“女儿不敢。”
左玉福了福身,“圣人有云;君子当实事求是。女儿只是遵循圣人的教导罢了。再者千里之提毁于蚁穴,越是钟鸣鼎食之家越要谨小甚微。若家中仆人被外人抓了把柄,毁的可是整个左家。”
“你,你,你……”
“母亲,您也有不是的地方。”
“你还想教训我?你圣人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张氏瞪大眼,“你还知‘孝’字怎么写吗?”
“母亲,圣人亦云: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可见,父母若有错,儿女亦可婉转指出。”(注2)
张氏这会儿只恨自己读书少!这左玉左一句“圣人云”,右一句“圣人言”,搞得她狼狈不堪不提,她都不知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圣人说的。
比如实事求是那句。
圣人有说过?
当然有说过。只是这个圣人不在这个世界,在左玉曾经生活的世界里,这位圣人可是把大家教导的明明白白的:做人要实事求是。
不过,这年头能将所有圣人之语背下的不多。除非是两榜进士,当世大儒。像张氏这种只认识几个字,诗词都背不出几首的自然不在此列。
“那你闭嘴吧。”
张氏道:“我现在不悦,你不用说了。”
张氏心里暗暗得意:即便我不知这话出自哪里,但却听得懂。父母不开心,那就得闭嘴!
这样想着,面上便略有得意之色。感觉左玉是将自己坑了,她总算挽回了点面子。
可哪里晓得左玉却是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道:“母亲,《易传·系辞》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张氏瞪大眼,头皮一阵发麻,忽有些慌乱地道:“你,你闭嘴!我,我,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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