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死了。
主帅既死, 焉能再战。
博古见阵中有人已生退意,目光噬人地扫过众人,他早扯过一匹无主之马, 拍马直朝萧衍而去。
“吾既效忠殿下,愿为殿下拼死一搏,报仇雪恨!”
于代横马而出, 挡在半路,持枪相迎。
博古见到是他,恨意顿生, 冷笑一声:“一个异人蛮夷,当年领乌合之众围攻京城, 你以为改姓了于, 披甲挂帅, 便是大幕人了!不过区区笑话!”说着,刀尖向于代刺去。
于代长/枪挡过, 直袭博古腰侧,他早就看出了博古的伤处。
见博古吃力地回身避过, 于代哈哈大笑道:“你还是这般冥顽不灵,愚忠!愚孝!愚不可及!萧衡早就是个死人了,你还在替他人做嫁衣, 哈哈哈!”
博古脸色更是一暗,他咬牙狠命拍马,登时弯腰一晃, 刀口砍向于代身下马腿。
于代冷哼一声,捏紧缰绳,马蹄跃过刀尖。
他手中长/枪回身一挑,将博古掀翻在地。
博古等得便是这个时候。
他滚落在地, 掏出怀中匕首,直插马腹。
马声长嘶,于代不得不退了马镫,翻身落下。
近身相搏,他不是博古的对手。
博古双眼已是杀得通红,扑将过来之时,更是拼尽了全力。
于代往后一退,刀尖近在咫尺,耳畔只听急促风响,一支白羽剑笔直地插在了博古肋下,去势甚急,白羽犹在颤抖。
萧衍坐于马上,拉弓又是一箭,直射博古眉心。
博古受了一箭,躲避不及,立时长刀脱手,倒在了地上。
死不瞑目。
魏氏骑兵见此惊变,更无心再战。
扛着旌旗的骑兵,自削断了魏字旗,丢盔弃甲而逃。
萧衍打马行到于代面前,居高临下道:“于将军,今日鲁莽了。“
于代赧颜抱拳道:“末将知罪。”
萧衍眺望前路岔口,尘土飞扬,直通扬城方向,此一路关卡重重,陈兵千里。
郑绥的大军就在扬城之外。
于代抬头看他一眼,登时惊道:“陛下手臂伤了!”
几股热血顺着右臂流到了手背上,鲜血淋漓。
萧衍右臂伤口早已裂开,痛得麻木。
于代急道:“陛下龙体要紧!取下扬城之计,不急在此一时,待到齐将军水路部署将近,八万大军可直取扬城,此刻若是急于求成,恐怕功亏一篑。”
于代再观萧衍神色,缓声又劝,“贵人既是活着,才是扬城所望,贵人性命此时定是无忧……”
萧衍握紧了手中缰绳,沉默半刻,“着人拾拢兵器,收敛尸首。”复又硬声道,“回营!”说罢便调转了马头,策马疾行。
他怕再多呆一刻,他就会改了主意。
*
顾仪睁开眼睛,后脖子生疼,她挨了那么一下挨得不轻,但好在还没有把她直接原地送走。
她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挂着的青纱床帐。
她动了动手脚,才发现捆缚她的绳结已经松开了,手腕处尚可见被勒出的深红印记,可她人却好端端地躺在一张木榻之上。
她往下一看,就连先前穿得脏兮兮的中衣都被换过了,身上穿着素色内衫,外罩藕荷色褙子,锦缎长裙镶印繁复花边,齐齐整整。
这一次绑架她的人显然在审美情趣上要高出博古一大截。
顾仪身体发软,撑着手肘从榻上爬了起来,左右一望,这里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寝殿。
榻前立着一个半人高的仙鹤烛台,仙鹤口中含着一盏碧绿香炉,袅袅生烟。
正对她的轩窗半合,窗外依稀是亭台水榭,嫩绿垂柳飘摇,轻抚过一汪碧青水潭。
靡靡琴音缥缥缈缈随风而入。
顾仪大致猜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江南春景,扬城别宫。
她起身慢悠悠地走到窗前,见庭院之中有三两仆妇低眉敛目经过,即便是见到她立在窗前,也只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此扬城别宫美则美矣,她只觉毫无生机。
“你醒了……”
身后传来一道男音,慵懒地,如同刚睡醒一般混着沙哑。
顾仪回头,看见了一个男人披发赤足而来,身上的青衣外袍只是松散系着,锦缎光华之上纹金龙升天之势。
他的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最是黑白分明,眼尾却带着一抹薄红,睡眼惺忪。
这……这就是绝美萧律吗……
顾仪在看书的时候,实话实说,最喜欢的配角就是萧律。
萧氏王朝,大多风流俊逸。
按照书中所述,萧律却是其中最美,倾绝人寰。
并且他在萧衡,萧衍的智商衬托下,明明是个普通人,却被衬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
太子衡旧人个个狠辣,机关算尽,青州府又是农商富庶之处。
然而伪朝并没有夺权成功。
顾仪猜,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队友都带不动萧律。
啊,真是莫名让人心生怜爱啊。
萧律也在仔细打量顾仪。
这个人就是萧衍的人。
可她不像却宫中妃嫔那般死气沉沉。
他唇角微扬,叹了一声:“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是他们不小心……把你弄死了……”
顾仪吃了一惊,她竟然睡了三天。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饿么?”萧律皱了皱眉,问道。
顾仪点点头,开口道:“还有些渴。”
萧律击掌数声,一个宫人躬身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传膳。”
顾仪立在原地,等到宫人离去后才说:“多谢。”
萧律撩袍径自坐到了食几之千,冲顾仪招招手,“你过来。”
顾仪走近两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萧律不耐道:“坐下。”
顾仪便学着他的样子,跪坐几前。
萧律看过顾仪一眼,便把玩起自己耳边的一缕长发,似漫不经心道:“如此说来,你就是萧衍那个狗东西的宠妃?”
顾仪眨了眨眼。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答……
是承认萧衍是个狗东西?
还是承认自己是个狗东西的宠妃?
顾仪想了须臾,斟酌道:“宠妃……说不上……博古一开始好像就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萧律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抓错人了?”
他眼中一亮,“怎么,如今萧衍已是左拥右抱?娥皇女英么?南巡究竟带了多少宠妃来?”
顾仪哽了一下,“随行之人,尚有品级在我之上的宫妃……”
萧律冷叱一声,“我便是不信了,萧衍那个狗东西素来薄情寡恩得很,能有什么宠妃,什么软肋,郑绥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他望着顾仪,幽幽叹了一口气,“可惜你年纪轻轻,就成了此局中之棋,稍有不慎,便要死于千军万马之前。”他笑了起来,“可若是如此,你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顾仪顿时觉得萧律和萧衍不愧是两兄弟,气人的功力不相上下。
她“呵呵”一笑,不再接话。
小半刻过后,宫人呈上了菜肴,列于食几之上,皆是珍馐。
顾仪却不动。
萧律挑眉,“怕有毒?”他说着就自举箸吃了一片春笋。
顾仪才拾起竹箸夹菜。
两人无言对坐地用了膳。
顾仪算了算时日,大军攻打扬城,该就是这月余之间了。
水陆两路进军,郑绥虽有十万大军,但并非精兵强将,自不敌齐威将军每日操练,浴血多年的旧部。
战况虽是惨烈,长河浸染血色,可齐威大胜郑绥于洛川之上。
于代随之领兵攻至扬城门下,而伪帝萧律则被推上城门,死于乱箭之中。
顾仪端着茶盏,眼风瞄向萧律。
哎。
这么漂亮的人这么快就要死了。
暴殄天物。
萧律低眉吹了一口茶, “怎么,你是在可怜我?”
顾仪怔愣一瞬,摇摇头,说:“不是,我是在可怜我自己。”
我知道你的结局,可我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萧律皱起眉头,将欲说话,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女音,“臣妾参见陛下。”
顾仪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着妃色襦裙的丽人款款入内,头上珠钗似青鸟又似雏凤,熠熠生辉。
未经通传而入殿,除了赫赫有名的郑贵妃,顾仪不作他想。
萧律一改先前的慵懒神色,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爱妃怎么来了?先前不是说在庭院里放风筝么?”
郑贵妃掠过顾仪,对萧律娇笑道:“今日不知怎么的,竟没有风,风筝半天都飞不起来,臣妾手都举酸了,几个宫人也不大中用,围着庭院跑了好几圈,风筝都没有飞起来……”
萧律朗声一笑,“可真是怠慢爱妃了,朕改日就罚他们……”
郑贵妃前行两步,无视顾仪的存在,跪坐于萧律身边,伸手轻轻攀上他的臂膀,慢慢抚过,“陛下圣明,可臣妾不计较,陛下无需与那些个宫人纠缠,臣妾只想……只盼陛下多陪陪臣妾,今夜恰逢月圆,臣妾想和陛下一同去水榭赏月……”她将头放到萧律肩上,柔声又道,“陛下,今夜答应臣妾……好不好?”
顾仪隔着食几,目瞪口呆地围观了这一切,手臂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才是宠妃的品格啊……
和郑贵妃一比,她简直粗糙得如同套马的汉子……
萧律轻声一笑,却望向顾仪道:“爱妃今夜恐怕是要失望了,有朋自远方来,朕要与之一叙才是……”
顾仪心中一跳。
果然郑贵妃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她离开了萧律肩头,对自己嫣然一笑,面似惊奇,“这就是阿爹派人送来的人吧?果真是个美人。若是臣妾丢了这样的美人,也会心疼呢……”
顾仪假笑了一下。
萧律侧目看向郑贵妃,“爱妃既要赏月,不若叫些乐伶来,水榭之上,对月起舞,岂不美哉……”
郑贵妃神色不变,只颔首道:“今夜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不过待过几日,陛下可得好好陪陪臣妾才是……”
萧律应了一声。
郑贵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顾仪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才退去了些许。
萧律笑望她一眼,语意闲闲道:“你对萧衍可也是这般柔情蜜意?”
你对萧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你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顾仪无语地凝视萧律,见他忽而一笑,大摇其首,叹道:“原来如此,我就知道……萧衍那个狗东西懂什么情爱!”
顾仪心中却是蓦地一软。
书中写萧律,萧衍两兄弟,南北分立,水火不容。
可她面前的萧律,三句虽不离萧衍,却也并非皆是发自仇恨之语,反而……真像是兄弟之间斗斗气罢了。
再者,普天之下,敢这么叫萧衍狗东西的,估计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