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临走之时,殷陶出声叫住了落在最后的五爷。
“还想麻烦五哥帮我一个忙。”
五爷好说话道:“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我兄弟,何须见外至此?十二弟但说无妨。”
五爷原本只是本着他和殷陶关系好的心态帮忙查了舜安颜,谁知最后查出来了不少事情不说,还收获了四爷的感激、九爷的进步,最重要的是收获了一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成就感在里头,也更愿意帮十二弟再做点事情。
“我想请五哥帮我查一下,佟国维长子叶克书家中其他几个儿子的情况,不论嫡庶,一一查来便是。”
五爷不解道:“查这些做什么?”
殷陶对着五爷神秘地笑了笑:“自然是有用的。”
他们不能只管闯祸不管收拾,若是这事真闹大了,康熙将来问起来,他们哥儿几个把皇阿玛选的人给拉下来了,总要给皇阿玛一个新的选择才是。
好的下属就是要急领导之所急,想到领导之所想,事事赶在领导发愁的前头。
若是事事都要领导亲自操心,还要他们干嘛?
五爷虽然不知殷陶用处何在,但依然痛快地应了下来。
殷陶整理着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发现有好几份都还没有送出去,其中就特地给太子带回来的那份礼物。
其实听四爷说了格尔芬针对托合齐事件前后,殷陶除了担心托合齐外,还有点担心太子。
殷陶觉得,这件事情太子应该并未参与,甚至并不知情。
太子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心里对托合齐有意见,也会光明正大地针对,不会出此下策构陷于人。
但若是太子对于此事压根儿不知情,外头索额图等人不过问他的意见,就乱用他的名头行事,最终损害的还是他的声誉和人望,而这笔账也会被人算在太子的头上。
殷陶虽然私心提醒太子不要和索额图走得太近,可奈何索额图对于太子而言极为重要,几乎是除了康熙之外对他影响最大的人。
疏不间亲的道理,殷陶还是懂的,他不会直接对着太子说太多索额图的不好。
太子殿下从前对他实在不错,殷陶即便有心想拉他一把,也只能从旁的地方为太子开解一下。
许是因着康熙近来有些喜怒无常的缘故,太子最近心里极为不安定,殷陶几次同他下棋时候就能感受到情绪的翻涌。
这次去江南,殷陶也参观了不少当地的道观和佛寺。
其中就有比较知名的玄妙观、茅山道观、灵隐寺和寒山寺。
都说学佛修道之人最能够清心静气,而清朝的统治者们也比较推崇佛学。
但殷陶觉得,佛学毕竟源于印度,道教是中国的本土教派,他其实私心是更希望道教发扬光大,不过那些只知道骗人买丹药长生不老的“假道经”就算了。
所以殷陶不光给太子从灵隐寺和寒山寺都求了佛经,还从玄妙观和茅山道观求了几本道学经典。
值得一提的是,去茅山道观那天,道观的一把手张真人去云游了,二把手周真人去江西讲学了,三把手王真人便代表茅山道士接见了他们。
那天一起茅山道观的不光有他,还有五爷、十爷等人,因为是去给太后和皇上祈福,故而进了道观参观并没有隐瞒身份。
殷陶照例去跟王真人求了几本经书,王真人颇有些感兴趣地问道:“借问居士一句,您特意要带我观经书回去,可有什么用途?皇上和太后可要品读我观道经?
“这个倒也不是。”殷陶道,“我是想求了这经书给太子殿下的。”
王真人一听送书的对象是太子,又叫弟子拿出了一册孤本来,一看就是压箱底的宝贝。
王真人交给殷陶的瞬间又拿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这真的是打算给太子的?”
殷陶应道:“是。”
王真人继续叨念道:“这册道经是我们观内的宝贝,居士若是要带回京中,只能送给太子阅览……”
说到这里,王真人似乎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他横着眼睛看了殷陶一眼:“你嘛,看着也是个跟道家有缘的,也可以看一看,旁人是万万不可的。”
殷陶点头应了下来。
一路之上,王真人对着殷陶千叮呤万嘱咐,几乎整整一个小时都在围绕“这本书很珍贵是珍藏版除了太子和你不能看”进行讲演。
殷陶被念的头都大了。:
然就很想把这书印上十几册每个兄弟发一本怎么破?
毓庆宫内,邢飞给太子换了一盏新茶来:“殿下,十二阿哥来了。”
太子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太子并不知道这几天殷陶正伙同五爷、九爷等人“干大事”,他只记得从前十二弟还是时不时会过来这里坐坐,而这次十二弟随着皇阿玛南巡后一直没有过来找自己,太子认定因着格尔芬两人做的那些事情,十二弟定是同自己疏远了,心里有点难过。
他有些没脸请十二弟过来,但作为太子,又从来没有去别的阿哥那里坐坐的先例。
十二弟能过来倒是意外之喜了。
太子披上衣服亲自迎了出来。
殷陶见了太子还吓了一跳。
他来毓庆宫中次数不少,太子殿下亲自迎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殷陶随着太子走进来,太子招呼殷陶落座后,轻叹了一声,道:“之前你舅舅的事情,是老八他们使了计策,格尔芬自作主张做的。我并不知情,但依然很抱歉。”
殷陶又愣了一下。
太子自幼便是康熙心尖上的太子,一直被恩宠的同时也把性子给养傲了,对着康熙都不轻易低头,没想到此时却先对着自己道歉了。
殷陶忙表态道:“我知道这件事不干殿下的事,殿下对我一直很好,胤裪心中有数。”
殷陶说完这话后,顿了顿,觉得没必要继续这个话题,便道,“本该早些过来给殿下请安的,前几日有点事情耽搁了,知道殿下这里最是不缺东西,这次去江南只给您带了几样香料和这几本经书过来。”
殷陶叫萧玉把装着经书的匣子拿了上来,将里头书籍一一取出来对太子道:“这两套是从灵隐寺求的,这两套是从寒山寺求的,这一套是从玄妙观求的,这三本是从茅山道观求的。”
想起在茅山道观的经历,殷陶忍不住又对着太子吐槽了一番王真人其人。
说到最后,殷陶边笑边道:“我当时恨不能要把这本书印了给兄弟几个都分分,后来想着那书毕竟也算是一样镇观之宝,既然我都答应人家了只给太子殿下阅览,总不好出尔反尔,叫人家知道宫里皇子们都是不守信义之人,最终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太子听完这话后笑了起来。
果然,十二弟还是原来的十二弟,说话起来还是这么又风趣又招人喜欢。
太子也做了一番调查,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是因为突然得到了一些信息,认为十二倒向了老大和老八才这么做的,这里头定然少不了老大和老八的手笔。
太子对这两个人的恨意又深了一层,既然他两个都如此嚣张行事了,想来他也不必对他们客气什么了。
可他两个为什么会突然针对十二?
估计最近也发生了什么冲突吧?
太子对着殷陶将这话问了出来,殷陶便答了当日在行宫之中,直郡王弄了两个女先儿在康熙面前搬弄是非之事,也想给太子一个提醒,叫他更是小心行事。
太子心里更是愧疚起来。
十二是因为自己得罪了直郡王惹来了这场无妄之灾,索额图家那群蠢货却这么轻易便中了计,如此针对于他。
太子对着殷陶道:“这原就是孤和老大之间的事,十二弟大可不必为了我得罪于他。”
殷陶觉得,太子是康熙一手调教出来的,端看康熙的能力和人品,也知道太子绝不可能像很多影视剧里那么荒唐,是个什么话都说不通之人。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殷陶便不免也多说一句。
“殿下,您知道的,皇阿玛并不希望您过多结党。具体原因您也知道,任何皇帝都不希望其他派系做大做强。二哥是聪明人,何不顺了皇阿玛的意,自在洒脱一些呢?”
听了殷陶说出这番话来,太子才突然间意识到,十二弟也已经长大了啊!再也不能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他了。
太子看着香炉内冉冉升起的青烟,半晌道:“如果孤不去结党,拒人于千里之外,做一个孤家寡人。老三、老四、十三他们就会去依附旁人,朝臣们也会闻风而动,去寻另一个依靠。等到皇阿玛让我监国的时候,大家都不听孤的号令,而老大则是一呼百应。若是那日孤惹得皇阿玛不快,外头连个愿意给毓庆宫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然这些并不是核心问题,太子真正担心的还有一件事。
“再说了,如果我连监国都做不好,皇阿玛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太子能力不够,对我失望过后,废了我另立他人?”
他也想像十二弟说得那样,可以更加洒脱一些,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啊!
明明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怎么可能不拼一把而选择放任自流,将一切都交给天定呢?
殷陶愣住了。
的确,他知道历史上的太子是因为势力太大威胁到了皇权被废的,但如果太子真听了他的话,不去争权结党,成了一个连监国都不能得心应手的太子,他能保证未来不会像太子说的那样吗?
殷陶真的不能保证,一个连齐聚人心都做不到的太子康熙会喜欢。
皇太极在位十七年,顺治帝在位十七年,如今已是康熙三十八年。
康熙的年纪渐渐大了,大家都会不自觉地找下一个主子,如果太子不要人追随于他,直郡王却愿意广纳贤士,那么大家很有可能会更愿意依附直郡王一些。
而反过来说,只要太子想要争权结党,他依然是赢面最大的那个皇子,就一定会有不少朝臣和势力愿意追随,并且大家不自觉地希望他上位,能带给自己美好的明天。
不结党,太子的能力可能会受到质疑,可能会生活得很是艰难;而结了党,太子就会威胁到皇权和康熙的统治。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抉择的话题。
最终,殷陶认命般的应道:“殿下说得极是,是我见识短浅了。”
直郡王府的前院书房内,直郡王亲自将新弄来的瑞脑香点了起来,对着八爷问道:“此香味道如何?”
八爷深深嗅了一口:“的确味道不俗。”
直郡王道:“此香名叫‘瑞脑’,据说最是难得,是我着人跟内务府里要过来的。因着这几年什么好的都要先供着胤礽那里,内务府每每制了新香都会先送去毓庆宫中,尤其是凌普上位以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往毓庆宫里搬东西,如今怕是毓庆宫里的奴才用这香料都比你我兄弟二人多一些了。”
八爷没接直郡王的话,只是笑着叹道:“这香料的确不错,以前去毓庆宫中从未有心思细细品过,我今儿可真是托了大哥的福了。”
老大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东西都要同太子比上一比,就连香料供应这点小事都要计较。
太子是皇阿玛心尖上的太子,身份贵重,在皇阿玛心中也一向不同,奶父又是内务府总管,自然什么好的都往毓庆宫中送。
大哥非要和太子比这些东西,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说起太子,直郡王便想起前几日同八爷所谋之事,对着这个兄弟笑道:“之前整得那出事情,虽然对十二没构成什么影响,但却叫索额图和他那俩蠢儿子倒了大霉,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比十二和托合齐倒霉了更叫直郡王高兴。
八爷倒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虽然这事叫太子一系倒霉了,但并不是他们的计谋让索额图那两个儿子倒霉的,而是皇阿玛出手将他俩一撸到底了。
皇阿玛是为了谁出手的?
自然不是太子,而是十二。
这恰恰说明了,不知不觉当中,十二在皇阿玛心中也有了十分重要的地位,甚至可能是连皇阿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重要地位,能叫他不惜打脸太子也要维护十二。
八爷和直郡王的心意并不相通,继续谈论这个问题似乎也没多少意义。
两人就这个问题又聊了几句后,直郡王想起了一直跟在八弟身边的老九:“听说九弟的宅子在建了,近来也可以随时出宫,可有常来你这边坐坐?”
八爷摇了摇头:“许是在忙自己的事罢,改日我约他过来坐坐。”
也不知道老九最近在干些什么,都不大管他这个八哥了,反而和五哥亲近了不少。
被直郡王惦记的九爷正在出宫去找五哥的路上。
正如直郡王所言,九爷即将就要娶亲了,宅子也在建设中,同时获得了可以时不时出宫的资格。
九爷便和五爷联手干起了给舜安颜找茬儿这件事。
这两人一个有着超强的业务能力,一个对找人麻烦有着很强的行动力。
不知道是不是他俩效率太快的缘故,大约过了五六天后,殷陶就听说舜安颜倒霉了。
不过这“倒霉”也是有代价的。
九爷嘴不牢靠,康熙一问就什么都说了。
九爷难得仁义了一回,跟殷陶通风报信打了个招呼。
“十二弟,实在不好意思了,皇阿玛问起来整件事情的始末,我没顶住,再说欺君也是不好的。你……你自己保重吧,等皇阿玛问起来的时候,就……照实说了吧。”
殷陶无奈地看了九爷一眼。
难怪五哥从来不跟九爷说八卦,说是老九那嘴跟漏斗似的,果然不是五爷编排自己亲弟弟。
殷陶如今对五爷的观点深以为然!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第一发起人还是殷陶。
九爷通风报信后的当天下午,殷陶就被康熙提溜去了养心殿里。
看着问安后安静站在一边的小儿子,康熙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倒是能耐。”
殷陶头都有些大了,康熙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夸我呢?
听这语气当中似乎存了老大的不爽啊,难不成实在明褒暗贬,故意说反话不成?
康熙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不必多想了,朕是在夸你。”
康熙不得不承认。十二这一系列操作的确很溜。
第一次出宫遇上了舜安颜此人,通过对小事的观察就看出了此人人品不够。
调动老五去查此人,又对老四说了情况,叫温宪的亲哥也站在了自己这边,最后竟然能支使老九出面帮着跑这件事。
话说起来,老九这孩子懒得很,就是宜妃和他通报兄长老五也都支使不动他,也就老八能叫他动一动,没想到十二也有了这个本事。
他从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儿子啊!
既然皇帝大人都这么说了,不管是真是假殷陶就接着了:“儿臣谢皇阿玛。”
“梁九功,给十二阿哥赐座。”康熙示意殷陶坐了下来,“你们倒是想得简单,闹大了这事,叫朕不得不处置了舜安颜,可你有没有想过,舜安颜是温宪最合适的驸马人选,没了他温宪又要指给谁家?”
九爷还把这事给闹大了?也就是说,知道舜安颜不敬太子的可能不止他们几个了。
不得不说,九爷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办得这件事也算是十分给力了。
想到这里,殷陶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康熙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活泼:“瞧您说的,如果这事不闹大了,您还能容忍对太子不敬之人娶了我五姐姐不成?”
以前不是没出现过有官员不避太子名讳、不敬太子被摘了乌纱帽的情况。
“至于要指给谁家,皇阿玛既然择定了佟家,想来佟家就是合适的。我听五哥说了,叶克书大人家中次子谷杭是个品性不错之人,不管还是汉文还是骑射都学得很是不错,年岁也同五姐姐相当。皇阿玛也可再着人查验一番,若是觉得此人能够配得上五姐姐,自然是最好的。”
康熙道:“朕听说,这谷杭乃是叶克书继妻之子。”
并非佟国维的嫡长孙不说,生母家里也远不比元妻家中显赫。
殷陶道:“嫡长孙身份固然贵重,可舜安颜也同样因着这个身份,而被佟家给予厚望,同时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依着儿臣来看,依着他的性子,尚公主却是不合适的。谷杭为人谦逊,正是因为有这么个不同母的大哥在头上压着,性格也越发懂得知进退。嫡长孙身份虽好,但不一定合适做所有的事情,有时甚至会被此身份所累。”
所以说,这世上不能什么好事儿都叫一个人占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就是这个道理。
康熙低头看了坐下下头的殷陶一眼。
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说出来的话已经很能让人听得进去了。
他甚至猜到了自己会找他来询问,请人帮忙调查了佟国维家的情况。
其实康熙没说的是,他也着人去查了舜安颜,发现此人除了不敬太子之外,还已经开始介入了党争,开始追随老八。
康熙觉得胤祀这孩子也是个厉害角色,用他支持老大制衡太子也是一步不错的棋。
老八是个能干事的聪明人,却不是明白人。
像十二活得这般明白之人并不多见。
也正因为活得太明白,才不像十三一样选择了站队,而是更愿意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做一个潇洒豁达之人。
康熙再一次强列地感觉到,自己从前真是小看了这个儿子。
又过了几日,康熙又发了圣旨晓谕六宫,晋贵人万琉哈氏为定嫔,于康熙三十八年十月行册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