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竹这回只是静静的站在女人的对面,没有上前,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后,她开了口:“万秀兰,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女人颤抖着嘴唇看着屋里屋外的警察,瞬间从心底就泄了气,她无力的扯着两个孩子蹲了下去,紧紧地将他们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呜咽出声:“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他们……!”
应该是被自己母亲的情绪所感染,两个孩子的哭声也愈发大了一些,一时间场面弄的有些尴尬,左邻右舍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大门外站了不少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从这些居民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大家都以为是警察以势压人呢。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叶竹上前将万秀兰拉了起来,顺便拜托同事将那两个孩子也送上了警车。在押着对方往警车方向走的时候,她劝慰一般的说道:“你放心,我们是警察,肯定不会把你的孩子怎么样的,现在法律体制如此健全,你大可不必有这种担忧。”
女人只是无声的落着泪,期间倒是没有任何反抗行为,乖乖的坐进了警车里。在车门被关上的前一秒,她忽然说道:“孩子们的舅舅。”
叶竹手上甩门的动作顿了顿,弯下腰狐疑的看着车里的人。
“我给你一个联系方式,你把我弟弟叫到公安局去。”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顺便还报了一串电话号码。
她会意,默默地记下电话之后,将车门关了上。
当几辆警车返回城阳市公安局大院内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了,蒋冰和吕自白得到了消息正在楼下等着,见他们把车停稳之后,忙不迭的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真的在死者孙兴邦的家中发现了血液证据,并且证实了其家中是第一案发现场?”吕自白急哄哄的凑到了刚刚下车的叶竹身边问道,一边问着一边还用视线不住的瞄着从车上下来的万秀兰和两个小朋友。
“嗯,刚刚万秀兰也交代了,人是她杀的。”叶竹有些嫌弃的往旁边躲了两步,对方当下的反应着实像一只哈巴狗,止不住的直往人身上爬。
“卧槽,真的假的?那我们当初岂不是真的抓错了人?”吕自白因为过于震惊,丝毫没有察觉到小姑娘的小动作,仍旧上前两步继续凑了上去,满脸的欲哭无泪:“我他妈的真不敢想,这次要不是福灵心至请了你们过来,到底要捅出多大的篓子啊?!”
走在前方的叶竹忽然停下了脚步,导致男人来不及反应,直接闷着脑袋撞在了她的背上。迎着对方那不解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后神色郑重的说道:“警察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都会犯错。”
她将之前在永门市言宇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丢到了对面人的脸上:“就算当初我们没来,你也会因为心存疑虑一直坚持的不是吗?城阳市公安局上下也不会有人一直忽视你的坚持,你们早晚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的。”
吕自白因为她的话心头的负罪感稍微减轻了一些,可是还是瘪了瘪嘴:“叶竹,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警察啊?”
对此,叶竹的回应是意味深长的一眼,之后就掉头走了。
吕自白见状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等到一直追到了审讯室所在的楼层,他的嘴里还在不停的问着:“诶?你们说目前的证据来看,这个刘德友是不是已经清白了,那局里也应该开始研究放人了吧……”
蒋冰在把万秀兰送进审讯室后出了来,正好听见了他的话,皱着眉瞪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呢?现在情况尚未明确,她说人是她杀的就是了?案子才算刚刚开始呢!”
“我这不是……”吕自白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想要替自己反驳一下的,只是不知为何又生生咽了回去。
叶竹和蒋冰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些许的无奈,实际上他们也能够摸清楚男人的心理,无非就是心思过于细腻,和案件当事人的共情能力比较强。他在办案的时候投入的真情实感太多了,除了表面上的那些证据,他似乎更看重于挖掘当事人的内心想法,不管对方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
这种投入你也不能说不好,最起码他这回是因为通过与刘德友的共情,才坚持案件重查的。但是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案件取得了重大突破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刘德友因为自己的错误在看守所里呆了那么久,他有多对不起人家,恨不得立刻把人放出来。
因为这种强烈的共情,导致他会看不见一些疑点,毕竟案子还没有正式结束,就算人不是刘德友杀的,那万秀兰为什么会选择他去进行栽赃陷害,这难道不是值得深挖的一个点吗?
二人的诸多想法在脑海里转了又转,想说却又觉得眼下不是一个十分好的时机,最终双双选择了闭嘴。
就在三人之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中的时候,言宇忽然从斜后方走了过来,顺便抬起手还拍了吕自白的后脑勺一下,紧接着扔下了冷冰冰的一句:“收起你那些无所谓的同情心,到最后你会发现根本没用。”
“叶竹,跟我来。”
同情的看了可怜巴巴的小白一眼后,叶竹抿着唇追随着前方那道高大的背影往审讯室的方向去了。
只留下蒋冰继续站在那里,顺便语重心长的和男人说道:“言队说的对。”
他们到底从事刑警这个职业这么多年了,见过各色各样的嫌疑人及受害者家属,那类型多到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没看到的。说实话大多数嫌疑人真是能演到让你流泪,还共情,一个案件查下来简直伤心伤肺。可以说要想在这个职业上走的更远,很多情绪真的是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不是说让人抛弃人类正常的反应,而是要拥有透过这些情绪仍旧能够看清事情本质的基本能力。
干巴巴的安慰了两句后,蒋冰只觉得比追了十几公里的犯人还要累,摇头叹息后转过身径直进入了审讯室旁边的观察室内。
吕自白呆愣在原地,眼睛眨都不眨的就这么过了六七分钟,最后终于有些回了神,着急忙慌的也往观察室的方向去了。
…………
审讯室内。
万秀兰坐在审讯椅上,一双本就不怎么有精气神的眼睛这会儿更是毫无焦距,她似乎比之前那次看到的时候还要瘦上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没有丝毫的生机。
叶竹在落座之后,先是清了清嗓子引起了对面之人的注意,然后才开口问了一些必要的基本信息。她问,女人便答,十分的顺从配合,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那现在就说说,孙兴邦死亡的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将手中的笔转了两圈,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语气平常的问道。
“那天下午,我从外面回到家,他就坐在沙发椅上。孩子们都出去玩了,我大致收拾了一下屋子之后就准备做饭,却发现他脸色不好,所以便随意的问了两句。”万秀兰半低着头,叙述起整个过程的时候,双手一直放在桌面上紧紧的交握着:“他显得很烦躁,开始不停的数落我,我就知道他肯定又是被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弄的不开心了。”
“起先我没想搭理他,他性格上的转变也是从镇上的人笑话他老绝户才开始的,过日子吗,不就是这样,磕磕绊绊一地鸡毛。谁知道他越来越过分,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最后气的不得了还起身追到厨房推了我两下。”说到这,她忽然轻蔑的笑了笑,谁知道笑着笑着,眼泪毫无预兆的就从脸颊上掉到了桌面上。
女人抬起手抹了一把泪,接着说道:“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当初娶我的时候明知道我带着两个拖油瓶,怎么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突然就不愿意了?这段时间对我动不动就非打即骂的,当时我真的是气的狠了,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取过厨房角落里的一把锤子就出了去,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然后一下接着一下。”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反正就是觉得挺解气的。”说完之后,她抬眼看向了桌对面的两个人。
言宇没有针对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了别的:“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把地面上的血迹处理的那么干净的?按理来说茶几上应该也占上了不少血才是,怎么一开始警方没能发现什么痕迹呢?”
“因为当天我想着家里冬天的被子太薄,所以趁着还没入冬赶紧做一床。我把茶几挪走了,地上铺了一层塑料布,原本想着在那上面絮棉花缝被子的,没想到却用来裹他的尸体了。”万秀兰说话间,即便双手互相交叉着握紧了,仍旧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还挺巧。”言宇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继续垂下了眸子,没有问下去的意愿了。
叶竹侧脸瞄了他一眼,只能认命的再次开了口:“这么说来,孙兴邦对你和两个孩子并不好,镇上对于他怕老婆爱孩子的评价,也都是假的?”
“不是!”万秀兰否认的飞快。
叶竹闻言扬了扬眉,言宇也是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
察觉到不妥当之后,女人又即刻改了口:“他……他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变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