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常湘在夜里把魏书云抛在郊区的黑网吧, 独自骑摩托车回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魏书云。
魏书云即使住进来,也一直和她有一个时间差。她睡觉的时候他在俱乐部训练, 她上班了他才回来睡觉, 唯一的重合见面时间是常湘下班后的一两个小时。事情发生后第二天常湘还在想下班回到家里要怎么面对魏书云,但客房里已经空无一人。
魏书云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到了一个小箱子里。常湘设想的很多场景都没有发生,她看着那个小箱子,觉得自己的心可能也被暂时封了起来。
早出晚归的常江回来,就看到自家妹妹看着打包的纸壳箱子发呆。
“小云没跟你说吗?他俱乐部楼上装修结束了,教练召他们回去。过几天他就去欧洲打今年的全球总决赛了,可能得在国外待将近两个月。”常江戳了自家妹妹一下。
“哦,没说。”常湘想踢那箱子一脚, 但终究没踢。
“吃饭吗?”常江拎起刚买回来的香炸鸡叉骨, 这一直是常湘最喜欢吃的零食之一。
“不想吃, 我牙疼。哥你先吃吧。”常湘低头走回自己房间里, 把门关上了。
叛逆期还没过吗?
常江看着妹妹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家妹妹叛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常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突然觉得如果要追一个人, 你就要时时刻刻在她面前刷存在感,不要怕她烦, 然后有一天突然消失掉。即使最后没有在一起,她也会在无数个夜晚里想到你。
只要这个夜晚有星星,碎钻一样的星星。
常湘甚至在下班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看一下四周,看有没有熟悉的车牌号或者拿着食物在等她的人。从前即使魏书云总是买不到她想吃的东西让她觉得很扫兴,她也只是会埋怨两句,然后接过食物一起回家。
她适应了两天, 好不容易能够不在出大门的时候不自觉四处张望,但回到家里,有时候常江加班,只剩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看向客房,总觉得里面还有个蒙着粉红兔毯子、阴间作息正在睡觉的绿茶怪物。
晚上摆桌子的时候,也会顺手拿出六只筷子,再烦躁把筷子扔回筷笼。
随着十月的到来,第二次模拟的时间也定下来了,晚自习延长到了八点钟。本来应该有七天的国庆节假期缩成了三天,常湘能感觉到高三年级组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很多。
她用假期的时间去花市买了一盆睡莲。那盆睡莲含苞待放,雪白的花骨朵在众多花花草草中一下子吸引了常湘的注意,她抱着那盆睡莲回家的路上想,她把这盆睡莲放到卧室里,睡莲开了她也就想开了。
但是也许是季节不对,也许是她没养好,那朵睡莲一直都没开。
她为睡莲操心的日子里,班级一直没让她操心。
青龙学习小组持续扩大着它的规模,常湘甚至在开会的时候,看着抽查表愕然。八班周六来校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班级,向着榜首跃进。
吴谦易也在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主动找到了她。
“我假期这三天把围棋兴趣小组那边所有的钱都结清了。”吴谦易坐在天台的角落里:“组我也退了。”
常湘满意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揉一只小动物:“那剩下的人还在做吗?”
吴谦易犹豫了一下:“应该不会了。说真的,虽然组里人很多,但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算明白赔率之类的。他们自己做不但可能会得罪那些富二代、被发现操盘、甚至容易不小心亏本。”
“那你还挺厉害的嘛。”常湘毫不吝啬夸奖:“不愧是你。”
“那当然了。”吴谦易身后无形的尾巴摇了起来。
“我回去备课了,最近练习册上的题越来越难了。”常湘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开始掉头发了:“你也别在天台待太久,秋天还是凉的。”
“好。”吴谦易看常湘离开,从背后拿出了他的手机。和常湘在的时候不同,他的眉毛迅速纠结在了一起,看着手机屏幕上众多的未接来电犯愁。
他从中找了一个最熟悉的号码打了过去:“喂?”
“告诉兄弟们你为什么不干了,给个理由。”电话里有人质问道。
“就不想干了。”吴谦易不想给常湘找麻烦,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们自己干不就行了吗?我累了,天天算来算去,和你们分一样的钱。我又不举报你们,别烦我了。”
“谦易你回来,给你多分一点好不好?”
“都给我我也不干了。”吴谦易丝毫没有犹豫。
“你这突然不干了,我们一个个怎么办?我分期贷款买的电脑尾款还没结清呢。”电话里的人急了。
“你分期付款买电脑关我什么事?我用你电脑了吗?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不能道德绑架我。”吴谦易想挂掉电话。
他的手指还没触碰到挂断的键,就听到那边的人恼羞成怒:“吴谦易你别给脸不要脸啊!你有什么可豪横的啊!不就是傍上贺间了吗?兄弟情面也不顾了,晚上放学你等着。”
“谁跟你是兄弟啊,我跟你三叩首了吗?我们为了金钱汇聚一堂,你拿我当兄弟多分过我一分钱?”论嘴碎,吴谦易没输过任何人。
吴谦易翻了个白眼,并没有在意。围棋兴趣小组的成员根本没有凶神恶煞打架不要命的,打架都是表面混子,只会骗钱忽悠人而已,一个个身体素质和他差不多。
他并没有将威胁放在心上,但多长了个心眼。放学以后跟随着人群直奔车棚,骑上了他的小赛车。
你们堵我我跑还不行吗?快点蹬车不就完事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几个上个月还坐在一起分赃的好兄弟,此时格外团结,全都齐刷刷站在校门外。一双双眼睛像是扫描仪,不断从鱼贯而出的学生中间扫来扫去。
吴谦易在阴影里等没那么挤了,脚下用力一蹬,像一支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哈哈,好兄弟,追得上我嘛?”吴谦易嘴贱的毛病又犯了,他脚下不停嘴上也不停,扭着头对着连成一排、正在堵他的人叫嚣。
但下一秒,吴谦易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中午给他打电话的表面兄弟对着他一指,然后几个穿着紧身衣留着小平头,手里捏着华子的社会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钻到了一辆小汽车中。
“操。”吴谦易车镫子都要被他踹飞了,他能听清身后的叫喊。
“大哥,就是他,我还不起你钱就是因为他!”
自行车哪里能蹬得过四个轮子,吴谦易在生死之间头脑还算灵活,七扭八扭专走小巷。他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甩开了,一旦脱离了小巷,那小汽车就又出现在视野内。
吴谦易自觉跑不过了,把自行车一扔,就往路边的小商店里钻。
他躲在货架后,顾不上老板的询问,手指抖得划不动手机屏幕,但还是找到了常湘的电话号。
“喂?干什么?”常湘几乎是秒接的,她声音有些懒散,没什么精神:“我下班了啊,小长毛你要是问题的话得等明天。”
“问什么题啊我去,救我啊姐!”吴谦易从嗓子眼里挤出奇怪的声音。
说来也怪,他第一反应不是给他爸他妈打电话,也不是报警,而是有事找常湘。
“那群孙子找社会上的人开车蹲我!银色小汽车前盖上贴着虎纹,一看就是专业混社会的!”吴谦易语速飞快:“给我报警,追踪我手机号,快快快。”
“啥?”常湘有点懵。
她此时坐在饭桌上,筷子上还插了只速冻水饺。她哥常江坐在她对面,一脸好奇看着她。
电话瞬间切断,只有盲音。
“吴谦易?”常湘放下筷子,面色凝重起来。
“出什么事了?什么报警、追踪手机号?”常江职业的嗅觉让他也放下筷子:“你学生出事了?”
常湘只想了几秒,站起身拎起自己的外套:“追踪手机定位不一定有用。汽车前盖贴虎纹,那是北边刘虎手底下的人。他们是专业要债的,想逮人应该知道要把手机扔路边。”
“你怎么认识刘虎?”常江瞠目结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常湘拿起自己的大衣:“我也就是猜测。只有一辆车很多人的话,在车里肯定不好动手,他们城南海鲜市场6号有个小仓库,应该是去那了。”
“哥你帮我报警,追踪这个手机。”常湘扯了一张纸把电话号抄在上面:“不论能不能追踪到,虽然没什么证据也尽量说服一下他们出警找刘虎要人。”
常江刚接过那张纸,就看着常湘头也不回向外冲。
“你上哪去啊!”常江想追:“你在家老实待着!”
“不行。”常湘抱起门口的头盔,拿着她的摩托车钥匙,眼里蕴含着几分愤怒:“我的学生都是瓷器,禁不起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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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云想了很久,还是要在临走前好好和常湘道个别,虽然他觉得常湘并不是很想见自己。
他心情复杂,挑了一个常湘应该在家的时间去拿他还留在客房中的纸壳箱子。上到三楼的时候,常湘家的防盗门开着,他心生疑惑,直接走了进去,就看到正在穿鞋的大哥,并没有常湘的身影。
常江的脸色不太对劲,魏书云本能觉得应该出了什么事。
“哥,怎么了这是?”魏书云顾不上拿他的箱子了。
“常湘学生好像出事了,我去找派出所出警。”常江手里捏着那张纸面色凝重。
魏书云一下子就觉得不太好:“那常湘呢?”
“这孩子越来越怪了!她自己跑出去了,还说她的学生都是瓷器!”常江急得不行:“我简直要被她气死!”
“她去哪了!”魏书云瞬间慌了起来。
“我不知道。”常江边走边拨通了报警电话,抽空和魏书云说道:“她刚才说的是海鲜市场6号仓库。”
常江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把手里的纸扔到魏书云怀里:“你去警局追踪号码,我得去找我妹妹。”
他话音刚落,魏书云根本不接那张纸,就已经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常江被这两个人气得头晕目眩。
他就算用脚想也知道,魏书云肯定不是去警局的。
......
南区海鲜市场七点钟就已经关闭了。商户们在六点钟就开始收拾东西清理货存关闭店铺,此时并没有多少人在,格外安静。
海鲜市场的路年久失修,再加上刚下完雨没几天,那路上的坑洼里的积水又黑又泥泞。吴谦易被塞到车上,身边挤着个有狐臭的社会青年,只觉得颠簸和晕眩一起袭来,等到了地方被抻到仓库门口,他就嗷呜一口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溅了狐臭青年一豆豆鞋。
“你他妈的!”青年抬腿就给了他一脚,吴谦易吐得更厉害了。
“别打了。”看起来像是管事的青年推了豆豆鞋青年一下,贴心地给吴谦易递了一卷手纸:“来来来,进里面来。找你来玩的,弄那么紧张干什么。”
他压着吴谦易的胳膊,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塞到仓库里。
这个仓库里面有浓重的水产味,腥臭得可怕。仓库里堆着一些违禁刀具,还有张麻将桌,几个破木椅子。
管事的青年把他按到椅子上:“黄继超借了我们的钱买电脑,买了个什么外星人,花了一万多呢。本来每个月还点,还得好好的,结果前几天突然跟我说他还不上了。”
吴谦易被踹得肚子剧痛,他忍着说道:“他买电脑管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他爸爸,你管他要去啊!”
“他没钱。”青年惋惜地看着他:“然后他就跟我讲了,你欠他钱。”
“我欠他**——”吴谦易被气得破口大骂。
“哎,消消气。”青年撕了块纸,给他擦了一下嘴角:“他跟我们说了,资金链断了。然后跟我们讲了你们从前是怎么赚钱的。我们一听才知道,育才还有你这种人才呢。你怎么不干了啊?”
“我不想干了,我累。”吴谦易双手都被钳着。
“干吧,这钱多好挣啊。我们辛辛苦苦累死累活一个月要账工资都没有这么多。”青年温柔地看着他:“我们四六开,你六。黄继超那群人给你这么卖了,你说你气不气?我们替你收拾他,替你平事,你从此在学校里横着走。与其跟他们分,你跟我们分怎么样?”
“只要你说可以,我现在就给你放了,打电话叫黄继超他们来,当着你面给你出气。”
“我替他还钱,你给我放了。”吴谦易喘着粗气,挣扎了两下。
那管事的青年眼里一寒,上前一步,一脚踏在吴谦易的腿上,伸手掐着他的下巴:“你真当我跟你商量着玩呢?”
他一招手,旁边有人给他递了一根棍子。
吴谦易眼底一片绝望,他想,要不就先答应下来?先逃过了今天再想办法也来得及。但他又觉得不妥,这群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肯定有控制他的方法,到时候落下了把柄可怎么办?
他想不出所以然,又见棍子就要落下来,忙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巨大的鸣笛声。车像是被人踹了一脚。
所有人都被警报笛声吓了一跳,纷纷向外看去。一辆黑红色的机车还冒着白色的烟雾,停在汽车旁边。机车旁边站着个抱头盔的姑娘,她把头盔放在机车座上后,就这么冲着仓库门冲了进来。
一个女的?
这群混混全都呆滞了一下,谁也没拿常湘当回事。
“你干什——”第一个上前阻拦的人话都没说完,就觉得手里的棍子没拿稳,被人扯了那么一下。然后棍子脱了手,霎时间调转方向朝着自己的腹部挥了过来。
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就缩成了蚕宝宝,可见这一下的真实力度。
常湘夺了棍子,一言不发,对着向她跑过来的另外两个人干脆利落打了过去。每一棍都实实在在打在了肉上,发出了闷声响,光听着就能感觉到有多痛。
她就站在那,表情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向下的嘴角出卖了她的内心。常湘在学校的时候,除了不正常和沙雕时间,一般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似乎没什么挂心的。吴谦易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生气。
他看着常湘,咽了一下口水。
他不知道常湘会打架。全班知道常湘身手的只有贺间一个人,贺间又一直是个闷头的葫芦,只进不出,从来都拒绝和别人讨论常湘。
吴谦易完全呆了。虽然这个场景有点紧张,但他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前段时间,他对常湘的挑衅。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常湘是利己主义者,说常湘对大家好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别有所图。
我!当初!怎么!敢!的呀!
吴谦易觉得有了一丝希望,拼命摇动着被绑在椅子后的手,试图把麻绳摇晃开。
他正动作着,突然看到刚踹过他的身上带着狐臭味的青年从仓库的角落里摸出了几个啤酒瓶子,举起一只向着常湘的背后就扔了过去。
“背后!”吴谦易慌忙喊道。
常湘面对着好几个人,一个侧步,那飞来的啤酒瓶砸到了她旁边的地上,碎片四溅。
狐臭青年见有用,双手各持一只,对着常湘的后脑勺就砸了过来。
“瓶子!”吴谦易急得都要疯了,奈何被捆着动不了。
下一秒,一个戴着黑帽子、黑口罩,穿着宽松的连帽衫的男人从外面扑了进来,从身后抱住了常湘的肩膀。
那两个瓶子碎裂的声音格外响亮。常湘的双眼瞪得可大。
她就算不回头,都知道现在趴在她背后的人是谁。
瞬间,警铃声大作。几辆警车飞驰而来。
那群混混就像听到了猫铃声的老鼠,再顾不上其他东西,各自逃窜。常湘感觉扒着她肩膀的手松开了,她回过头,手里的棍子“当啷”一声掉落在她的脚下。
她看着魏书云漆黑的如同夜空的眸子,看着他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耳后也冒出一小股鲜血,淌到了他的连帽衫上。
他脚下都是大大小小的绿色的啤酒瓶碎片,每一片都很尖锐,每一片都能引发常湘的无限恐惧。
要是真砸到要害怎么办?要是真砸出了事怎么办?
“我他妈的要你死!”常湘的眼睛瞬间红了,弯腰重新捡起棍子,也不管跑进来的众多警察,对着正向外逃窜的狐臭青年就要追。
魏书云好像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张开双臂拢住了她的身体。
“我没事。”魏书云好像不知道疼。
“只是求你别再这样了。你也是瓷器啊。”
他一字一顿,字字恳切,眼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