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欲休阴沉沉地看住阿离:“现在, 该你了。”
阿离寒毛倒竖:“啾?”
什么情况?关她什么事?她哪里做错了吗?
一只骨手揪住了她的翅膀, 把她拎了起来。阿离踢蹬着小短腿,被他眸中的凛然杀意惊得心肝颤动。
“啾?啾……”
委屈死了!
刚才明明好好的啊!长公主醒来后,他还一边撸她背上的毛毛,一边布下了这个针对遥卿卿的杀局。阿离到现在还清楚记得他的指骨撸在她身上的感觉——就像硬硬的象牙梳一样,顺起毛来舒服死了。
好好的云欲休,怎么说变就……
“啾?”
只见她的翅膀底下骨碌碌滚出了一小团浅白色的光球。
这是……
浅白色光球慢慢舒展开身体,竟是一个小小的透明人儿。
江拾轶!
没错了, 江拾轶被遥卿卿吞下之后,消化不良,一直就藏在她的身体里面呢。方才遥卿卿神魂俱灭, 却没有发现江拾轶,这本来就不正常。
原来他早已溜了出来,机智地藏到了阿离翅膀底下。
“阿离救我!”江拾轶情急之下, 也顾不上玉树临风了, 他揪住阿离翅尖的茸毛,挂在了她的身上,冲她大喊大叫。
“阿离!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自己错了, 真的知道自己错了!遥卿卿就是个表子,如今我对她真的只剩下厌恶了!阿离你不知道, 为了阻止她发现你……我为你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只是你都不知道而已!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阿离抖了抖翅膀,把他甩到一边。她觉得江拾轶当真是蠢爆了, 连谁是话事人都分不清楚。她要是敢护着他,云欲休恐怕会把他们两个扔在一个锅里烩了。
云欲休冷冷地注视着她:“你有话要对他说?”
阿离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云欲休微微挑起一点眉梢,不怀好意地把她拎到他苍白的脸庞面前:“不是一生挚爱么?”
阿离盯着他的牙,总觉得他会突然扑过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把毛茸茸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云欲休伸出另一只骨手,轻易就捏住了江拾轶。
眸光微微一闪,他取出一件衣裳罩住阿离,逼她恢复了人身。
“给你个机会,最后一次和老情人叙旧。”
他挥挥手,暗水心领神会,抓着长公主远远遁走。
云欲休好整以暇,在废墟中挑了块又高又干净的石头,慢悠悠地坐下来。两根尖尖的指甲倒拎着江拾轶的腿,把他放在眼前晃。
阿离走过去,视线正好与他平齐。云欲休的目光阴森晦暗,阿离能感觉到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每一根睫毛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暴躁。
“杀掉吧。”阿离说,“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了。”
“阿离,我就知道你一定……什么?!”江拾轶惊恐无比,“阿离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杀我!这世间,哪个人都可以杀我,但你不可以!因为我对你一片真心!阿离,给我个机会,我会弥补从前的一切过错!”
云欲休的脸色半点不见好转。他随手把江拾轶团成一团攥在掌心,从大石头上跳下来,站在阿离的面前。
他离她很近,她的鼻尖几乎就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他垂下了头,用一根指骨挑起她的下巴,晦暗不明的视线深深望进了她的眼底。
“对曾经的男人就这么绝情?或者……你怕他说出你们从前的事?我说过,无所谓。”
阿离觉得自己可能拿错剧本了。
这是什么古早狗血虐恋情深啊?!
阿离闭了闭眼,生无可恋地说道:“你是想听他说黄.段.子吗?”
云欲休一怔。
阿离觉得他可能听不懂,于是换了个他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如果你想听什么香.艳刺激的故事,我们可以找间正规的花楼,只需要付一点点金银,就可以让人换着花样讲给你听。”
云欲休:“……”
他有心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对方一本正经,嫣红的小嘴唇一动一动的,还在外蹦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字眼。
“或者,让长公主寻些春.宫图什么的,拿回去慢慢看呀!”
云欲休面目狰狞,一掌摁住了阿离的嘴巴。
“可以了,闭嘴。”
他成功被她带歪了思路,完全提不起醋劲来了。
江拾轶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没搭对,竟忽然开口叫嚷起来:“阿离!莫要忘记我们当初花前月下的那……”
骨手猝然收拢,江拾轶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就散成了一粒粒虚无的光点,像指间的沙一样,缓缓漏出了骨缝。
阿离的小心脏轻轻提了一下,心想,‘他其实根本不想听。’
云欲休转过身,背对着阿离,声音冷冷淡淡地传来:“若是我没有记错,他似乎没有必死的理由。为什么不替他求情?你就这般惜命么。”
阿离有些吃惊:“你怎么会认为江拾轶不该死呢?第一次,他在山谷中布下万法归一阵,存了心要取我爹娘的性命;第二次,他勾结巫山秀发动了封魔禁,若是没有你,后果我想都不敢想;第三次……”
阿离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你不会记得一个叫做丽珠儿的蜘蛛妖。我娘说过她把丽珠儿当作了亲生女儿,所以她就是我的姐姐,她死了,我娘会伤心很久。江拾轶杀了我的姐姐,但他不会记得。说出来,也只是让他死得更加迷茫罢了。”
云欲休笑出了声:“所以江拾轶必死的理由只是一只地魔小妖?”
“有什么问题吗?”阿离摊了摊手,“你不是也安排了长公主亲手杀死遥卿卿,为自己报仇?”
“那只是因为她最合适。”云欲休难得有了几分闲情逸致,“开启无垢法印时,遥并不会留意到身边多了一个死人。”
他拍了拍骨手,把江拾轶的残渣拍得一干二净。
“该出发了。”
阿离微微一怔:“去东魔域吗?什么时候救姑姑?”
云欲休嫌弃地捡起遥卿卿的乾坤袋,瞟了她一眼:“不。去花楼。”
阿离:“……”
……
长公主杀死遥卿卿之后,拎着染血的长刀,径直闯入皇城,点着皇帝兄长的鼻子,令他写下了退位诏书。
待太阳再一次升起,这大庆国的皇帝之位,就要换人来坐了。
拟好了自号之后,长公主有些寂寞,她换上便装,离开皇宫,漫无目的地在自己守护了十数年的领土上游荡。
若是早迈出这一步,百姓不知要少吃多少苦。
她自嘲地笑着,走在有些清冷的街道上。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处热闹繁荣的所在。两王之乱后,许多店铺都还在闭门观望,这间花楼倒是……
啧啧,歌舞升平,好一个安乐销金窟。
长公主大步走了进去。
“客官,今日和鸾居已被人包下了……”花楼的妈妈甩着帕子上前来,看清了长公主的长相,惊得膝盖一软就要跪。
长公主托住了她的胳膊肘,淡声道:“孤看一看。”
那妈妈没留意到她的自称不大对劲,连连点着头道:“殿下,和鸾居一向奉公守法,不敢行差踏差。今日包下整间楼的客官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隔着屏风,让姑娘们依次进去说故事……”
长公主踱到窗边,侧耳听了片刻。
“什么嘛,不过就是狐仙书生,老掉牙了。”
窗户蓦地被人拉开,一张俏生生的脸探出来,冲着长公主笑:“你来得正好!这酒钱是用你陪葬的珠子付的呢!快,进来一起听故事!”
正是阿离。
“……”长公主也不客气,进了屋,挥手遣散了姑娘们。
“还未正式谢过救命之恩!”她坐下来,垂首说道。
云欲休懒懒散散地倚在长案之后,随意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这么快便降服了心魔。”
“啊,你说这个。”长公主抬起一只手掌,掌心里飞快地凝出一张黑乎乎的脸,“它的确试图扰乱我的心神,不过它的想法实在太幼稚了,便是我再年轻十岁,也不会认为它的聒噪有任何道理。如今天下虽然勉强算是太平,但尚有许多人在为生计发愁,吃不饱,穿不暖。这已足够让人操心了,更不必说三天两头天灾地害,分.身尚且乏术,我哪有那闲心顾什么男女情爱?”
她爽朗地笑了笑,又道:“更不用说什么自怨自苦,自暴自弃。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笑话,自孤可以自己拿筷子吃饭那一日起,便不知‘无能’为何物!”
手掌一晃,掌心那张扭曲不忿的脸顿时乖乖缩成一团,紧紧抿住嘴巴。
阿离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音。
她和云欲休走过了三处心魔幻境,对大圣君的心魔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它所执着的、在意的、悔恨的那些事情,在钢铁直女长公主面前,的确是一文不值。
阿离拎起长案上的酒壶,叮叮咚咚倒出几樽美酒:“来,尽饮此杯!”
长公主捉起酒樽,和阿离轻轻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云欲休的表情有些古怪。
阿离和长公主二人越看越对眼,很快就把一大壶甜酒喝了个底朝天。
“对了,”长公主目光微微有一点迷蒙,“我从心魔那里得到了一个秘密,不知真假,我且说与你听,你自行分辨。”
阿离托着腮,笑容也有点飘:“嗯嗯!”
长公主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它的主人名叫融摘星,对吧?融摘星修为已经接近这个世间能容的极限,若再进,便是破碎时空,踏入我等无法理解的范畴。下一阶,且称为‘神’。他止步于‘神’之前已经太久太久,冥冥之中,得到了指引——若想成神,必须亲手灭杀一个神,夺得神之格。”
阿离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云欲休。
他垂着眸,眼底有暗芒闪烁。
长公主又道:“那个声音告诉融摘星,如今世间的神,唯有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阿离有点懵,“天地玄黄怎么灭杀?”
长公主耸耸肩:“我一介凡人,又怎知这些神神道道?心魔不敢在我面前说谎,他既这么说了,那融摘星听到的,便是这个没错了。至于融摘星究竟是走火入魔听岔了,或者真有其事,那便无人知道了。”
阿离忍不住又看了云欲休一眼,见他的唇角浮起了一抹诡异的冷笑。
长公主重重挥了挥手:“嗐!管、管他的!这种事,也轮不到我们来操心。天地有正气,想要翻覆天地,呵,他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阿离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了:“天地玄黄?天地……玄黄?天地也就罢了……云欲休不也心心念念要毁灭三界吗?玄黄又怎么灭呢?”
酒意上头,她忘了正主就坐在边上听她念叨。
“敢情云欲休也是冲着成神去的啊?如今江拾轶没了,遥卿卿也没了,能阻止他毁天灭地的……就只有我啦!咦?本来那两个不就破碎虚空,踏入造化顶端,飘然而去了吗……”阿离托着腮,满脸迷茫,“结局是这样没错,可江拾轶和遥卿卿并没有毁天灭地啊?这种事不是只有反派大魔王才会干吗?”
她猛一抬眼睛,发现坐在对面的长公主满脸通红,头顶冒出丝丝白汽。
长公主正把手指插到酒樽里面,大着舌头说:“这、这酒盅,怎么变成俩了?嘶——热。”
她扯了扯衣领,露出小半个健硕的胸.膛。
阿离倒抽一口凉气,警惕地盯了云欲休一眼,然后跌跌撞撞爬过长案,替长公主呼地拉严了衣襟,招呼花楼妈妈进来,带她去厢房里歇息。
送走长公主,阖上褛花的木门,阿离偏头望着云欲休:“我好像喝醉了。”
她见他懒懒地用手撑着长案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沉沉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