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从未见过如此奔放的女子。
哪怕是男宠无数、在男女之事上百无禁忌的巫山秀, 恐怕也不会捉住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就要以身相许。尤其是当着人家“老婆”的面。
但眼前这女子当真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她掩着樱唇,弱不禁风地对阿离说道:“姐姐也不必急赤白眼,这种事情你我说了都不算,全凭夫君作主。若是夫君为了你而拒绝我的话,我也没有脸面活下去了,唯有一死一了百了——姐姐,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狠辣, 太无情了吗?因为你的嫉妒而害了一条性命,你夜里还能睡得了安稳觉吗?我并不是要和你争抢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报恩而已, 多了我的服侍,夫君往后只会过得更加舒心!你若是真心待他,又怎会计较这一点小事?!”
阿离看到女子身上不断溢出红色的云雾, 蜿蜒地漫过来, 像一条条张爪舞爪的蛇。
她发现这女子的神情十分自然,和那些理直气壮地觊觎别人老公的女人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她把一切都明晃晃地摆到了明面上而已。
云欲休的手压住了阿离的肩膀, 他俯下身,低低在她耳旁说道:“这是被欲驱策的人。跟着他们也许就能找到欲都。”
阿离虽然不解, 但也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便对那女子说道:“不如先见过你父母再说。我们从远处来,已经很累了。”
女子笑得满面生花:“自然是要带夫君和姐姐到我家中好生款待!姐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会照顾人了。日后, 我定会为夫君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出行有车马,吃食饮用一应俱全,哪能让他这般餐风饮露呢。”
哟,八字没一撇就开始踩人了!
阿离噗嗤一乐:“餐风饮露事小,被老鼠逼进树洞事大。”
女子俏脸微红,眼神有些闪躲:“今日只是意外!”
一直闷不作声的男童忽然补了一句:“如风将军今日出城,的确有好多大姐姐偷偷跟随着跑了出来……”
“别、别胡说!我才没有喜欢如风将军!那只是对英雄的崇拜而已,绝非喜爱之情!”女子气急败坏。
阿离大约明白了,这个女子被爱.欲控制了神智,本来在追求一个将军,但撞见云欲休之后,被美色所惑,见异思迁了。
男童撇撇嘴。
好巧不巧,一阵爽朗的大笑伴着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阿离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面容非常英俊硬气的男人骑着枣红大马,手中拎一柄沉重的偃月刀。
刀口染着新鲜的赤色,一闻便知是兽血。
“白家三小姐。”男人看了俏丽女子一眼,唇角扬起自信的微笑,“迷路了么?我送你回去。”
阿离发现男人的身上环着一层几不可见的绿色云雾。
“如风将军。”被称为白三小姐的俏丽女子盈盈一拜,“有劳将军,护送我与夫君回金宝城……”
听到“夫君”二字,如风将军面色蓦地一变,目光沉沉,扫向站在一旁的陌生人。
居高临下的目光在云欲休脸上停留了一瞬。
如风将军嗤地笑出了声:“没想到,白三小姐喜欢的竟是绣花枕头!”
他舞了舞手中的偃月大刀,呜嗡的金属声彰显了武将的威风与力量。众人只觉一阵寒沉沉的风扑到了脸上,拍得面皮生疼。
“夫君才不是绣花枕头,他方才救了我的性命。”白三小姐辩道。
如风将军哈哈大笑:“方才我在远处瞧得真真切切,救你的人分明不是这高个子男人!而是旁边的小矮……”
视线落到阿离的脸上,如风将军重重一怔,噎得连打了三个风嗝。
荒效野岭中,怎会有此等绝色?!脂粉不施,装饰全无,一件不怎么合身的大袍子,竟衬得她比花月还要娇美,比清水流风还要纯澈,比莺旋燕舞更要灵动!
与她一比,金宝城第一美人白三小姐竟成了庸脂俗粉。
阿离发现如风将军身上的绿色云雾颜色蓦地转深,向她氤氲而来。
她不禁纳闷地微微偏了偏头——难不成爱.欲的颜色还分男女?女的是红色,男的是绿色?
见她呆呆愣愣地望着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云欲休的脸上慢慢爬上一层寒霜。
他重重攥住阿离胳膊,阴沉沉附在她耳畔说道:“呆货!那是权欲,他并不喜欢你,只不过看见女人便想要收入囊中罢了!”
“哦。”阿离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整个靠在云欲休的胸.膛上,他的气息把她包围得密密实实。
她回头看了看他,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云雾。
她自己身上也没有。
“我们身上没有‘欲’。这样的话,神仆岂不是一眼就认出我们了?”阿离低低地问道。
遇上白三小姐之前,云欲休曾说过此行的目的便是杀掉欲都中看守天谛的神仆。
云欲休的语气漫不经心,带着嘲讽:“‘神’怎会让仆人看到自己的欲呢?只有看不见欲的人,才有成为奴仆的资格。”
阿离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见他二人头凑着头嘀嘀咕咕,白三小姐和如风将军都不高兴了。
如风将军是双重的不高兴。
他是这金宝城最英俊,最有力量,也最具权势的男人。他喜欢貌美的女人,但对于他来说,女人只是权势之下的附庸之物,他心情好了,便给她们几分好颜色,让她们为他痴迷。
他可以不在意她们,但她们若不在意他,那便是打他的脸了。
他翻了翻手中沉重的偃月刀,刀尖直指云欲休,唇角挑起一抹杀气:“我乃金宝城如风将军,今日看上这名女子,欲纳她为妾,现在就要带她走。你,依是不依?”
阿离感觉到自己后背一空,便知道云欲休要化雾杀人了。她随手一捞,牵住了云欲休的手,轻轻捏了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仰起小脸,笑吟吟地对如风将军说道:“将军,请容我和他说两句话。”
如风将军眯了眯眼,应了。
“形势不明,最好不要打草惊蛇。”阿离把云欲休拉到一旁。
云欲休的笑容有些吓人。是很典型的变态杀人前的阴笑。阴得渗水的那种。
“你看那边。”阿离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云欲休不耐烦地回头一看。
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地平线上已不见了天谛巨兽的影子。那个方向,隐约可见一座城,隐在高高低低的山峦之中。
略退一步,离开白三小姐和如风将军的欲雾,眼前的景象便只剩一片朦胧,甚至能隐隐看出天谛的轮廓。
很显然,如果杀掉了面前的人,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通往欲都的去路了。如果用武力制住他们,难保把那欲.念吓得缩了回去……
欲都藏在特殊的禁制法阵中,想要进去,需要引路人。
云欲休轻轻啧了下,低声道:“若是惊动了那四个老奴,叫他们躲藏了起来,倒是有一点麻烦。罢了。”
阿离点点头:“嗯!不错!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要是把他们吓跑了那可是大大不妙。”
她如今真是非常了解云欲休这个人了。方才他说过,那四个神仆实力与融摘星相当——很显然,眼下的云欲休根本不是融摘星的对手,所以想要杀死神仆,唯一的方法是偷偷潜到他们身边去,出其不意地刺杀,这才有那么一点机会。
这种话,大魔王是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的!
做一名合格的反派大魔王,必须狂傲,必须自负,必须嘴死硬死硬!
阿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常伴君侧、擅长揣摩君心的那种老太监。
云欲休垂眸看了看阿离,声音有些飘:“你从前的事,我无所谓,也管不着。但你如今已是我的女人,若再敢让别人碰你,我便会杀了你,再将元魂囚起来,折磨到天地俱灭那一日。”
阿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觉得自己和他待一起太久了,大概是患了一点轻度的斯德哥尔摩症——云欲休这样凶残地说情话的样子,竟然有些……迷人?!
她急忙顺毛:“我绝不会让他碰一指头。只要进了城,立刻甩了他们。”
“嗯。”云欲休不情不愿地应了。
二人走回来,见那如风将军跳下马背,正与白三小姐说话。
“将军,”阿离微笑道,“既然这位白小姐也迷了路,不若大家就同行吧,免得路上再撞见什么凶兽。”
“好!”
这一路,只听这将军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又说他手中宝刀净重多少,铸造时耗资多少,再提到麾下有无数猛将,个个甘心替他出生入死。
白三小姐身上的红雾不知不觉偏了许多到他的身上。
这将军又道:“我的正妻之位,得留给城主未来的女儿,所以只能委屈你做妾。其实也算不得委屈,金宝城想给我做妾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只是看不上罢了。跟着我,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自不在话下。”
阿离道:“真是荣幸。”
多亏有这如风将军在,白小三姐总算是矜持了一些,没再死命纠缠云欲休。
奇怪的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那座巍峨的城池之下。
金宝城。
穿过城门时,阿离觉得好像走进了一张奇怪的薄膜里,除了如风将军之外,其他的人身影都在飞速地变淡!
阿离心知不妙,伸手抓向云欲休,却抓了个空。
一层琉璃般的黑雾从他消失的方向掠来,缠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仿佛听到极远处传来他阴森恼怒的声音:“魂印。”
阿离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中。身边只剩下如风将军和他的马。
手腕除了那缕能化成黑剑的魔气之外,又多了个小小的菱形印记。
‘魂印?’阿离偏头思索,‘莫不是大圣君放在遥卿卿身上的那种?这样一来,我经历的一切云欲休也能感同身受。他难道怕我偷摸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
……
金宝城另一个方向,云欲休站在了一处精致华美的院落中。
白三小姐状似不经意地在他耳边念叨:“夫君你看看,姐姐她经过传送阵时,竟毫不犹豫就跟着如风将军去了呢!真没看出,她竟是这种嫌贫爱富的人呢……夫君也不要太难过,你还有我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如风将军其实已经追求我很久了,只是冥冥中,我总觉得自己的缘份还未到……”
云欲休根本就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院落,停在了一个老者身上。
那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神仆。
就在他目光开始闪烁时,一股异样的冲击力蓦地撞在了他的魂魄之上。
清晰的觉知告诉他,
阿离……被人扑倒了!
云欲休的表情猝然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