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阿玉生辰, 虽然阿离崽没能回来给她庆生, 但夫妻二人还是按着自己的思路给崽子准备了满满一桌好吃的。
阿玉用长长的鲜艳红指甲敲了敲长长的案几,叹口气,“都屠,什么时候去搞几只仙族的传讯光鹤来用用啊?就算崽儿赶不回来,好歹也能知会一声,省得我盼到心肝儿都疼。”
都屠挠着大脑袋,一脸无奈:“弄上几只倒也不难, 问题是,那玩意得注入灵力才好使。”
阿玉蔫蔫地歪在金丝软榻上:“咱魔域这么大,聪明人又多, 怎么就是捣鼓不出这些小玩意儿呢!”
殿外忽然有人来报:“报——西魔天大人,白蚁王求见!他说有阿离大人的消息!”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笑容从唇角扩大到眉梢:“快, 传他进来!”
圆头的蚁族小青年慢慢走进殿中。
阿玉轻轻眯起眼睛, 笑了:“哟,做了一族之王,就是不一样呢!”
老熊无辜地眨巴的眼, 盯了这圆头青年半天,实在看不出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从前, 他也没仔细瞧过这柔软的小家伙。
不过夫人说不一样,那就是不一样了。
都屠点点头,颇有气势地笑了两声:“不错!精神了!”
“是嘛?”圆头青年慢慢抬起了脸,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那可真是托了二位的福。”
阿玉眉心微蹙,“呼”一下放平了高高跷起的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危险:“说,正,事。”
“啧!”白蚁小青年露出一口尖牙,“夫人还真是敏锐呢。正事啊,说起来话就有点长了,不过,我有兴致说,二位倒不一定有兴致听……”
都屠神经再粗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了,刚一瞪眼,手臂就被阿玉牢牢摁住。
阿玉娇笑着,把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悠悠倒在大软枕上,道:“今日恰好闲来无事,你且说吧。”
“哦?呵呵,呵呵呵呵,”白蚁径自笑了一会,背着手踱了两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根本不会关心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妖魔吧!呵,我冒着生命危险,想尽了办法,才将西魔域有内鬼这个至关紧要的消息传给了你们,你们将计将计,把那些叛徒一网打尽——怎么,觉得自己很聪明,很厉害,很了不起,是吧?!”
“那是自然!”都屠哪里受得了半点熊气,当即重重一掌拍在长长的案几上,“拳头不够硬,只会唧唧有个卵用!”
阿离安抚地拧了一圈熊腰肉,挑眉道:“若我记得不错,当时便论功行赏封你做了蚁王。怎么,区区一个白蚁王位,满.足不了你么?”
尾音刚落,她又拧了老熊一把,嗔道:“别把吃的弄坏了,指不定崽儿能回来!”
白蚁眼中闪烁着暗芒,唇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两行参差不齐的尖牙:“你们要是真有心赏我,就该助我提升实力!光空口给我封个蚁王有什么用!谁会服我?!他们嘲笑我,欺负我时,你们又在哪里?!哈!莫要说帮我出头了,我堂堂一族之王,想要见你们一面,还得编个借口——你们有把我放在眼里么!对,你们这些大人啊,永远都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永远都是!”
都屠脸上大大地写满了“懵”字:“你说啥?你咋能把不要脸皮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来?助你提升实力?哈,哈哈!饭要不要喂你吃?!”
阿玉一针见血:“我怎么记得,你当时感激涕零,恨不能把我宫殿的地砖给磕出个大窟窿?今日反倒来这里兴师问罪了?有意思。莫不是,有谁帮助你提升了实力么。”
她轻轻捏了捏都屠的肥肉。都屠犹自不忿,低低地嘟哝着“怕他个卵”。
那白蚁圆圆小小的肚皮里仿佛装满了话,不吐不快:“哼,你们两个是这样,堂堂魔尊,也还是这样!空口白话谁不会讲?讲了又有什么用?!让我做北魔天?!呵呵,笑话!我差点儿被一个想要夺我王位的逆贼杀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魔尊他又在哪里?!解决了你们,我便去找阿离大人和魔尊算帐!你们这些大人,永远只会抬着一张嘴,空说些好听的话!实事却是一件也没有做的!”
“哟,怨天尤人了。”阿玉掩着嫣红的唇,咯咯笑出了声,“咱们妖魔一族,想要提升实力可是再简单不过了!谁不服气你,你便吃他呀!吃得多了,实力自然就上来了。你既然胆小惜命,今日,又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嗯?!”
尾音伴着天魔威压,重重盖向殿下的白蚁。
只见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阿玉释放的威压被反弹回来,像一股低气压旋风一样糊在夫妇二人的脸上,把二人的发型都压得不大好看。
“动手。”阿玉话音未落,身体已急遽膨胀,巨大的九狐尾轻轻摇着蓬松的狐尾,立在了巨大的石窟中。
有了上次拆家的教训,这一回他们把魔窟修得要多大有多大,足够夫妇二人现出原型在地上打几十个滚。
一条狐尾卷住长长的案几,将它放置到高处凸起的石条上。
黑熊虽然有些不理解夫人为何对一只小小白蚁如临大敌,但他向来唯命是从,当即也现出神魔身,捞起本命锤,二话不说兜头砸下!
白蚁狂笑着,不避不让用自己的脑袋接下了这一锤。
金光流淌,白蚁毫发无伤。
“原来这就是西魔天大人的本事么!啧啧,不过如此!”白蚁一边嘲讽,一边现出了神魔身。
一声破帛般的脆响回荡在石窟中,狂风将火盆中的焰卷起几丈高,一只巨大的白蚁拔地而起,竟比阿玉和都屠二人加起来还要更大!
“哟,难怪了。”阿玉嘻嘻笑着,冲都屠使了个眼色。
都屠举起双锤,长吸一口气之后,猝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熊吼。大大小小的碎石被震落下来,整个石窟中好像下起了一场石头暴雨。
阿玉轻笑着,挥摆九条长尾,激起一股狂烈的旋风。
狂风卷着碎石,视野顿时一片模糊。
夫妇二人各挑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直袭白蚁!
没想到的是,那些本该极脆、易折的蚁足和触须,竟然无比坚硬,都屠的巨锤砸在上面,溅起无数火星,反震之力震得熊掌发麻,那白蚁却毫发无伤。
它只要随意地挥舞肢体,就可以轻松拦下都屠阿玉二人的所有攻击——即便拦不住,护体的金光也会保护它免受任何伤害。
“这玩意儿邪门!像仙族的本命源气!”阿玉寻了个间隙,与都屠耳语,“若是这样,只能以强力破了它!”
“好嘞!”都屠二话不说,举锤再次砸过去。
既是要破护身防御,那也无需什么章法,不必非要击打对方的要害了。
都屠敞开手脚,把一对巨锤生生舞出了音爆。
然而无济于事。
反倒是那白蚁,在这一轮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飞快地学会了如何战斗。
很快,一根尖利细长的前足便击中了阿玉的肚皮。
只听“啪”一声脆响,她被远远地击飞出去,撞击在石壁上。
鲜红的毛发之中,快速地洇出一道血痕。
“夫人!”都屠目眦欲裂,飞身扑去。
后背空门大开!
白蚁呵呵大笑着,扬起一条细足,轻易地刺穿了老熊一身厚肉。
“噗嗤!”
阿玉刚爬起来,便看见自家憨熊被扎穿了肚皮,整只高高地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蚁的狂笑声回荡在石窟中,它奋力扬起前足,把都屠巨大的熊身举向洞顶。
“高高在上啊!我让你们高高在上啊!”他看起来已经彻底癫狂了,“我才不要留活的!反正大人们,从来也不会关注我们这些底层蝼蚁!你们是这样,魔尊是这样,主人肯定也是这样!主人赐我神力,只是为了他自己高兴而已!他根本不会管我的!哈哈!我早就知道是这样!所以……你们给我去死吧!”
“都屠!!!”阿玉第一次感觉到手足冰凉,心脏直通通坠到了脚底。
她浑身颤抖,倚着墙壁歪歪往下跌坐。
熊身的魔气顺着伤口疯狂外泄,眼见着,都屠就要维持不住神魔身了!
一旦变成人身,那根巨大的蚁足立刻会将他整个撑爆!
阿玉知道此刻危急到了极点,却浑身绵软,提不起半点力气来。
‘没用的……我破不了它的防御……’她怔怔地想着,呆滞的狐狸眼睛里流下两行巨大的泪。
“夫、咳、夫人别、别担心,看夫君我如何……”都屠徒劳地挥舞着四只熊掌,在半空拼命挣扎。
他的手够着了石窟顶。
他拼尽全力,从洞顶上挖出了一块巨大的黑石,咬紧牙关,将它重重掷向白蚁的脑袋!
熊爪崩裂,一串巨大的血珠子拽在黑石后方,好像能增加它的威力一般。
阿玉睁大双眼,嘴唇颤抖,死死盯住那块巨石。
“砰!”
它在白蚁的脑门上打了两个转转,滑落一旁。
阿玉闭上了眼睛。
“夫人快走!”都屠合拢双掌,紧紧抱住透体而过的蚁足,冲着阿玉吼道,“去保护崽崽!”
阿玉身体里好像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捂住受伤的肚皮,变回人形就往洞口冲。
她根本不敢去看身后的景象。
她自欺欺人地想着,也许她离开之后,老熊就会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脚踝忽然传来尖锐和钝痛交织的剧烈痛楚。
阿玉摔倒在地,回头一看,只见自己一只脚被白蚁的后足碾入地底,那蚁足上茸毛颤动,裹起她的鲜血,向着她的身体重重碾来!
她扬起脸,正好对上了老熊心痛至极的眼神。
“夫人——”
阿玉凄楚一笑,心想,‘罢了,夫妻死在一起,也不算太坏。儿孙自有儿孙福,希望魔尊能护住阿离,替我们夫妇二人报仇!’
老熊心痛至极,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眼见着身体不稳,就要恢复人形了!
阿玉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她看到白蚁扬起另一条前足,对准了老熊的大脑袋,又看到它扬起另一条后足,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再下一眼,眼前只余一片白光……
死亡,原来也就这样而已……
……等等?
阿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白光,并不是死亡来袭,而是洞顶被掀掉了?!
视线一转,世界一帧一帧在她眼中晃过。
她看到挖空山腹建成的石窟变成了光秃秃的四面墙,天光不要钱地洒进来,把殿中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一片白茫茫。放置在洞壁上的长案几歪了,几个圆圆脆脆的红果子正要滚落下来。
阿玉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崽崽一定喜欢啃这浆果。
旋即,她看见断裂的石窟顶部后知后觉地燃起了魔焰,那样至黑至纯的焰,比魔尊当年巅峰之时使出来的更加骇人。
再下一刻,一团巨大的雪球从破碎的洞顶砸落下来,“轰”一下,把白蚁大半个身体砸入地底,压得它一声痛嘶,喷出了舌头。
阿玉还没回过神,便见一个漂亮的喙叼住了那根穿透老熊腹部的蚁足,重重一薅、一撸。
老熊被解救下来,他根本没顾上自己腹部的大洞,落地的瞬间,笨重的身体就开始奔跑,冲向阿玉。
“夫——人——”
直到老熊扑到面前恢复人身一把打横抱起她,阿玉眼中的时间流速才恢复了正常。
夫妇二人都没顾上自身的疼痛,四只眼睛齐齐望向那从天而降的大雪球。
从地上望去,只见两只巨型脚爪一前一后,踏住白蚁的脑袋和后腰,摁得它动弹不得。整个圆圆的大肚皮上布满又细又软的白毛,看起来手感非常好。身后背着一对黑色的小翅膀,此刻正直直地竖起来,姿势摆得凶神恶煞。
脑袋浑圆,没有脖子。
头顶上飘着三撮呆毛。
它正在泄愤一样逮住白蚁就是一通乱啄。
“那,那是……”
这时,被阿玉特意放置到洞壁高处的长案几终于倒了,几个圆圆的红果子率先滚落下来。
只见那只巨鸟短喙一扬,准准地接住了那串浆果,“咔擦”一咬,囫囵吞入腹中。
两道人影从洞顶落下,站在了都屠阿玉的身边。正是帝无神与玉琳琅。
都屠阿玉受的并不是致命伤,帝无神蹲下身,凝聚了魔气替二人医治。
“东魔天!”都屠老泪纵横,一把薅住了帝无神的手,“老哥之前一直以为你假清高不理人,呜呜,今日才知道错怪老弟你了哇!”
阿玉嘴角直抽,别开了头。
“这位是弟妹吧?真是长得仙女似的,跟我家阿玉正好凑一对姐妹花!老弟你可真有福气,和我老熊一样有福气!”老熊自来熟起来谁都怂。
帝无神抿住唇,眉间的“川”字隆起老高。
身后,白蚁被一寸一寸压进了地下。
到最后只剩一颗脑袋栽在大殿正中。
白蚁已经彻底蒙圈了,头顶的触须软趴趴地铺在地上,整只蚁搭眉怂眼,萎靡到不行。
“能不能拆了它的网?”阿离回过头,瓮声瓮气地问云欲休。
云欲休浮在半空,黑袍在乱风中轻轻飞扬。
他漫不经心道:“试试?”
“试吧!”阿离扬翅飞了下来,在半空中恢复人身,落到都屠阿玉身边。
虽然帝无神的魔气把夫妇二人的伤处包裹得密密实实,却依然能看出里面一片血.肉.模.糊。阿离感觉到胸腔里抽出一缕一缕酸酸的液体来,直直涌上脑门,然后冲入眼眶和鼻腔。
她抬头望了望明亮的天光,眨眨眼,笑嘻嘻地低下头来。
“没事吧?!”
夫妇二人像她一样快速地眨巴着眼睛,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都屠声若洪钟:“能有啥事,区区一只小白蚁而已!崽崽你若迟来一刻半刻,爹爹已将它大卸八块啦!”
阿玉白他一眼,对阿离说:“可惜了,原本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阿离回味了一下刚刚囫囵吃掉的红果子,发现依旧还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缭绕。
她忽然就没忍住,啪叽掉下几颗大泪珠。
“我吃到了!”嘴一扁,阿离一头扎进了阿玉的怀里,“呜……我吃到了,超级好吃!”
“好吃就好……”阿玉吸着鼻子,“好吃就好,啊!”
都屠也红了眼,一个劲儿拍帝无神的手背:“兄弟,够义气!老哥记住你啦!”
一家子其乐融融。
独自对付神力的云欲休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屑地轻笑出声:“腻歪。”
手中魔焰渗入白蚁周身的淡金色光芒中,试图将之剥离。
白蚁的惨叫惊天动地,只不过在座的各位都像是聋了一般,根本无人看它一眼。
“唔?”云欲休停下动作,屈起食指,重重敲了下白蚁的脑壳,“是你?”
那白蚁早已吓瘫了,结结巴巴便道:“魔尊大人,小的正、正是为您取回北魔域域主令的人啊……”
他本就聪明,此刻知道要完,赶紧挑着能救命的说,只听他急急说道:“大人大人,小的不是存心的!是,是有人强迫我,给我灌了许多功力,然后逼我来杀死西魔天大人!否则,小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天魔了啊!魔尊大人请饶我一命,我可以带大人去找那个人——小的为了以防万一,故意在那人身上弄了一点我的气味!”
云欲休似笑非笑:“如此,还杀不得你了。”
白蚁眼泪汪汪:“小的虽然是被逼的,却也不敢说冤枉,等到大人收拾了幕后主使之后,要怎么发落,小的绝无二话。”
云欲休手中本已凝出魔焰,却见白蚁哭泣之时,周身那疯狂舞动的权欲触须一根一根断裂,消失在空气中。
见过吓得欲.望缩回体内的,却没见过直接吓断了根的。
他不禁被逗得噗嗤一乐。
白蚁在他的示意下变成了人身,缩手缩手跟在他身后,老实得让人不忍心揍。
他抬眸懒懒一扫,视野中却只有帝无神、玉琳琅和都屠三人,阿玉与阿离不知所踪。
云欲休眉头微蹙,环视一圈,见那母女二人鬼鬼祟祟缩在一处角落,正在窃窃私语。
……
阿离被阿玉拽到了一边。
阿玉脚还跛着,精神却好得不得了,满眼闪烁着八卦之光。
她道:“你咋变这么厉害?你们是不是双.修了?!娘听说上古曾有奇术,可采.阳.补.阴,是那个不?”
阿离满头黑线:“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阿玉满脸不信:“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待一起那么久,若还不发生点什么,那岂不是证明他不行?”
阿离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他行不行,只知道他不会。所以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这种事,他要杀人的!”
阿玉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
阿离被身后传来的杀气刺得缩了缩脖子,一回头,发现云欲休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