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对一样事物或者一个人产生了轻微的好感,那么在突遭外界危险的刺激下,这一点点好感会被无限放大,成为紧要关头时的盛大情绪。
又如果这盛大情绪被骤然寂灭,便会成为来日岁月里不敢忘却的遗憾。
歌词里早就唱过了,但凡未得到,但凡是失去,总是最登对。
这就是白月光杀伤力之大的原因。
所以,惊呼这声“不可”的人不是池衡华,而是顾凌羽。
呼喊出声了,他才察觉失态,连忙低头请罪:“儿臣一时心急,还请父皇恕罪。”
明宣帝放下茶盏,笑问:“你因何紧张?”
顾凌羽脑海中闪过那日掉进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又闪过今日池家家宴上她那双清灵动人的眸子,心想那等柔弱的女子,决计不能落入晏沉渊这奸恶之辈手中!
他心思电转,坚定地说道:“父皇,池府四姑娘母家乃是西北大将军姜剑望,此际正为大乾戍守边关,抵御肖小,若朝中却不能护其家人周全,岂非要令姜将军寒心?”
明宣帝听了他的话,微微颌首,思忖道:“此话倒也言之有理。”
“正是,还望父皇三思!”顾凌羽拱手说道。
明宣帝手指落在几案上,轻轻地扣了两下,忽然道:“不知晏爱卿之意呢?”
顾凌羽与池衡华皆凛然,晏沉渊他竟在这里么?!
似是想起来自己该解释一番,明宣帝又道:“方才晏爱卿与孤闲话,突觉困顿,孤便请他去后间小憩,倒是忘了与你二人先说一声。”
这明显是陛下设的套啊!
池衡华垂首敛眉,这要是刚才他嘴快说了几句什么不中听的话,怕是不能在晏沉渊那里落得好。
说到国师这人,倒是有一段渊源可究。
大乾国开国至今三百五十载,国师晏氏一脉便守了大乾国国运三百五十年。
据说晏氏的先祖与开国之君乃八拜之交,当年若非是晏氏先祖鼎立相助,便也没有如今这朗朗清明的大乾朝。
故而历任君王对晏家国师都万分推崇,敬重有加,宛如供了尊活神仙。
国师传到晏沉渊这一代,貌似发生了什么基因突变,往届国师总是温润谦和,以守天下太平,护国运昌隆为己任,而晏沉渊……
晏沉渊权倾朝野,地位崇高,深得明宣帝的信赖。
但他为人孤僻阴毒,是所有庙堂之人喉管子里的一根刺,讨好不来,巴结不来,更是对付不来。
人人都想国师死,国师说:你们都给劳资死!
书房后面的帷幕经人拉开,一个容貌清俊冷毅的男子推着一把黑紫檀木轮椅走出来。
轮椅上的男人一身玄袍,一手支着额头遮去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
他残睡未醒,还带着倦意。
另一手闲闲地搭在腿上,手中执着一串碧玉佛钏。
他一出来,这墨渠斋的温度都低了许多,九龙拱珠香炉鼎中的龙涎香都不香了,似已熄去。
这是陛下的御书房,是天子跟前,但他一脸困意,不以为然。
“国师大人。”顾凌羽压着内心的不喜问好。
晏沉渊眼皮都懒得抬,似未听到这位矜贵的二皇子殿下的话语。
顾凌羽深知国师为人素来跋扈,便也不动气,只是看了看高座上的明宣帝。
明宣帝神色如常。
晏沉渊捻了一下佛钏,玉珠相撞,碰出一声清远悠长的脆响。
他身后推轮椅的小厮名叫展危,点头会意后,转身对明宣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国师大人深感不适,希望今年侍疾的女子尽早入府,尤其是那位池四姑娘格外重要。”
展危说完,看了一眼池衡华。
“晏沉渊你胆敢藐视天威!”池衡华再好的定力也被晏沉渊气得不轻,他目无其他人便罢,面对当今圣上,怎敢这般放肆!
满室寂静。
小厮展危,识趣后退。
无端而起的劲风像挟裹着十成力道的手掌,重重地抽在池衡华脸皮上!
池衡华堂堂一品侯镇国公,被掀翻在上,鬓发散乱脸颊通红,唇角溢出一道血迹!
而晏沉渊只是闲闲地换了个姿势,继续支着额头打盹。
展危低眉,他们家国师大人起床气甚重,没睡好就被明宣帝从后面叫了出来,本就脾气不好了,池衡华还往霉头上触,实在不明智,不明智啊。
但大家好像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都不见半色讶异之色。
明宣帝毫无苛责之意,顾凌羽也只能隐忍火气。
这一出尚算轻的了,国师大人晏沉渊最辉煌的战绩是,某次早朝上有个臣子一句话说得不讨他喜欢,他眼带厌色地手刃朝臣数十人。
鲜血顺着地砖渗出殿外,染红了陛阶,丹陛上雕刻的飞龙龙鳞,尽作血鳞。
自那次后,满朝上下,再无一人敢说一句晏国师的不是。
“看来晏爱卿今日真是困极,便早些回去歇着吧,切务过份劳心。”明宣帝出声,打破了这墨渠斋里死一般的静默。
太监立刻将常备在书房的玉石拱板抬出,恰到好处地搭在门槛上,展危点头告退,推着晏沉渊退出墨渠斋。
出得宫门,展危推着晏沉渊上了软轿,他跟在轿子外面笑着碎碎念:“那镇国公素来稳重,今日竟被气成这副模样,看来他果然舍不得池四姑娘这一粒好棋呢。再看二皇子殿下的态度,他似乎也颇为属意那位池四姑娘?”
轿子里探出一只修长的手,精准地掐住了展危叭叭叭的嘴。
“吵死了!”轿子里的人恹恹地说了一句。
展危委屈巴巴闭了嘴。
什么被气成那样,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装装忠臣样子罢了,为着陛下连死都不怕,敢对国师高声斥喝,这是多么感天动地的忠君之心啊!
呵。
……
镇国公府。
日头西斜时分,池南音就收到了这个要被送进国师府的噩耗。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脑瓜子嗡嗡响。
这是个地狱级副本终究还是来了,她是不是要被姓阉的抓去祭天了?
“你且先去准备着吧,不出几日便有会人上门来接你。”池衡华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神色甚是难看,阴沉得似要滴水。
倒是同他一起过来的顾凌羽到底年轻气盛,愤声道:“往年皆是八月底才有此事,如今不过七月初,晏沉渊便如此等不及了吗!”
“殿下还是稍安勿躁,国师之威,何人能及?”池衡华讽声说道,他这会儿还觉得脸皮子火辣辣地疼呢。
顾凌羽看着吓得脸色发白的池南音,有诸多不忍,可他也实在无法,这是皇命,何人敢违?
整个大乾国的人都知道,每年送进国师府里的那些个女子,都是有去无回。
而那些女子,都是他父皇亲自挑选出来,送给晏沉渊的。
今年池南音是晏沉渊亲自挑的人,只怕会死得更惨!
“四姑娘……”他怜惜又焦急地轻唤一声。
池南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会儿她已经来不及想什么白月光了,她只想知道自己该怎么苟住小命。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个主线剧情的,早晚要被姓阉的逮过去,可特别操蛋的是,书里只写了原主池南音死在国师手里,尸骨都没送回去,却没说她是怎么死的。
当日事情经过如何,全靠系统,也就是原书作者的设定自动补全。
池南音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全看命好命歹了。
她觉得自己怕不是穿了个假越,外挂都没得。
匆忙地行了一礼,池南音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的绣阁,坐在蓝楹树下发呆。
“小音音?”阿雾爬到她掌心,叹着气看她。
“我现在逃命还来得及么?”池南音本能地想逃跑,求生欲非常强烈。
“你是在逗我么?”阿雾觉得她脑壳坏掉了,她能跑到哪里去?
“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我虽然只看了一半的原书,但我记得好像是八月底,我才被送进国师府的吧?现在才七月头呀,出什么变故了么?”
池南音努力地开动她的小脑瓜,回想着原剧情,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阿雾见她难得用心,也帮着分析起来:“书里的确是这么写的,还写了中秋节那日,你收到过顾凌羽送的一卷琴谱,所以应该是在八月后的。”
“我就说嘛,而且我记得,应该是池衡华主动把原主送去国师府的,因为那时候他好像跟姓阉的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争执,为了向姓阉的赔罪,他才这么做的。也是因为这件事,再加上七七八八的别的原因,顾凌羽跟池衡华离了心,与我长姐联手,搞垮了镇国公府。”
阿雾坐在池南音手心里,搓着两只小爪子跟着纳闷:“现在却变成了国师主动把把你要过去,这剧情跟原书出入是有点大啊。”
“你们这个破系统是不是用的瘟都死98系统,玩我呢?”池南音恼道。
“应该是出现了什么变量,但我们还不知道。”阿雾语气深沉。
“你怕不是个假AI?”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是最胖的小音音!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看顾凌羽对你已经有点那个啥了,你要是死了,这任务咱两就算失败了。”
“我死了任务当然失败啦,我任务失败是个死,落到姓阉的手里也是死,我上辈子是个数学题吧,怎么这么难?”
“你上辈子是个社畜。”阿雾好心提醒。
“你滚蛋!”
池南音托着腮愁闷不已。
阿雾肉乎乎的身子在她手心里打了个滚,哄她开心:“我给你表演个杂技呗,你别烦了,咱遇山开道逢水架桥就是了嘛,有我陪着你呢!”
一人一鼠正稍稍好转了些心情,却见池衡华未带仆从,独自一人来到她的院子,似有什么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但凡未得到,但凡是失去,总是最登对。”出自梅姑的《似是故人来》,暴露年纪了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