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孟来走了一趟所长办公室, 去之前笑脸盈盈,回来后脸黑如锅底碳。部门里其他人不敢去触霉头,最后民主推选, 让张朝阳做代表, 去问问究竟什么情况。
张朝阳自己本身就担心警犬的情况, 当仁不让答应了,直直往何孟来办公室冲。
“你来干什么?”何孟来还在气头上,说话语气有些冲。
张朝阳愣了下, 随手把门带上, 默默走过去泡茶。当清澈温热的茶水端到何孟来跟前时, 他的气又忽然发不出来了。
最终叹了声,说道:“你师叔今天不做人, 挖坑让我往里跳,他把那只警犬弄到咱们部门了。”
张朝阳心头一喜,但面上却不敢流露太多情绪, “那师父,师叔有说后面是怎么个章程吗?这只警犬是放在我们部门治疗?还是和重点基地那边合作,共同治疗?又或者……”
“你那点心思, 都写在脸上了。”何孟来直接拆穿。
张朝阳顿时尴尬,但很快坦然了, 他和飞天是朋友, 关心朋友帮助朋友, 这事情很正常。
“师父, 我想帮助飞天, 我知道我的能力和技术都不如重点基地里的那些专家, 但我肯定是所有人里最用心的那一个, 我……”
“行了, 不用你保证!这事情完完全全属于咱们了。”
何孟来说着又一脸愁苦,这事情搞的,他真对治疗一只有心理疾病的警犬没招啊!
张朝阳却是高兴了,亲自去重点基地将飞天带过来,而后和姜酊几人开始分工,以确定之后的治疗方案。因为是警犬,在弧向研究所也算是难得的研究对象,部门里的人正好都空闲,一个个都想试试。
最后是姜酊出面打断,她看向温自鸣和洪晓雨,说了一个最直白的事实。
“我知道,你们都想参与治疗警犬,研究心理疾病这一块,但是别忘了,它是一只警犬,其警惕性和能动性完全不同于一般动物,你们甚至连它的身都近不了。”
“那张朝阳……”
“他不一样!没发现么,警犬对它并不抗拒。”
姜酊的观察很仔细,她从接收警犬时就注意到了,无论是云市那边的人还是犬,都对张朝阳有不一样的对待。那位高警官只说是旧识,是朋友,但姜酊却始终觉得,里面肯定还有一些不为外人道也的关系。
她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但张朝阳上进,人又勤奋老实,她愿意帮他一些。
洪晓雨听完不由撇嘴,“姜酊姐,我看你就是有私心,就是想帮张朝阳,警犬什么的都是借口。”
姜酊却直接笑了,没有否认,“嗯,确实存了私心,何医前几天和我透露要让我当徒弟的想法,我考虑再三,觉得这件事不错,准备答应了。”
一旦成为何孟来的徒弟,那她和张朝阳的关系就更近了,帮自家人,没毛病。
洪晓雨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消息可比警犬震撼多了,“姜酊姐,你真的要当何医徒弟?那张朝阳先入门的,你这算是师妹?”
可是姜酊比张朝阳大好多啊,这一声“师兄”怎么叫的出口!
姜酊却笑,“我像是当人师妹的样子?”
温自鸣一下子猜透其中关键,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何医要破了规矩,让你当张朝阳的师姐?那何医是真的重视你。”
这么说着,两人都对姜酊羡慕不已,一时之间对警犬的研究治疗都不那么热络了。
张朝阳完全不知道这一茬,只听姜酊和他说,警犬的事情就拜托自己了,他顿时高兴极了。
“姜酊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飞天,会用心为它治疗的。”
“嗯,我那边还有个研究课题,人手不够,胡勒就带过去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会努力的。”
张朝阳在部门成立了独立项目,就治疗心理疾病的警犬这一块,既是负责人,又是主理人。所有人似乎都很忙,他一个人跑前跑后的亲自跟进各种材料。
一切手续办完后,张朝阳怀着激动的心情,朝着观察室走。警犬就在那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它。
然而和预想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没有老朋友见面时的寒暄,警犬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愿意和他打。它的眼神明明认得他,却如同看待陌生人一样,安静且沉默的望着他。
又或者说,那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身上,仿佛他就是个透明的媒介,穿越过去,直直的看向外面。
颓废,自暴自弃,麻木不仁,这是张朝阳对警犬的认知。
他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儿,走过去,挨着警犬坐下,“飞天,我听高队说了,有关于你训导员的事情,还请节哀。”
因为警犬的特殊性,张朝阳请求关掉监控,所以现在他说话没了太多的顾忌。
“飞天,人死不能复生,你的训导员拼命保护你,那是一种本能吧,他应该很爱你,你是他的搭档,是他的战友,是他身边最亲的朋友,你现在这个样子,他如果知道,肯定会很伤心。”
警犬无动于衷,甚至因为这些话,很干脆的扭过头,不愿意再看张朝阳。
张朝阳默了下,后面的话一个字没说出来,他忽然想到自己外公去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小,对死亡没有太多的认识,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哭,他也跟着哭。
可是这个所有人里,并不包括他的母亲,小小的他不懂,跑过去站在李茹跟前,用自己的小手使劲摇她。
“妈妈,你为什么不哭?你不伤心吗?”
那是他过去多年都无法忘却的一幕,他的母亲忽然神情悲戚,眼眶红的厉害,眼泪已经在眼周围打转儿了,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抱着他,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着,差点将他压的喘不过去。然后他听到了一声艰难的哽咽,“阳阳,我没有爸爸了。”
那时候的他才多大,也就六七岁吧,而那时候的他妈,也就三十出头,即便嫁人也还是父母的宝贝,她那样年轻又有活力,完全是还带着小女儿心态的。
张朝阳记得,那时候跟着他妈回外公外婆家,他妈还是经常和父母撒娇,他外公那时候就笑骂,说“你这多大的人了,阳阳还在呢,你比他还小”。
他妈却说:“那有什么,我多大不还是你女儿,我跟我爸撒娇卖乖,天经地义!”
后来,他外公突发疾病去世,他妈知道消息后赶过去,甚至都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所有人都劝她节哀,和她说着一大堆的大道理,可是他妈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差点在灵堂上大闹。
“我为什么要节哀,我没有父亲了,我为什么要节哀?”
“你们没有突然失去亲人,你们不知道这种痛,却要一遍遍和我讲大道理,一次次往我心口上戳,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我李茹今天哭不哭,我爸都不会重新活过来,而我伤不伤心难不难过,不是做戏给你们看,我为什么要哭,我凭什么要哭!”
张朝阳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再看警犬,竟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个“恶人”。
他没有感同身受,未经他人苦,又凭什么劝说他人节哀?劝说他人想开些?
“生活还要继续,做人要向前看,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生死有命,谁都要这么走一遭,或早或晚,我们要学会放下。”
“人从出生就注定了死亡,谁也逃不掉的,没有谁会在你的生命里停留一辈子,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是过客。”
这些劝人的话比比皆是,张朝阳现在却觉得,这些话真特么假大空。
谁不知道这些道理呢,可是悲痛来临时,不是谁都能挡得住的,伤心是一种情绪,从开始到结束,如果可以人为控制,那人还是人吗?
感情最不可控,失去最亲的人,这种痛苦,除了自己,无人能懂!
张朝阳陪着警犬坐了一下午,他之后一句话没说,只安静地陪在它身边,偶尔会出去一下,拿进来一些食物和水,也不催促它吃,只是默默摆在一旁。
下班时间到了,张朝阳这才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临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声音很轻很轻,“别饿肚子了。”
晚上临睡前,张朝阳抱着哈士奇,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毛发,声音轻叹,“我觉得飞天的心理问题,需要的不是什么治疗,而是时间。”
“啊?”哈士奇抬头,一脸懵。
“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没有很真切的感受过,我外公外婆去世时,我其实年纪还小,感触不是很深。但是我自己做假设,如果我现在的家人离开我,那我肯定会崩溃的。”
他生活在还算温馨的家庭当中,除却父母,爷爷奶奶对他的关心是最多的,不说张建国和李茹,他只要稍稍想到,如果是张宝忠或者李翠花忽然离开他,这个念头一起,他的心就特别的痛。
“我自己都可能做不到吧,有什么资格让飞天一定要向前看。”张朝阳自嘲一声。
哈士奇忽然就想到自己了,它现在把铲屎官当成最亲最亲的家人,如果铲屎官忽然死了,只剩下它孤零零一只狗,那它该怎么办?
没有人再每天牵着它跑步溜达,没有人再每天给他准备好吃的狗粮,还细心地摆成爱心形状,也没有人会时不时的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它,经常给它顺毛抚摸……
哈士奇越想越难过,最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一开始只是无声的哭,可是渐渐地,难过的情绪越来越浓,最后止不住,一整只嗷起来。
它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扒拉在张朝阳身上,声音大的整栋房子都能听见。
胡勒从美梦中被吵醒,乍一听到这“嗷呜”声,心里一个咯噔,还以为家里来狼了。
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这特么是哈士奇的嗷叫声啊——
“张朝阳,你怎么欺负大花了,这怎么哭的跟死了爹一样!”胡勒一脸郁闷推开对面的门。
张朝阳正在手忙脚乱的安抚哈士奇,见胡勒进来,又听到质问,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没对它怎么着。”
“你没打它骂它,它就哭的快要厥过去了?”胡勒表示不信。
张朝阳扶额,“真的,我发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它忽然就……这样了。”
哈士奇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是苦的,伤心的不能自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整只狗瘫在地上,来回滚着。
声音哽咽,说话断断续续的。
“呜呜……我不要你死!”
“呜呜……铲屎官,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呜呜……铲屎官,你死得好惨啊~”
张朝阳听懂这些话后,整张脸都绿了。尼玛,老子还活着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