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群的打架结束了, 那一片的矮树林一片狼藉,两头非洲象互相对峙着,眼睛通红。
张朝阳等了会儿, 走到楚青身边, “大师伯, 最严重的两头母象,现在情况怎么样?”
楚青将视线从矮树林那里收回,他并不清楚它们打架的原因, 很快专注度就再次回到伤患中。
“情况不乐观, 一头已经出现感染情况了, 另一头也有恶化的趋势。”
“这么快?”
“它们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我们发现它们时, 已经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如果没有研究所配制的神经修复液,它们撑不过昨天日落。”
楚青对动物脑神经这一块也有研究, 这两头被完全剔除干净象牙的非洲象,在他这里几乎等于被宣判了死亡。
之所以还努力救治,一个是当兽医的职责, 没到最后一秒决不放弃;而另一个原因,是不想让年轻人看到这样的惨烈, 至少带着他们努力过, 让他们心里好受些。
“这两头非洲象, 我会重点看护, 你和胡勒去观察其他四头非洲象。”
张朝阳点点头, 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他拿着修复液走向受伤的母象, 但是这一次, 他被挡住了。
是一头幼象,它直起长长的鼻子,挡住他的去路,声音哽咽尖锐,“不准过去,不准伤害我妈妈!”
之前一起玩耍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再见面,却是像仇人一样。
张朝阳鼻子顿时一酸,摇了摇手中的液体,“我想救你妈妈,这是可以治好你妈妈伤口的药。你让我过去,好吗?”
“不会好的,永远都不会好的,你们人类该死,你们人类太残忍了,我们活在这片大草原好好地,我们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幼象怒吼质问,眼泪不停掉落,“我妈妈那么好,它那么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要拔了它的象牙……”
“孩子,让他过去,他们正在努力救你的妈妈。”母象走过来,用鼻子卷走了幼象,走之前回头看了眼,“人类,拜托了。”
张朝阳拿着修复液,牙龈咬紧,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一天一夜的守护,六头受伤的非洲象,最后只活下来三头。
失去母象的幼象,发出一声声哀鸣,它们趴在母象身边,用鼻子卷着母象的大腿,头紧紧挨着母象的身体,试图用自己身体的热度去温暖已经冰冷的尸体。
“妈妈,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会很乖,我很听话,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妈妈你不乖,你睡的比我还久,天都亮了,你还不起来。”
张朝阳听着一声声稚嫩的声音,难受到不行,这样的场面让他整个人有些控制不住,跟着一起无声的流泪。
尤其是其中一头幼象,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红果子,用鼻子小心卷着,送到母象的嘴里。可是母象已经死去,半张的嘴巴根本合不拢,那些红果子喂进去就掉出来。
幼象不死心,掉一次喂一次,再掉再喂,喂到后来急哭了,“妈妈,你吃红果果啊,很好吃的,你要和宝宝一样,每天吃饱饱。”
张朝阳再也看不下去,直接背过身去。
方澄看得难受,跟着转身,一张纸巾递过去,“难受别憋着。”
“我没事,我就是……”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澄没有落泪,只是眼眶一片通红,她抱着幼狮,一下下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声音低低沉沉的。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每一天都要面对死亡,不是人就是动物,都说经历多了就会麻木了。可是每一次,还是心里堵得难受。”
方澄语气一顿,又继续说道:“我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师父说做医生,无论是人医还是兽医,我们直面死亡的次数永远是个未知数,一次次的死亡,我们应该更懂得珍惜,敬畏生命……”
三头非洲象死去,除却受伤的三头,剩余的母象带着幼象开始挖土,他们用鼻子和象牙工作,在河道附近刨出一个大大的土坑。然后母象推着已经死去的大象,将其掩埋其中。
它们找来附近的草叶、枯枝、泥土、石块等等,全部放到死去的非洲象身上。很快,大象尸体渐渐看不见了,地上隆起一个大大的土包。
母象带着象群集体默哀,几十秒之后,哀鸣一声,走上去不断地踩踏土包,使之成为一座坚硬的“坟墓”。
谢君看到这一幕有些惊奇,“它们这么埋葬同伴,这种行为,简直太神奇了!”
楚青却并不惊讶,他早些年就见过这种情况,这是至今让人迷惑的动物行为之一,被称为“象群的葬礼”。
“大象的寿命一般在六七十年,野生大象如无意外,至少可以活五十年左右。它们和人类一样,有着很丰富的情感,热衷家庭生活,对于同伴亲人的死亡,有极强的感伤情绪。有研究认为,它们拥有较高的智商,在行为模式上有“类人化”的现象。”
楚青说着,轻轻摇头,“让它们象群独自待一会儿,我们去附近休息。”
原本打算送走羚羊就直接启程南下,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计划,楚青不得不做出改变,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上三五天。
“目前象群还允许我们靠近,剩下的三头非洲象再救治几天,等它们情况稳定了,我们再离开。”
楚青看向几个人,问他们的意见。
谢君和魏晋无所谓,直接跳过,张朝阳几个更是巴不得,所有人都想为象群做些什么。
“那好,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我安排一个轮流工作表,这两天尽量调整休息时间。”楚青话说完,直接开始忙碌。
张朝阳背靠着一块大石,开会开始到结束,基本上没说话。事实上,他的嗓子有些哑了,发不出声音来,明明没有大哭过,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喂,人类!”
黑足猫不知什么时候跳过来,躲在阴凉的地方,面对着张朝阳,“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等对方回答,它自顾继续说:“可能两三天,可能十天半个月?连你们自己也不知道吧。”
张朝阳没法回答,扯了下嘴角,“可能吧。”
“那好,我就是过来通知你一声,今天傍晚,和你们吃过最后一顿晚饭,我就离开了。”
“!”
张朝阳神色怔住,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突然,不是说好的要一起到南非吗?
黑足猫嗤了声,语气傲气,“不指望你们了,剩下的路,我自己会走。”
已经搭载人类的车走了好几百公里,它也熟悉了这一带的地形,根据他们的话来判断,再往南,至多再经过一个国家,就会到南非了。
可是它不一定非要去南非,它们黑足猫涉及的生活地不仅仅是在那里,其他地方也有分布的。
“我似乎闻到了同类的味道,这一片有黑足猫出没,我会自己沿途找过去的。”黑足猫说完这话,心里一瞬有些茫然。
它很小的时候就被带走,离开生活地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在那里挣扎生存,好不容易长成。
其实它已经不知道原本的家族在哪里了,而它们黑足猫成年后基本上独自生活,并不是群居动物。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有它自己心里最清楚!
张朝阳没挽留,只点点头,说道:“我晚上给你做些烤鱼,你吃饱了再走。”
黑足猫“嗯”了声,转身一跳,直接上树睡觉。
细尾獴听着两方的对话,傻乎乎呆住很久,直到魏晋把它抱走,它才猛地一哆嗦,快速从人类怀里挣扎跳开,逃窜的跑走了。
“小萌?”魏晋很不理解。
谢君看着出逃的小家伙笑着说:“估计出去觅食了,天还早,晚些会自己回来的。”
大家情绪都不高,短暂的活动后很快陷入沉默,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或闭着眼睛休息。
晚饭时间,张朝阳特意去湖边抓了一桶鱼,然后刮鱼鳞去内脏,弄得干干净净的,一条条串起来。
“又是给黑足猫准备的?”胡勒瞧见这架势,忍不住问了句。
见到张朝阳点头,他索性蹲下来,跟着一起帮忙。
曾经不会刮鱼鳞,一弄就是半小时的生手,如今处理鱼鳞内脏得心应手,胡勒的动作不算快,但是很利索,那些鱼在他手中再也不会随便滑出去了。
处理完,两人洗干净,全部拿过去,开始撒调味料。
一部分是给黑足猫吃的,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的晚饭,胡勒和张朝阳忙活一个多小时,总算全部搞定。
“你也累了,烤鱼的事情我来。”胡勒想为团队做些什么。
张朝阳没答应,他想亲自为黑足猫做最后一顿晚饭,“一起吧,两个人快一些。”
黑足猫睡醒睁开眼,就闻到了烤鱼的香味,那是它最爱的味道。就在树底下,一条条码的整整齐齐的。
边上细尾獴吃的不亦乐乎,听到声响抬头,冲着黑足猫挥爪子,“快下来,可好吃了,这是张朝阳烤的最好的一次!”
黑足猫跳下树,慢悠悠走到烤鱼旁,咬起一条嚼着,稍微点头说:“还凑合。”
凑合个屁啊,这么好吃的烤鱼,这猫嘴巴真叼!
不过,细尾獴脑子转了转,稍稍靠近黑足猫一些,声音压低几分,“你之所以这么早离开,是害怕到时候分别,会更难受吧?”
黑足猫咬着鱼尾巴动作一滞,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啃,“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今天看到象群死亡分离,肯定受刺激了。虽然你对人类爱答不理的,可我就是知道,你心里其实挺喜欢他们的。”
不喜欢,怎么会睡在人类的帐篷里?
不喜欢,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人类整夜值守?
不喜欢,怎么会和人类讨要食物,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细尾獴一句句说着黑足猫的日常表现,说到最后不由叹了声,“你真就这样走了啊?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不和人类好好道个别吗?”
这只臭猫,脾气臭的要死,性格傲娇臭屁,就算是喜欢极了,也永远摆着一副“我看你不爽”的表情。
可是,明明就是喜欢的啊。
黑足猫吃鱼动作一顿,转过去,眼神幽幽盯着眼前的细尾獴。警告道:“再多嘴,吃了你!”
“你又来,装凶,我——”
“喵呜!”
细尾獴眼前一晃,再睁眼,已经被黑足猫扑倒了。对方尖利的牙齿对着它细嫩的脖子,似乎下一秒就能咬破它的喉管。
细尾獴浑身僵住,愣愣动弹不得。
黑足猫这才满意,用爪子摁着它的肩头,喝了声,“看到没有,我就是这么凶,我才不喜欢人类,我也不喜欢你,少管闲事。”
好一会儿,黑足猫转身离开,继续吃烤鱼去了。
细尾獴躺在草地上,脑子宕机好几秒,终于恢复神智。
它感受着自己脖子处的湿漉漉,心情有些复杂,如果真的很凶,怎么一点都不痛?
连皮都没有咬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