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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烈火焚台

玩家靠开马甲一统天下 魏朝瑾 3657 2024-07-30 12:59:28

◎他不求神灵恕己,只求神灵佑她。◎

楚尧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祭台上。

抬头,他看到天边光亮冉冉,俯首,他看到楚王宫的九重宫门列次而开,吴大伴免冠徒跣,手捧着象征一国权柄的楚王服与天子印,缓缓走出宫门。

这意味着楚国的百姓将会迎来新的君主,也意味着[楚]将在这一日,化作史书上盖棺定论的前朝。

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

祭台上的风拂动着楚尧的衣摆,他就站在栏杆边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在这一幕尚未发生前,他以为他会有铺天盖的怨恨,愤怒于王朝无可挽回的倾颓,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却无比的平静。

他没有做好楚国的君王,自然有更好的人来取代他,他技不如人,故而不怨。

他只是有些遗憾,还有点难过,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遗憾些什么,又在难过些什么。吴大伴走出最后一重宫门时,他收回了目光。

在将明未明的天光中,楚尧从袖中取出火折子丢到了自己脚下。楚王宫最近没有下雨,木质的祭台相当干燥,几乎是火折子一落地,便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

橘色的火焰慢慢游过木质的栏杆,木质的地面,卷上飘扬的帷幔,又沿着阶梯一寸寸向下,它此时的光亮,竟要胜过天边的金乌。

楚尧好像被这越来越盛的火光熏到了,他慢慢地弯下腰,眼眶有些红。

他的身后,是一座古朴厚重的青铜大鼎,镌刻着历代楚国国君的丰功伟绩,雕着楚国信仰的神灵异兽,此时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永远坚不可摧。

“呼——呼——”

唐穗岁一只手抱着东西,另一只手提着衣摆,喘着粗气拼命向前跑,余光里的景色都在她眼中成了模糊的流动色块。

心脏砰砰跳着,好像要跳出胸腔,唐穗岁只觉得呼吸间都带着隐隐的血味,她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停下已经累得快要抬不起来的双腿,她了解楚尧,一如楚尧了解她。

呼入的气体割得胸腔有难以抑制的疼痛,唐穗岁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天色已经在跑动间渐渐明亮,唐穗岁忽然看到了比天色更明亮的光———是祭台!

祭台上的火焰自上而下,照亮了整座楚王宫!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抽走了唐穗岁所有的力气,她几乎是一瞬间僵在原地,唐穗岁的手死死地抓着衣摆,好像要把那轻薄的衣摆抓出个洞来。

她看着那团火光,眼前漫起了水雾,于是那火光也在水雾中模糊。唐穗岁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然后抓起衣摆,毫不犹豫跑向那火源处,然后从祭台的入口冲了上去!

祭台里此时已是浓烟滚滚,火焰在四周跳着舞,像是一场肆无忌惮的庆贺。

唐穗岁将怀里的东西用裙摆兜着,另一只手捂着口鼻,只卯足了劲儿地向上冲,火焰越来越大,渐渐熏得她辨不清方向,她从没有来过祭台。但她知道祭台里只有一条路,唯一的一条路。

她拼命地向上爬,火焰撩过她的裙摆,烫伤她的肌肤,她眼泪好像都是热的,湿漉漉地流过脸颊边,冲刷出一道又一道脏兮兮的痕迹,像是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在木质的祭台燃烧的噼啪声中,唐穗岁几乎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

“阿尧———阿尧———”

但她的声音在这祭台燃烧的悲鸣中,被掩盖得微不可闻。

“轰隆———”

一块横梁掉下,狠狠地砸在唐穗岁的肩膀上,她踉跄着摔倒,裙摆里包着的东西散了一地。

唐穗岁从来没有这么痛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眼中掉下来,她抽抽噎噎地去捡那些散落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捡全了没有,只是将自己目光所能及出的一切拢到怀中,然后继续拼命地向上跑。

———她终于跑到了最顶层。

最顶层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火海的正中心有一个青铜的四方大鼎,鼎旁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阿尧!!!”

唐穗岁想要用力地喊,可祭台里的烟似乎已熏哑了她的嗓子,让她只能发出蚊蝇般的声音。她想要冲过去,可那火势太大,她几次都被阻拦了回来。

“阿尧!!”

唐穗岁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站在火海的另一端,想要呼喊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却只是徒劳。

“阿尧!!!”

意识昏沉间,楚尧似乎在幻觉中听到了唐穗岁的声音。

他想要睁开眼,却只觉得浑身没力气。

穗岁早已被他安排着送了出去,这大概……是他临死前的幻觉吧。

抗难以抗拒的疲累拽着楚尧的意识往更黑沉的地方坠,但伴随着呼喊他名字的呜咽似有若无地传过来后,楚尧却猛地惊醒!

不对……不对!

那不是他濒死前的幻觉,好像是真的有人在呼喊他!

楚尧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让他几欲肝胆俱裂的画面———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女,正在火海的另一端哭泣。

楚尧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唐穗岁。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全是黑灰,露在外面的肌肤擦伤和烫伤绵延不绝,肩膀上受了伤一直在流血,于是半身都是血迹。

而顶着这样一身重伤,她却还是坚定无畏地冲了过来,一直冲到他的身边。然后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熄灭了身上沾染的火焰。

楚尧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跑到了唐穗岁身边,用力地抱起了她。

楚尧已经吸入了太多的浓烟,此时说话都费劲,他气得快要疯掉了,可手上却不敢太用力,因为唐穗岁身上几乎没有完好无损的皮肤。

“你是什么笨蛋吗?就这样往火海里冲,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他狠狠地骂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吓人,好像恨不得把唐穗岁嚼碎生吃了一样,“谁要你自作多情陪我一起死!”

“楚王后的流程都没有走完,都还没有昭告天下,你有什么资格陪我一起死!”

“你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过来!”

楚尧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五脏俱焚,烧得他呼吸都快停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怎么会有这样自寻死路的笨蛋!

被他抱在怀里的唐穗岁却好像在这样一抱中失去了之前所有的勇气和果敢,她很小声地抽泣着,说:“阿尧……我痛……”

这句话瞬间将楚尧所有的狂怒都浇灭,他颤抖着看她浑身上下的伤痕———那是为了穿过火海来到他身边时所留下的伤。

“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这么笨啊……”楚尧心疼到眼眶通红,“谁要你陪我一起死,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活着,谁要你陪我一起死啊!”

在火焰燃起来后,楚尧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唐穗岁或许在离开他之后,找到了另一个愿意了解她,保护她,和她携手相伴一生的人;或许没有找到那个人,但自己也快快活活、衣食无忧地过着,又或许,她有了一些新奇的遭遇,于是见到了这世间更好更有趣的事情……他做了许多种假设,却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她不是楚尧,没必要和即将成为过去的楚国一起,将一生定格在史书寥寥三两行中。

“你不要凶我……我好痛……”唐穗岁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下来了,她蜷缩在楚尧怀里,声音中都带着呜咽,“你之前要送走我,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现在我和你一起死,我也不用征求你的意见……”

唐穗岁其实并不是自己醒来的,她是被吴大伴唤醒的,那时天还没有亮,吴大伴坐在她身侧,给她讲述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陛下要我将您悄悄地送出去,送到足够远才让您醒来。”那个苍老的内侍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但仍旧温和,“但我擅作主张地觉得,您应该自己做选择。”

无论是好意还是坏心,人都不应该擅自替他人做出决定。死并非好事,但有时候活着,却比死更痛苦,更熬煎。

唐穗岁坐在小榻上,安静地沉默着,她看着那车厢里布置好的一切,耳边听着米粥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声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很疼很疼。

“我知道我应该遵循他的意思,被他远远的送走,安然地过完这一生。”唐穗岁说,“可他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或许楚尧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第一次擅作主张地替唐穗岁做了决定。

唐穗岁看着那咕噜咕噜冒泡的小炉子许久,忽然掀开身上的薄被翻身下来———这个车厢都是按她的习惯布置的,所以她很轻易地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将东西抱在怀中,然后掀开帘子,在踏出这架马车之前,她回过头:“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醒来。”

她顿了顿,又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挡风的帘子被放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车厢中。

吴大伴看着那放下的帘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说是让唐穗岁自己选择,但这其中,又怎么可能不包含他的私心?

他明知道陛下之所以要将唐穗岁迷晕让他送走,就是因为她一旦清醒,就绝对不会弃陛下于不顾,他明明知道的……

明明知道的,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不可能与他无关。

……

唐穗岁提着衣摆在已经没有宫人的宫道上拼命奔跑,去奔赴一条既定的、必然的死路。

或许有人会骂她笨,或许有人会骂她被情情爱爱迷了眼睛,失了心智,喜欢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可她偏不。

也许二十多岁的唐穗岁在这里,不会这般冲动,也许三十多岁的唐穗岁在这里,会再三思虑,多次权衡……也许换成任何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唐穗岁,她都不会做出今天的举动。

可现在的唐穗岁只有十几岁,她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不懂那背后的博弈风云,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懵懵懂懂,却果敢天真、满腔赤诚的小姑娘。

所以她从被规划好的一生中跳出来,去寻找她喜欢的人了。

最初进入楚王宫时楚尧毒发,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其他人吓得几乎快要失魂的态度,唐穗岁却更细心地发现,即使在毒发的时候楚尧也在拼命的控制自己,只是在恐惧之中,无人在意。

那一瞬间她的害怕消减了很多,在日后的相处中,她渐渐觉得他面前的不是楚帝,而是楚尧。

他人先知道楚国的帝王,之后知晓帝王的名讳,她却是先认识楚尧,再才意识到他帝王的身份。

这两者之间,截然不同。

楚尧会陪着她长大,会了解她所有的喜好,会温柔的包容着她,在她从那个她其实已经快要活不下来的家里进到楚王宫后,她才真正明白了被人喜欢、被人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楚王后的流程确实有几个步骤还没走完,可他们已经在楚国先祖的见证下,拜过山川河流,拜过神灵,许下过同心的誓言了。

冲进火海中的笨蛋被自己喜欢的人抱在怀中,她忍着疼痛,将自己一路即使受伤也不愿意放下的东西拿出来———

一张揉得皱巴巴还浸着血的纸,一只墨笔、一块儿摔出裂痕的印台,里面的墨锭已经不知所踪。

“……给你……”唐穗岁固执地将手中的东西推到楚尧怀里,“……不全是你的错,你去写……告诉天上的神灵……眼下的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处……”

在楚国,凡是被告到神明面前的罪状都是极其严重的,会让人没有轮回,没有来生。

阿尧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不是楚国所要的明君,但他也没有到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地步,神灵应该听见他的辩白,而不是凭借着那几封罪己诏,就这样定了他的罪。

唐穗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可能对他所遭受的伤害视若无睹。

楚尧抱着那些笔墨纸砚,抱着那个遍体鳞伤的笨蛋,终于在这满天火海里,落下泪来。

“穗岁……”

他不求神灵恕己,只求神灵佑她。

高台在烈火中倾塌,一个王朝就此终结,河山在天光下苏醒,又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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