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不是一件能把全部责任具体归到某一个人身上的事情。
假如执着地想找出是谁的“错误”,就会陷入到无尽的埋怨和责怪中。
至于巴麻美的激进理念,夏油杰无法笃定地说是对方过错之类的话来。
在真相还未被丘比揭开前,巴麻美是作为一个保护普通人、去帮助他人的“正义的魔法少女”来存在的。
哪怕在丘比有预谋地揭露真相,巴麻美第一时间做出的应对也是想要从根源上彻底解决掉诅咒,来规避丘比再有和其他人签订契约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巴麻美的理念能够实现的前提是对原本的朋友刀剑相向……
这就能认为是巴麻美的错误吗?
一切都是由那只绝对理性的东西引起的,少女们也只是丘比手中的棋子罢了。
虽然还没搞清丘比为什么会选择主动舍弃掉实力强悍的巴麻美,晓美焰身上又有着怎样的奇特之处。
能够确信的是,少女们是无辜的,她们只是不幸地被丘比选中了。
至于灰原的死……
回想到刚刚将闭着眼睛的黑发学弟收捡起来的那一幕,让夏油杰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帐”的判断错误的确和阴谋或者是哪一环节出现了失误无关,没办法怪罪到任何人的身上。
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就像他和美树沙耶香说的那样,没人会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
灰原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夏油杰不得不让自己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是这样的原因,现在的美树沙耶香绝对是听不进去的。
对认定的结果坚持且毫不动摇的品格在某些时刻也会和“固执”、“听不进人话”重叠。
显然美树沙耶香就同时拥有着这样的性格。
这次算不上愉快,甚至可以称为他们之间难得不和谐的对话也让夏油杰透过平和的假象,窥见了美树沙耶香其实一直都没有从当时的“星浆体”事件里走出来。
不止是美树沙耶香,偶尔在空闲下来夏油杰也会不自觉回想起那天的经历。
只是直到现在夏油杰才惊觉,自己居然从来没有看出美树沙耶香真实的想法。
在事情发生以后,一直以来美树沙耶香在他们面前表现的都和往常无二,夏油杰还会暗中嘲笑自己,沙耶香居然要比他坚强的多。
结果他一味地沉溺在没有保护好天内理子,导致对方死在诅咒师的暗箭下的挫败感里,又被夏季到来随之接踵而至的繁重任务分走了所有注意。
几乎每天睁开眼就有无数的琐碎任务交到夏油杰的手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分给美树沙耶香的关心自然而然地便减少了份量。
所以才没能在不对的迹象刚刚显现出来的时候就留意到友人的反常,被压抑着的情绪直到遇见了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在目睹了灰原雄的死亡之后,爆发了。
即便如此,美树沙耶香的质问依然是迷茫的,不知道究竟要向谁去索要答案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令她能成功说服自己去接受灰原雄死亡这一结果的答复。
仿佛被困在牢笼之中不断踱步、暴怒吼叫的野兽,看上去危险可怖,实际上陷入困境的焦躁已经将它的颓势完全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现在的美树沙耶香,就是这样的状态。
具有危险性的同时,又有着矛盾的脆弱内在。
“至于这个……”
美树沙耶香抬手,从悲叹之种上下的尖端拿住它,举在面前,将悲叹之种放在一个两个人都能看清的位置上。
“本来就是杰祓除特级咒灵以后得到的战利品。”
美树沙耶香朝他歪了下头,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收回,那枚漆黑的悲叹之种正对着夏油杰,沉默注视着他的目光似乎也在无声地催促他取走。
夏油杰没有接过悲叹之种,伸出的手托住美树沙耶香的手指,让她做出了向内握紧的动作,将悲叹之种收进手里。
“收下吧,沙耶香。”
夏油杰劝说道:“你需要悲叹之种来补充咒力,否则你会不自觉被负面情绪给影响到的。”
他没有主动提起的是,美树沙耶香的情绪或许已经被灵魂宝石里累积的污秽给煽动、扩大了。
美树沙耶香没有挣脱,而是就着这个被夏油杰牵住手的姿势,疑惑地问:“杰是在看低我吗?”
是觉得她没办法凭借自己的实力来获得悲叹之种。
还是自以为的保护,实则完完全全将美树沙耶香护在夏油杰认为的安全区域里?
习惯性地做出了跟往常相同的指示,夏油杰这次却收到了美树沙耶香拒绝的回复。
“像我们这样没才能的人,和杰就是不一样的啊。”
美树沙耶香的目光似乎是在往虹龙的方向看去,只听见她用一种隐隐约约的飘忽声线说:“灰原有一点说的没错。”
“有才能的人和没有才能的人,他们的作用是没办法重叠的。”
天赋像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正如他想追逐上五条悟的脚步,又总会得到无力的结果。
在他身后的沙耶香也是怀着与他相同的复杂心情吗。
美树沙耶香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她把悲叹之种和灵魂宝石放在相邻、又没有真正挨到一起的位置上。
“因为我们的祓除,才会产生悲叹之种,对吧?”
她指的是和丘比许愿,同样情况的咒术师们。
不需要得到夏油杰的回复,美树沙耶香仿佛早就有了判断,因此她流畅地、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说:“每个人都在忍受着被诅咒一直追着不放的不便,我却因为有杰的帮助,轻轻松松就能拿到悲叹之种。”
“这种不公平的行为,根本就是在作弊嘛。”向外吐气的尾音,给人一种说话的人带着笑意的感觉,可当目光落在美树沙耶香面无表情的脸上,从上面看不出一丝轻松。
“我不会和某些自私的家伙一样,只为了能让自己的咒力保持充裕,就去和别人争夺悲叹之种。”
夏油杰有种诡异的直觉。
美树沙耶香不会再接受他的“好意”了。
“我也不想参与到咒术师之间的战斗里,毕竟,无论如何我们也是同类。”
“同类”而非“同伴”的称呼让夏油杰无意识地在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美树沙耶香将半握着的双手归拢在胸前,缓缓说:“我呢,只是不希望自己怀着一种罪恶感去贯彻我的正确性。”
夏油杰明白了美树沙耶香想要表达的理念。
一旦接受了他给予的悲叹之种,就代表着对其他同样需要悲叹之种的咒术师的不公平性。
夏油杰不会去反驳美树沙耶香,更不会选择用“不是每个人都会遵守这一规则”之类的话去试图说服友人。
美树沙耶香真的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几乎不可能。
依然选择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直观。
少女大可以选择接受他的帮助,但沙耶香真的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吗?
某个瞬间,美树沙耶香借着垂眼来掩饰她晦涩的目光,和巴麻美居高临下俯视他们所有人时,那张带有浓烈的悲悯神态重合在了一起。
身处在不同时间、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的二者,独属于人性的弧光在她们身上降临。
美树沙耶香缓声说到:“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在夏油杰沉默的注视下,美树沙耶香垂着眼看着悲叹之种,随后把它丢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丘比。
从泥泞的地面经过,那身洁白的皮毛上也不免粘到了几处脏污,只是一个灵活的跳跃,就准确地接住了美树沙耶香抛过来的悲叹之种,并把它给吞了下去。
夏油杰瞥了眼丘比,在见到它的那刻起,无数念头浮现于心中。
夏油杰忽然回忆起丘比挑选和它签订契约的目标条件,有着极强正义感、能体会到他人苦难、可以为了帮助别人而奋不顾身的少女。
难道说,现在沙耶香所做的,也有可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吗?
夏油杰惊觉,立刻看向美树沙耶香,与对方坚定的目光正对上。
“至于那些咒灵,它们想来就来好了,我是绝对不会退缩的。”
美树沙耶香说着,向夏油杰扯出一个虚无的笑容来:“不会痛,也不会死,这具像僵尸一样的身体,用来祓除咒灵不是再适合不过了吗?”
“原本我对自己一直没有实感,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便利的条件。”
“知道了不会死这一点,所有事情都变得很简单了嘛。”
美树沙耶香不在意地说:“不会疲惫,也不会死掉,可以像机器一样不用休息地一直继续运转下去。”
“沙耶香!”夏油杰听不下去地打断到。
没办法再继续听着她说下去了。
像是对待工具一般,完全不在乎身体的口吻……
其中暗示着的更是美树沙耶香舍弃了最后的自我,选择了和人类身份的切割来成为“正义无私的魔法少女”。
美树沙耶香侧过头:“杰,难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错。”夏油杰吐了口气,肯定道。
“沙耶香说的,我完全不能认同,就算有咒力保持着身体不会疲惫,但精神也是需要休息的,把自己当做机器一样看待,绝对不可行。”
美树沙耶香沉默一会儿,就当夏油杰以为少女被说服的时候,她重新开口:
“……如果我没有和丘比签订契约,跟杰作为同样的咒术师,杰根本不会和我成为朋友吧?”
夏油杰怔然地看着突兀地转变话题的美树沙耶香,那些在学校内外收服咒灵的记忆里,抱着球棒坚持着跟在他周围的身影,似乎也随着他转入高专后,逐渐被淡忘。
起码只有在被近乎质问的当下,他才回想到这份记忆。
“说什么‘把自己当做机器一样看待不可行’,这样的身体,我怎么可能……”
夏油杰定定地望向美树沙耶香:“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一点沙耶香的痛苦呢?”
“……”
美树沙耶香沉默两秒,撇过头,看向丘比的位置,冷淡地说,“那杰也和丘比许愿好了。”
丘比也很配合地歪着头,等待着夏油杰的反应。
“说到底,想让我好受一点,那就成为我的同伴啊。”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会成为现在僵尸的样子啊?”
美树沙耶香故作不在意地摊开手,向夏油杰举例:“杰要比我有才能的多吧?那就让灰原活过来啊,还有天内。”
“是杰的话,这种程度也是可以做得到的吧?毕竟杰可是拥有着万中无一天赋的资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