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对你们而言。”不夜侯在笑, 可笑意不达眼底,“现在最适合的选择不是罗伯特,是我。”
麒麟曾说过,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 三者共生, 能暂时弥补道纹的裂痕。
虞荼起先并没有将这些向灾劫的方向考虑,但从[荒山]回归后,他忽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现存的屏障也是曾经抵御灾劫的一部分,如果族长他们的牺牲延缓了屏障破碎的时间,推迟了灾劫的到来,那就证明这个方法行之有效。
族长留下的是一角承载着记忆的魂魄, 麒麟因万年的消磨变得衰弱,荀若望只是普通的人族———如果将三者的配置拉到满格呢?
他、苍龙、还有最终计划下的顾鸿影,他们三者几乎算得上世间最顶级的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
这是虞荼的猜测,他没有证据, 但并不妨碍他沿着这个思路去诈一诈邝冕:“在我没有出现前,你们的首选是帝屋, 其次是罗伯特。”
邝冕沉默了很久。
久到虞荼以为邝冕要用沉默表达抗拒时,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您所知道的, 比我们以为的多太多。”
他直接承认了, 或者说在不夜侯这样笃定的语气面前, 他不得不承认。
“一开始我们确实不确定解决灾劫的关键是不是我们从各种资料里拼凑出的答案, 直到虞荼从昆仑禁地中带出麒麟前辈的消息。”邝冕道,“您说的没错, 现在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您。”
最初被定位成草木之灵的是草木族长帝屋, 但帝屋只是上古帝屋树血脉的承袭者,他们在做计划时就隐隐感觉到级别不够,后来他们锁定了罗伯特,一株异变的水属性沙漠玫瑰。
在几百年前,苍龙以尼格霍德的身份在西方接管了陨落的神庭,选出了一些代行者去寻找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期望有日旧庭复苏,世界不再迎来终焉。
他们最终确定了罗伯特。
但罗伯特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成功长成世界树后就能稳固世界———听起来总有种不对劲的荒唐。
那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寄托在一朵刚成年的玫瑰花上过于离谱,也过于疯狂,虞荼之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缺了重要的一环,他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昆仑禁地一行后他突然明白,罗伯特的身份、属性、性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必须成为世界树,一棵被天地意识承认的“世界树”。
正常的成长时间太过漫长,苍龙等不了,所以将罗伯特栽种在以生命堆积而成的云端花园里,像揠苗助长一样,强行将他灌注成世界树。
罗伯特从云端花园自上而下汲取那些生命,生命死亡所带来的血色罪孽自然而然会归属于他,即使成了世界树后期也会反噬,让他承受走捷径应有的惩罚。
可这些都无所谓。
因为苍龙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世界树。
如果虞荼没有以不夜侯的身份出现阻止这场行动,如果虞荼没有吸收整座旧庭,那罗伯特就会在短时间内被培养成“合格”的世界树,最合适的草木之灵。
一切疑惑都好像在此时闭环。
虞荼吸收旧庭,斩断了罗伯特成为世界树的途径,自然就顶替他成为了“草木之灵”,也就是邝冕刚刚所说的“您当时如果不去旧庭,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成为合适的草木之灵会带来什么后果,虞荼大概猜到了,苍龙或许是认识曾经的不夜侯,在不夜侯彻底卷入其中时,苍龙将人困在[荒山],一是希望能保全不夜侯,二是希望不夜侯不要干扰他的计划。
从和苍龙短暂的交流看,苍龙并不具有一颗舍己为人的心,从谛长卿、西门舟、毒傀师身上,更看不到什么令人有安全感的特质。
假设不夜侯真的被一直困在荒山,罗伯特又失去了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种子的养分,那么草木之灵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草木族长帝屋。
虞荼莫名想起之前昆仑上的那场惊天大战,族长战胜了苍龙……是真的胜利了吗?
除掉不夜侯以外,适合的草木之灵只剩下两个,以苍龙的性格,不会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罗伯特身上———就算对罗伯特揠苗助长,也存在极大的失败概率,苍龙不会不留后手。
戴着单片眼镜的眼睛似乎在隐隐作痛,虞荼想起那个繁复的阵法———那绝非仓促能做出的成品。
假设苍龙顶替他不是一时兴起,他真的足够了解不夜侯,足够了解帝屋,那么被察觉假冒后第一时间找上虞荼继而引发的那场战斗,只是一时报复心起吗?
虞荼更倾向于顺势而为。
或者说苍龙找上本体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让帝屋出面保护他。
虞荼问:“昆仑那场战斗后,你们排查过草木族的情况吗?”
“草木族一向抗拒外人进入,帝休长老只告诉了我们排查结果。”本就不擅长交际的邝冕都快被问麻了,归墟的人从上到下都不爱和人打交道,自带些许社恐属性,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邝冕逐渐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草木族没有问题,就是族长帝屋有点麻烦。他本就魂魄缺损记忆全失,和苍龙斗了一场后又因损耗过大一瞬白头,总之受伤不轻。”
邝冕感觉自己说完后,坐在他对面的不夜侯气压更低了,夸张一点说,不夜侯身上快有了近乎实质化的黑气。
“这些东西只有一部分人知道,麻烦您也保密。”邝冕直接摆了烂,“您千万别告诉草木族那个幼崽,否则我怕还没好的帝屋提着刀追杀我。”
他只是一个看星图的文职,隔三差五被帝屋抓着切磋稳定情况就已经够惨了,帝屋发起飙来暴揍他,他真的扛不住。
*
草木族地里,帝休忽然收到了一道拜帖,拜帖是古老的样式,落款的灵力印记,来源竟然是不夜侯。
帝休脸上露出讶色,宅得与归墟的人有一拼的不夜侯前辈,竟然要来草木族拜访?
好难得啊。帝休想。
他不假思索地接受了拜帖,拜帖在他阅读过后无风自燃,从椭圆的光点拉长成光圈,从帝休这一端看过去,隐约能看到光圈另一端的情形,看起来不像是茶馆的背景。
不夜侯似乎在和谁说话,但模模糊糊的,不能被听清,他似乎是注意到拜帖被接受了,于是转头交代了些什么,继而跨入了光圈———
他踏入了四季如春的草木族。
光圈在他身后收束,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斑,深深浅浅地披在他身上,只是如画的眉目间好似凝着一团阴云。
“族长在后山坡。”帝休开门见山,“我带您去。”
不夜侯的拜帖上早已讲明他来草木族的原因,事态紧急,无论是帝休还是不夜侯,谁都没有心思去做表面上的寒暄———当然也不需要这些虚言。
在意识到族长可能被苍龙动了手脚后,虞荼和邝冕的谈话就以极快的速度走向了终结,不夜侯既然已经成为了最合适的草木之灵,那么主动权就移交到了虞荼手中。
“我要一切计划的始末。”他告诉邝冕,“不接受其他条件。”
意识到不对时向草木族送上拜帖已经被接受,当着邝冕的面,他直接走掉了。
……
草木族所谓的后山坡,是一片倾斜着的辽阔草坪,阳光洒落下来,将茂盛的青草镀上一层溶溶的金,帝屋闭着眼将双手枕在脑后,白发随意散落铺陈,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草茎在空中晃来晃去,端的是自在悠闲。
“帝休———”有片阴影投射在他脸上,帝屋连眼睛都懒得睁,“不要挡着我晒太阳,耽误我的光合作用。”
投射在脸上的阴影没有消失,帝屋睁开一只眼睛窥视,然后……草茎从他嘴里掉下来,帝屋脸上的表情堪称匪夷所思:
“不夜侯前辈?!”
什么风把这位常年呆在表世界茶馆里不爱挪窝的前辈都吹出来了啊!
帝屋半坐直身体,着实被吓得不轻,看着旁边像是看好戏似的帝休,他忍不住抱怨:“帝休你可太不够意思了,都不提醒我一声!”
“提醒什么?”帝休反问,“提醒你天天唉声叹气说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然后把所有属于族长的工作全堆到我一个人头上?”
帝屋:“……”
帝屋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强行转移话题:“不夜侯前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刚刚紧急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最近没有闲着没事去欺负小树苗,不夜侯前辈找上他——不应该啊!
正思索的时候,帝屋感觉头皮有轻微的拉扯感,他定睛看去,不夜侯前辈指尖绕着他的一缕白发,正在细细打量:
“魂魄缺损记忆全失,损耗过大一瞬白头,后续竟然没有认真治疗?”
所以之前和本体视频时说“在治了在治了”只是在敷衍他?转黑的头发用的是障眼法?
不夜侯的声音里没有喜怒,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帝屋却莫名头皮发麻,有种面对暴怒到极点的帝休的错觉。
明明草木族天生地养,帝屋现在竟然有了自己闯祸被长辈抓包的恐惧感。
帝屋:“您听我狡、不是,听我解释。”
“损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总得要点时间。”帝屋的眼神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与不夜侯对视,之前还敢理直气壮地让不夜侯不要溺爱幼崽,现在心虚气短的帝屋可拿不出之前的态度,“您不能这么武断地冤枉树啊!”
“族长,你最好是被冤枉的。”帝屋的耳边,帝休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不是和我说你要治疗消耗,所以没空处理族中事物,于是全权由我代劳?”
帝休忙到都没空照料幼崽了,结果现在告诉他受伤的族长根本就没怎么治疗,而是借着治疗的名义在躲懒?!
在帝休压抑着情绪的视线里,不夜侯抓住了帝屋的手腕,温和的能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涌入到帝屋的身体里进行检查,能量还没有在经络里循环一圈,便反馈回来极其糟糕的结果。
帝屋听到不夜侯冷笑了一声:
“帝屋族长您可真不错啊,都学会两头骗了。”
帝屋:“……”
完了,给不夜侯前辈都气得开始说敬语了!
今天果然不适合晒太阳!
“我觉得……”帝屋正色道,“我还能再解释一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