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理解也就只能到这种地步,不愧是好几百年都爬不上陆地的深海。”
谢经年嘴炮从来没忍过,管他多么强的对手,先刺为敬。
幽绿的人影没想到明明认出自己身份的深空主级使者竟然对他毫不客气,一时噎住。
不过自信如它并不知道,谢经年不仅认出它和地海有关,还一眼认出它根本就是个人造产物。
“好,你可比天上的那位会说话多了,我真替它感到欣慰。”
地海人影咬牙切齿,谢经年反而放松下来。
这种容易被激怒的心态,完全没有老贼漫画里空之亡骸提到的只言片语中地海的沉稳。
倒像是……地海这个主意识,分裂出来的某个极端碎片。
不,极端碎片也不会和传说中的地海差距如此之大,谢经年怎么看怎么感觉,面前这个所谓地海人影,更像是某种自以为正版的假冒伪劣产品。
对方幽绿水流般的的共鸣外显,也带着非常明显的人造拼合痕迹。
谢经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地海世界目前的势力,感觉唯一能干出伪造地海碎片这种事的,只有律法贵族那群实验疯子。
面前的人影确实带有地海气息,它于此显现,依托的载体应该是被深空位格压碎,自己仪式也失控,于是自愿引来地海深空力量的天灾级一段共鸣者赛特。
就算赛特因为自己成为陨癫者,身体粉碎,崩为液体,有地海气息的怪异人影也可以做到将其聚集起来,重新现世。
只是……地海深空的双重污染下,只有一个人造的地海碎片出现,谢经年还是感觉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恐怕重头戏还在后面。
面对这种假冒伪劣产品,谢经年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恒升。
赛特将他称为地海的传人,因为这层联系,就算地海人影只是带有地海气息的人造产品,对恒升的影响也可以达到极致。
“不过没关系,无论你再如何花言巧语,我的传人终将会回到我的怀抱。”
地海的人影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
“他只要来到地海的周边,那个印记就会自动建立与我的联系,蜕变早就开始,我现在只需要等待,这人类皮囊做成的茧里,能开出怎样美丽的,水色之花,哈——”
“你只需要等待?那你还亲自爬出来看一眼?我是该夸你认真负责,还是该夸你勤于锻炼?”
谢经年一脸“你当别人是傻子”,硬生生把地海人影嚣张的笑给憋了回去。
要不是因为担心恒升,他现在早就一箭把那个瞎叫唤的假冒伪劣产品给打碎了。
地海人影蚌不住,已经到嘴边的笑声变成几句愤怒的气音。
“这是你自己在自作主张,破坏我创造我的使者,还是……深空的意思?”
幽绿色的人影声音极为尖锐,带着些强忍的愤怒。
“大概是我的自作主张,不过我也保留了一部分深空的意思。”
谢经年得寸进尺,耸了耸肩膀。
他发现对方在空用位格压人。
如果对方拥有地海的一丝力量,那也不会被激怒到此也没有出手。
地海人影依旧在打嘴炮,说明至少目前它的这种形态,根本没有任何对战自己的能力。
甚至连本应碾压他的位格,也无法与他这个深空主级使者齐平。
从这方面来看,不光律法贵族的实验能力没有想象的强大,说不定地海的状态,也要远比深空差。
现在害怕的根本不应该是他,而是面前这个色厉内荏的怪物。
谢经年扶住恒升,幽绿的人影似乎也意识到再和对面这位深空使者拉扯下去并不会有什么结果。
在它的记忆里,它和深空曾经达成协议,深空手下只有一位主级使者和一位次级使者,它确实不能把对方手下的第一使者怎么样。
毕竟它现在并非真正的地海,顶多算一片碎片。
深空虽然高居天上,但是完整度远比它现在要高,状态也相对较好。
最重要的是,在空之亡骸卷云里,可没有一个怪物一样的家伙时时刻刻与它进行精神上的拉锯。
地海人影伸出一只流水般的手臂,随后握紧了那只手。
绿色的花纹从流水中卷曲绽放,地海人影自信地挥手,那些绿色的花纹蔓延开去,谢经年用银色辉光组成半环试图阻止,却见那些花纹,本来目标明确地向着恒升冲去,但最终关头调转方向,漫无目的地射向四周。
“什么……?”
地海人影愣在原地。
谢经年终于没憋住,笑了出来。
“您这是什么准备都没做,就出来献丑了?”
“不对,这不对,明明传火之冠的碎片就在艾塞克斯……明明只要地海的传人一步入艾塞克斯,就会因为共鸣的吸引融合在一起……为什么没有聚合?”
地海人影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些四溢的丝线,极为懵逼。
谢经年耸了耸肩,他的脑海中浮现酒馆里佚名与白风的对话。
那所谓传火之冠的碎片,估计早就被尤加的势力转移。
也许是因为地海人影松懈对呓语控制的原因,虽然脸色还很苍白,但是恒升终于恢复了一些意识,紧捂着太阳穴的双手也轻轻松开。
恒升于层层叠叠的交织呓语中醒来,那片红色与幽绿色交织的冰原小村似乎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地下蒸腾的烈焰将积压数百年的冻土层融化,在皑皑白雪与永冻千年冰川之下,裸露出的地表,呈现血一般的红色。
沸腾的狼群扑入深居于冰雪之中以预言闻名的村落,幽绿色的触手扫过一切,残余的生命,也被高高在上的律法贵族残忍收割。
美丽又坚毅的女人抱起尚且年幼的恒升,亲吻他的额头。
“我的孩子……对不起,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真的在为你被地海选中而高兴……”
胡麻发黑瞳的女人抱紧幼年的恒升,有冰冷的湿意滑过他的额头。
那时的他尚未理解,但是现在他早已明白。
那是……泪水吧。
你为什么在哭呢?
妈妈?
你为什么要哭?
幼时的恒升无法理解,他只感到十分恐慌,好像初生的雏鹰即将被抛下悬崖振翅飞翔,完成成为鹰的蜕变。
但他身后,没有父母的视线。
他将一个人,去面对万丈深渊。
“对不起,可是太阳必须升起来,所以恒升,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那段记忆最后的画面,便是母亲将他推入冰冷的马车。
那座村落过于偏僻,地质环境又极为复杂,就算是万能的浮空油械车也无法通行暴风雪,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唯一能离开这片红莲阿鼻的,只有当地特有马匹拉行的,马车这种古老的交通工具,
在马车门黑暗的缝隙中,恒升看到真正的地狱。
连绵的烈焰从无尽的雪原中凭空烧起,将天际几乎染为红色。
天空飘着大雪,鹅毛般轻盈,冰冷的空气中,恒升好像又听到了母亲幼时经常为他哼唱的摇篮曲。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在白色与红色之间,只有深蓝色的深空静静笼罩一切。
“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骗人,恒升在呓语的呢喃中想。
母亲骗他。
天上根本没有银河,也没有月亮与太阳。有的只是律法贵族的权柄——晨昏之环,与像是恶意瞳孔的空之亡骸卷云。
痛哭,悲鸣,怒骂,与沉默。
那座以预言闻名整个阿斯莫德大陆的神秘村落,号称数亿军会金币难取一句预言的村落,就这样被掩埋在白雪之中。
就像历史上与星光符文师凝星,嫉妒赦罪并列的那位神秘伟大牺牲者一样。
行过走过,没有再留下半分痕迹,只有古书里烂掉牙的歌谣中,还能觅得几分过去的时光。
恒升想要坠入黑暗。
他放任自己继续沉下去,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呓语也是这样希望的。
反正……自己也不是必要的对吧?
反正如果没有自己……母亲说不定就不会……
在幽绿色抓住他的前一秒,有一个声音拉住了他。
“恒升!不要败给这种东西!”
“不要……让我看不起你啊……”
那声音异常熟悉,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悲伤的情绪蔓延其中,化为丝丝缕缕的藤蔓,勒住恒升几乎要散去的灵魂。
“……谢?”
被幽绿色禁锢住的少年双眼突然有了神采。
“别放弃啊……”
恒升终于睁开了眼睛。
银发过肩的少年发丝散乱,浅黄的眸色也染上不可名状的黯淡,逐渐化为夜空般的色彩。
但是那双眼睛,依旧亮的吓人。
谢皱着眉,露出一种堪称悲悯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独自跋涉百年的旅者,在一条名为拯救的道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有年轻的旅者做到可以穿越荆棘冲上前来,握住他的手。
他们明明可以一起去寻找如何走到道路尽头的方法,但是命运的风不愿停歇,将曾经带给经验丰富旅者的磨难,全都吹向了年轻的旅者。
谢的眼神就是那样的复杂。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欣慰,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命运不公的一种悲愤。
凭什么呢?我已经经历了那些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的后来者再经历一遍呢?
恒升通晓人心的能力帮他清楚地感受到。
对啊……是的,谢,风小小,利维亚,不烛……大家都在坚持,他又凭什么放弃呢?
“我不会放弃的。”
他直起身来。身后燃烧的烈焰沸腾,那双淡绿色的眸子映着火焰。
有怪异的压迫感从少年的身上传来。
地海人影与谢经年同时感到心脏一窒。
那种窒息的感觉萦绕在灵魂之中,与□□并无关系,就算是凭依赛特碎片的人造地海人影,也感到无法呼吸。
而且反应比谢经年还要剧烈不少。
谢经年注意到这一点,心里把地海人影的位置又往下划了划。
不过这种窒息的感觉只存在一瞬间,在那一瞬间过后,恒升的气质又从幽深黯淡的地海,变回了那个傻乎乎的犬系少年,不再受人造地海人影的影响。
“好了,恒升的问题解决了,那么现在……
谢经年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您是不是,该和我算算这笔账了?
他左手中银辉环绕,下一秒,化为一把纤细的长剑。
487变成的黄黑色蝴蝶装饰着剑柄,银发及肩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地海人影。
就像刚刚他提着剑,走向赛特一样。
“……我可不是赛特这种没用的棋子,我是地海的——
地海人影也觉得自己现在说出身份只会给地海丢脸,于是闭上嘴。
水波流转,旋为漩涡,地海人影扭头就想跑,却被谢经年一剑钉在原地。
刚刚他还顾忌恒升的状态,不敢直接暴力开揍,但是现在恒升已经从呓语中挣扎出来,无所谓了。
谢经年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用银色的长剑将那个地海海水组成的地海人影剁成筛子。
恒升看着面前暴力的友人,纠结要不要冲过去拦一拦对方,告诫谢不要过度使用共鸣。
但谢从头发变成银色之后,那些符文锁链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让恒升一时不知作何选择。
谢经年倒也没有变态的爱好,只是多砍那团水流两下,发泄发泄最近的不爽。
地海人影融化为地海海水渗入砖缝之中,逃逸离开。
虽然人造地海人影战力缺失,位格也不高,但是逃跑确实一流。
谢经年试图用银辉织成网去拦住那团液体,却还是扑了个空。
“谢……你没事吧?
恒升知道自己的鲁莽这次闯了大祸,小心翼翼地凑上来。
“我能有什么事?
谢经年没好气的说,他刚想批评教育恒升几句,却见恒升突然一个踉跄倒向一边,用尽全力才稳住自身平衡。
巨大的震动顺着大地从地海的方向传来,砖石与大地断裂损毁的声音此起彼伏,细碎的石块与沙尘从大厅上方谢经年打出的破洞中落下。
攀援在墙壁砖石上的藤蔓一一下落,恒升与谢两人不稳地东倒西歪。
大地在颤动。
谢经年和恒升对视一眼,瞬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拉住恒升的衣领,银色的正方形旋转辉光门闪过,下一秒,二人已经出现在巨大海蚀崖的高塔门前。
海蚀崖高耸地立在地海边沿,在这里,能清楚地看到远处震源的异变。
他们同时失去语言的能力。
在地海的深处,深空与地海交界的天际线上,一个影子凭空飞起。
那影子在半空逐渐扩大,身姿像是一条优美的鲸鱼。
不,那就是鲸。
一条,半透明的,只剩下骨架的,百米巨鲸形态的雾气。
深蓝的天空压下,不知道是不是谢经年的错觉,他感到那天幕,离地面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