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在不断地生长。
从看不到尽头的幽深地穴中攀援而出的幽绿色,如同有生命的意识一般,构筑成为黯淡的一棵树状魁物。
类似污染的幽绿色迅速以那棵树为中心,向外扩散而去,再次与嫉妒赦罪代表的深蓝色扭曲在一起。
巨鲸的骸骨与幽绿色对抗着,伸向无边的海洋之中。
但那棵树,并不完整。
它的形态构造顺遂,且有着一种一气呵成的怪异之美,如同画家一笔铺就的壮作。
但颜色却像是被硬生生拼凑在一起一般呆板刻意,在沉淀的幽绿色之中,分布着数不清的淡绿色斑点。
那些斑点柔和但坚毅的支撑着,努力不被墨绿彻底吞噬。
谢经年突然感觉,也许这树的形态,并不属于幕后的“傀儡师”。
从整个《黯淡地海》漫画内容来看,唯一与树这个概念有关系的,也就只有尤加这位酒馆幕后老板了。
就是现在不知道,尤加到底是与地海势力是一丘之貉,还是因为某种象征为树的权能被地海夺走,所以站在人类一方。
在谢经年思考的同时,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通感在埋鲸之地覆盖。
恒升与利维亚的意识是清晰的,但周身的触感却开始变得极为异常。
他们明明在主观上很快伸出手去,但在谢的视线之中,或者说,在客观的世界中,他们二人的动作缓慢到可怕。
时间被放缓,埋鲸之地流荡的水波,甚至都在谢的面前变为一帧一帧铺开的动画。
浪花的纹路缓缓蜿蜒,在空中卷为各种各样的白色细纹图案,就像盛开在幽深海底的花朵,亦或者是凋零的苍白珊瑚。
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周边的环境,还有地海诡妖。它们的触手极慢地移动,似乎想要扬起攻击,却迟迟无法做到。
世界在此刻定格。
深空拥有操纵空间的力量,这一点在谢经年自己的身上已经有所体现。
那银色辉光般的共鸣,带给谢经年的,不仅只有深空主级使者的身份认同,还有可以随意扭曲空间的,穿梭空间的可怕力量。
这样完全独立于风水火地四大元素之外的共鸣,帮助谢经年可以在实力差距之下,完成对赛特轻而易举的抹杀。
地海与深空遥相呼应。
它们是同位格的可怕之物,一上一下包裹着整个地海世界,在一切法则与概念上,能与空间相提并论的权能……
自然只有时间。
地海的权能是时间。
面前的这棵幽绿的树状物,看起来只是处于幼苗的状态,虽然与巨鲸骸骨相比,显得非常渺小,但却已经拥有五六米左右的高度。
“地海的衍生物——地海的眼睛啊。”
谢看着那棵状似树苗的怪状物,语气中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那不太像是单纯的恨意,倒更类似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放下不甘,认命一般。
怎么可能……
恒升拼命想要催动周围环绕着他的怪异力量,他知道那力量属于与深空并列的两位至高神明之一的地海,无边无际,将人类困在阿斯莫德大陆多年。
但是,但是谢的心情……
恒升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拥有可以感应他人心情的特殊能力,而不是傻傻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谢现在的心态非常危险,就像是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只靠着一条断裂的绳子被系在边缘。
只要有任何一阵,哪怕是轻柔的春风拂过,他都会坠下悬崖,从此粉身碎骨,再无安宁之日。
这些日子谢几乎一直与他们在一起,能让谢的心态发生如此大改变的,只有一种可能。
谢恢复记忆了。
恒升意识到。
能在短时间内造成谢心境如此剧烈波动的事情,只能是谢一直想要追寻,但是又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只存在于梦中才能捕捉微小片段的记忆。
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竟然让谢这样的人,都濒临崩溃?
恒升无法忍受,他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共鸣,甚至想再次提高元素融合率,从而砍断周围环境给予的时间枷锁。
但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位格压制着他,如同一只手,将少年的心脏死死攥住,令他无法自如行动半分。
无论恒升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地海的禁锢。
因为他属于地海。
利维亚那边也是类似的情况,地海与深空的位格在这个世界已经居于顶端,就算是嫉妒赦罪留下的力量,也无法与地海对抗。
利维亚试图用断绝之剪剪断被施加在他与恒升之间的概念,但是终究起不到任何效果。
断绝之剪剪的开一切,但是唯二剪不开的,就是时间与空间。
“谢……不要放弃啊!”
恒升最终只能拼命解开一点点禁制,大声喊出,将谢送给他的那句话,奉还回了谢。
谢轻叹一口气。
他没有看身后的两个少年,而是背对着利维亚与恒升,向着那棵幽绿的树走去。
银色的长发在他的身后飘摇,随着他的动作,逐渐翩长。
那些发丝柔软而又缠绵,垂在少年的身后,随着他的前进,交织成网络的样貌。
银色的网,将少年单薄但挺拔的背影笼罩在内,如同困住雄鹰羽翼的锁链。
谢原本刚刚过肩的长发,现在已经及腰。他那双浅黄色眼瞳,也在逐渐转暗,变成星空般的色彩。
“恒升,你……我知道你是真的把我当做朋友,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虚假与未知之上……你如果了解我的过去,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还会这样吗?”
他的手中银辉闪过,面上浮现一抹痛色,但迅速又被一种接受命运的冷淡所掩盖,如同心甘情愿放下一切希望,决绝走向深渊一般。
“我们注定是敌人,注定是要杀掉彼此的人啊。”
恒升怔住片刻,他急切地想要冲到谢的身边,扶住他的肩膀询问友人这样说的原因,这几句话过于尖锐,几乎将他们之间最刺痛的伤口放在阳光之下。
但是地海将他行动的时间变得极为缓慢,恒升只能保持站在原地的姿势,只有口舌才能正常使用。
“你在说什么啊?谢?”
胡麻发色的少年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谢,现在却直言他们是敌人。
其实,其实他是知道的,谢那样纯粹的共鸣,一定与深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甚至……可能是深空主级使者的其中一位。
但就算谢与深空有着密切的关系,就算他自己也与地海无法分割。
但是,这又怎样呢?
深空与地海拦在他的面前,他便要放弃与朋友的友谊吗?
“我不会放弃和你的友谊的!就算地海拦在面前也不会!这根本不是你说这些话的理由。”
胡麻发色的少年镇静到可怕,他只是用那双清澈的幽绿眸子看向谢。
“谢,你到底怎么了?”
“恒升……风小小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个,大傻子。”
谢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动作一顿,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恒升,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随后毫不犹豫地转头,生怕自己留恋般地,走向那棵幽绿的树。
地海的眼睛依旧在沉默。
“你没有机会了。”那只眼睛的状态虚弱至此 只能维持小小的树苗状形态 甚至无法清除嫉妒赦罪留下的力量。
但是那毕竟是地海的衍生物。
那是组成这个世界的基底 在无边的地下蔓延到看不见 也无法试探的远方 从这样的庞然大物之中 直接衍生出来的 地海的一部分。
它们均匀地分布在海床表面 作为地海窥视大陆的眼睛 和地海诡妖涌出的出口。
甚至拥有地海赐予的 可以操控时间的伟力。
地海的眼睛不只一个 但埋鲸之地的这一个 绝对是最危险的。
否则不会让嫉妒赦罪如此重视 直接将埋鲸之地选址在此。
谢的态度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谨慎。
他不再开玩笑 不再呛人 只是用平淡到冰冷的语气 去说明一个事实。
艾塞克斯混乱局面的背后 恐怕少不了地海的手笔
但无论地海想要干什么 它都没有机会了。
因为谢已经站在这里。
“深空的使者。”
那棵幽绿的树终于开口。
地海眼睛的声音并非律法贵族模拟的碎片那样尖锐 反而带着一种幽远的飘渺之感。
宏远 博大 从心理上 给人一种难以遏制的震撼。
而它仅仅只是地海的一只眼睛。
地海的本体 或者说主意识 究竟有多么震撼恐怖 一时让人难以想象。
但谢注意到
利维亚和恒升都没有反应。
这颗眼睛的声音 似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这是要多心虚啊 竟然还开屏蔽拉小群。
谢经年有些无语 心里对地海的滤镜已经碎了一地。他拉回跑走的思绪 心里构思着调动读者情绪的剧本 继续演戏。
“你的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天穹之主的视线正在你的身上复苏。”
地海莫名其妙地点名深空 语气中夹杂一丝兔死狐悲的悲悯。
只不过在谢看来 向深空的使者说深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复苏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种嘲讽。
谁不知道深空的信徒对地海的厌恶程度 被地海说深空注视着你 就像被商业竞争对手老板阴阳怪气:“你老板对你很好啊。”一样恶心。
银色长发的少年只是沉默着。
他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接受 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 他会一直走下去。
走在所有人都不愿意停留的 最极致的黑暗之中 摒弃一切他不配的光亮与美好 腐烂在泥沼里。
谢回想起自己最初的模样 回忆起三个身影一起走在晨昏之环之下的日子。
他想要像往常一样勾起笑容 却无法做到。
毕竟他早就该死了 所以 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去做的。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不过私无意与你争端 现在早已不是对抗的岁月 私明白你的诉求。你只要抹掉恒升的意识 让他成为彻底的地海使者 私便放弃对埋鲸之地的污染 停下外面的怨念与地海诡妖潮群 并且帮你在艾塞克斯传播天穹之主的箴言 如何?”
地海的眼睛不屑于与人类周璇 它作为被嫉妒赦罪和更深处的某个怪人一起压制的地海的一部分 与深空的主级使者动手 就算可以勉强胜利 一直积攒下的力量也会被迅速消耗。
更何况现在它的主意识与天穹之主并非彻底的敌人。
于是它提出来一个提议。
一个被贪婪 嫉妒 欲望等情绪控制的人类 一个对天穹之主极端信仰的人类 永远也无法拒绝的提议。
“恒升 换整座艾塞克斯对于天穹之主的信仰 你要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