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做出最符合利益的抉择,这一特质让他历经风雨,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但在酒席上把许攸给开瓢了明显不属于这种特质。
事后郭嘉和他抱怨,说他动作太大了,许子远的脑花都要飞到他餐盘里来了。
“您本不该现在就杀他的。”
郭嘉说道。
他本该有更多的选择,隐诛、意外,乃至于他如何对荀晏的那种做法,让他无声无息的去世。
毕竟明面上,许攸仍然是守城有功的功臣。
曹操答道:“我想杀,便杀了。”
他自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即使近年来他愈发多疑、冷情,他与他的盟友的关系也愈发岌岌可危……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允许一个外人,一个愚蠢而不自知的外人来插手他与盟友之间的纠纷。
若是顺着许攸递的那把刀,他或许可以以荀晏战败为由发难,回头手起刀落,斩去荀氏在朝中的影响,夺去荀彧手上的权力,迫使他站在自己的队伍中……
但他还不愿意用这套对待敌人的刀法对准自己曾经的盟友。
郭嘉接受了这个说法。
丞相偶尔是有那么些任性的资本的。
许攸高估了自己的价值,他在掂量清恒的价值,殊不知自己的价值也同样被掂量了,而曹操显然对他并不满意。
更何况……
郭嘉想着,他也是那么想许攸死。
“丞相准备如何处置清恒?”
他看向了曹操,这般问道。
许攸生死已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曹操想如何对待荀晏。
曹操沉吟了起来。
他紧了紧外袍,喟叹道:“近日天气似乎回暖了……”
“且将子远快马送予令君一观,”他说道,“再请公达入帐与我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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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洒下,许昌城门将闭,忽有一骑自远方而来,急着要进城。
“城门将闭,明日再来!”
守将喝道。
对面是一秀美的妇人,瞧着骑马的姿势竟是极为娴熟,看
上去不似寻常家的人,但毕竟只是一妇人。
女郎说道:“我有要事,既城门未闭,还请放行。”
她往守将手里塞了些什么,那守将手里掂量了一下,心里有了数,面色顿时软了下来,虽说他原本也不想着要当这个恶人。
他忍不住偷看了几眼这人。
这妇人生得秀美英气,一身寻常布衣,双手也不够娇嫩,满是茧子,但他在这来来往往看了那么多人,自然能看出那分世家出身的气质。
一个世家女独自出门在外,这可真是再奇怪不过的事情了。
在城门口耽搁了一会,天色愈发黯淡,荀安牵着马进了城,她在巷子门口被人叫住了。
“安娘?”荀谌有些不确认,他仔细看了看才叫道,“你如何来了?”
按理来说,荀安应当在张辽所镇守的淮南那儿。
“友若舅舅,”荀安行礼,“我是为……小舅舅之事前来。”
她有些难以启齿,面色也极为阴郁。
她从小是被小舅舅带大的,自是知晓这位不比她大多少的长辈有多少能耐,所以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荀清恒会为敌所俘。
提及此事,荀谌也不由沉默了下来。
“我叫文远写了封信,”荀安低声说道,“欲送予吕布手中。”
“不可,”荀谌摇头,“若是如此,只怕文远要惹了丞相疑心。”
他那堂弟被俘时本就流言纷纷,若是这种时候再叫张辽写那封信,岂不是更加令人生疑了?
闻言荀安的脸色又白了一些。
她想说他们得先想办法,保证小舅舅在吕布那儿性命无虞,话在嘴中过了几遍,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消息自邺城传到这儿,许昌亦是议论纷纷,有人说太尉被俘了,有人说太尉下落不明,也有人说太尉其实已经死了……
总归世人都是看结果的,结果便是那位自少年时几未有过败绩的荀太尉在涉城失手,若非有许攸出手,恐怕丞相基业危矣。
今日休沐,荀彧也少有的待在家中,屋内暗香浮动,叫荀安躁动的心不由平静了两分。
令君总是从容的,似乎在他面前一切都可以放心。
荀谌有些疲惫的
捏了捏眉心,他在家人面前也不讲究了,随意坐下,还不慎踢翻了一叠荀彧批好的文书。
“北方的世家不知为何激愤异常,皆言清恒本就有叛曹之意。”
他无奈说道。
“胡言!”荀安忍不住插嘴,见两位长辈并无恼怒之意,她才小声说道,“小舅舅多年来殚精竭虑,岂会毁了自己这番心血?”
荀晏跑去投了吕布本就是个不可能的命题,即使他们有些交情,即使他们关系不错,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就是这份不可能让他的处境变得危险了起来。
战场俘敌将,要么劝降,要么当人质,劝降无望,又怕放回去更麻烦,直接杀了的也不是没有。
“是有人故意欲毁荀氏之清名啊。”
荀谌漫不经心笑了起来,只是眼底殊无笑意。
虽说他们远在豫州,但只从战报上的只言片语也能发现些东西。
清恒困守多日,为何无援?
许攸为何那么凑巧的,又恰恰好晚了那么一步来了?
荀安的唇抿得有些泛白。
落在他们眼里,何尝不是许攸与曹操二人联手做局,想要除了小舅舅。
那把刀落下,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令君了,她虽已出嫁,却也不愿全然置身事外。
“此事你不必插手,”荀彧终于开口,他对着荀安说道,“你与文远一道,谨守军命便是。”
他不希望把张辽牵涉进来。
荀安却仿若未闻,她低声道:“令君可有法子救回小舅舅?”
“他身体本就不好,若是有个万一……”
荀彧垂下眼睑,藏在袖中的手陡然握紧。
他又何尝不着急,幼弟遇险,他怎能不为其担忧?
门外的仆役来报,道丞相从前线送了东西来。
当他捧着盒子入内时,看到齐刷刷三双眼睛沉默的盯着他,手抖了一瞬险些没有捧住。
主家心情不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仆役想着,清恒君之为人有目共睹,虽说常有跳脱之行,行事出格,但所作所为都称得上端方君子。
他决定下班后去北市继续舌战群雄。
那盒子打开
后是一股子臭烘烘的味道,像是发臭了的咸鱼,又像是腐烂的味道。
几人凑在一块盯着那臭烘烘的盒子,里头放着个腌过的脑袋。
“这谁啊?”
荀安惊道。
她自然不可能怕个脑袋,但这脑袋长得太抽象了,即使被特殊手段腌过还没有腐烂,她也辨认不出这张脸。
荀谌左看右看,有些不确定的感觉这像他的某个前同事。
“许攸?”他迟疑的说道。
荀彧盖上了盖子,他无奈摇头。
“我自请去一回北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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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关之战还没有打完。
曹操不可能看着对面抓了个人就不打这仗了。
很明显的,吕布处于劣势。
即使靠着关口天险抵御多时,但硬实力的差距仍然令他逐渐败退。
北方是他的主战场,也是曹操的主战场。
不同于在南方时的束手束脚,又为疫病所困扰,那些士卒在这片熟悉的大地上更能伸展拳脚。
吕布不得不放弃了壶关,退守襄垣。
曹营的使者来的时候,陈宫正在与荀晏对骂。
没错,对骂。
陈宫从未想过,这位荀氏郎君能有这么惹人烦的时候。
大概是发现了他们并无杀意,荀晏消沉了几日后便愈发放纵,常裹着毯子指指点点他们的军纪,又劝说他们哪儿该撤兵了,打不过了。
虽然有时候他说的的确是实话,但听上去……总归是太欠揍了。
两人常争辩不休,最后以陈宫憋屈烦闷的踹墙为结尾。
他若是骂得厉害些,那人就耍赖直接咳得半死不活的,用一种公台啊你果然是想气死我的眼神看着他。
他有一瞬间想着还是弄死他得了。
那曹营的使者此来所为之事很简单,战俘。
官话是丞相心疼治下子民,人话是你把太尉还回来。
陈宫打起了精神,他等到现在不就是为了此事。
虽说这样对他的旧日同僚有些不道德,但他现在必须得把荀清恒卖个好价钱。
以几日前曹
操的攻势,他一度以为他已经狠心到完全放弃了荀晏。
以他对曹操的了解,这也并非不可能,但他仍忍不住会为荀晏感到寒心。
陈宫与使者在谈判,荀晏则在给自己煮药。
他不可能指望吕布这儿的医疗水平,而他还挺想活的。
起码他现在完全是留下了个烂摊子,若是他死了,阿兄与丞相必会完全决裂,若他活着,那也是个大麻烦。
这般想着,他心情不由又低落了下来。
他一瞬间极为自责,愧疚到不敢再见家人。
曹营那儿若是想换回他,多半可能是阿兄也插手了,那样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他不大敢细想。
于公达,他未看护好伯纠,如今甚至不知他生死安危;于阿兄,他更是……
他悲从中来,拿着火钳在火堆里乱戳,烟火乱飘,他一抬头就成了个花猫脸了。
边上一沉,人高马大的将军蹲在了他身旁,两个人一瞬间竟然看上去都有点可怜兮兮的。
“将军?”
“公台把我赶出来了。”
吕布有些落寞的说道。
荀晏哦了一声,吕布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他安慰的话语,于是他选择自己打开话路。
“清恒为何不干脆在我这待着,左右曹公瞧上去待你也不怎么样,”吕布极力推销自己,顺便踩一脚曹操,“若有君相辅,不谈争霸天下,偏安一隅尚可行也。”
荀晏保持微笑,虽然配着他被烟灰弄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有些莫名的滑稽。
吕布说着说着便不说了,低着个头像个落寞的大狗子。
这还是被抓来以后荀晏第一次碰着吕布。
按照他的观察,起码这位昔日肆意妄为的将军学会了些担当,说人话是他可能学会了加班。
“其实公台原先是叫我强留你下来的。”
吕布蓦的说道。
“……多谢将军。”
荀晏低声道谢。
他确实得道谢,若是换作旁人,他如今恐怕得提早去见先祖了。
吕布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起身,随手从系在边上的战马脖颈上取了条长绳下来。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做此消沉之态!”
吕布厉声喝道,将那截长缨塞到了荀晏手中。
荀晏被塞得一愣神,险些摔倒,得亏用手肘撑着了一旁,他还未反应过来,陡然听见不远处有些动静。
二人望了过去,见到陈宫领着那曹营使者站在不远处,神色惊愕。
那使者的脸色从惊愕到铁青,最后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荀晏。
“怎么了这是?”
吕布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只能小声朝着陈宫问话。
陈宫面无表情说道:“使君道,要先看看太尉在将军这儿的状况。”
吕布看到那使者甚至抬袖抹了抹眼睛,他愈发迷惑,又回头看向荀晏。
荀晏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烟灰,想了想说道:“大概是看我没事,喜极而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