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种愧疚心理, 节目组没有阻拦路长青和锦齐一起随周佩商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拥挤的小车里晃荡着路长青如纸般轻飘飘的身体。
周佩商苍白的脸庞无力地歪到了一侧,正正好好紧闭的双眸对着路长青。
路长青无神地望着医护人员为周佩商止血抢救,胃里一阵欲呕的翻滚, 他的指尖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忍着。
锦齐握住了路长青的手试图给予他温暖的力量, 只是路长青的手像是一块煮不沸的冰石。
到了医院,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开始将周佩商推下车前去抢救, 路长青和锦齐如鬼魅般无声地紧随其后。
夜格外的黑, 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
当周佩商的父母急匆匆赶到医院时, 周佩商还在急救室抢救。
打扮精致的妇人凌乱的发丝黏在她汗涔涔的脸上,她抓住了一旁路长青的手, “孩子,发生什么了?”
路长青的喉结滚动,他低下头不敢看,“佩商哥……为了救我……才出的意外……”
妇人明艳的口红沾到了牙齿上, 她拼命摇晃着路长青的双肩, 唾沫横飞,“怎么出的意外啊!啊!你说话啊!”
路长青被妇人的歇斯底里激红了眼眶,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想起周佩商被砸进地板的半边身体, 泪水模糊了双眼滴溅在鞋面上,“因为我……因为我!是我!是我!是我!”
我应该躲开的, 我应该注意到舞台有问题的,我应该拒绝和周佩商组队的, 我应该……不当偶像的……那些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失去理智的妇人双臂砸着路长青的胸口, 被站在一侧看不下去的丈夫给拦了下来, 而锦齐趁机挡在路长青的面前阻隔了妇人怨恨的眼神。
这时, 急救室的灯暗了下来, 医生走了出来。
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他们希冀着,又害怕听到噩耗。
身经百战的医生率先开口:“病人已经无大碍了。”
妇人和路长青同时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仿佛是濒死的鱼回到了水里得救了。
不过,路长青和锦齐还没看到周佩商就被妇人赶出了医院。
锦齐扶着六神无主的路长青回了宿舍楼,两人趁着夜色一路无言。
《偶像TIME》节目五公录制因为这场彩排事故被迫中止,节目组怕事情闹大,不断向大楼里的工作人员和训练生们施压——禁止向外界透漏任何消息。
因为播放和录制之间有时差,所以节目在外还是正常播放之前录制的内容,粉丝们还没有意识到节目出现了问题。
由于这件事严重性过大,节目组里的工作人员连夜加班排查舞台道具的故障,导演组更是加班加点去查看当天彩排事故的录像。
整栋大楼都被封闭了起来,连一只蚊子都透不出去,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
就在路长青躺在被子上睁眼度过一夜时,导演组给路长青递上了电话。
“你来吧,他想见你。”
路长青死水般的眼睛又恢复了神采,他马不停蹄地冲出了大楼,急忙打车去了医院。
路长青问过了前台护士周佩商的房间号,三步并作两步迈上了台阶。
他满头是汗地爬上了十楼,站在周佩商的病房门前他却犹豫了。
周佩商,他会怪自己吗?还是恨?
路长青发间的汗珠滚落进他的脖颈,碾过他后背悚起的鸡皮疙瘩。
病房里的人仿佛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打开了门,路长青和开门的妇人四目相对。
妇人的眼神中早已没了急救室那天的怨恨,她神情淡淡地侧身示意路长青进来。
路长青进了门,妇人就走了出去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路长青不敢向前看,他站在那儿低着头,耳边传来周佩商的笑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还是冬天?”
路长青听到他温和的笑声,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
躺在病床上的周佩商正笑眼盈盈地望着他,他的脸还是没有什么血色,只是比闭着眼睛的样子好了点。
“你怎么就穿了件毛衣就来了?过来,这边有暖和点。”
路长青预想的糟糕画面一一破碎,周佩商没有埋怨自己也没有任何怨恨,甚至还在担心路长青受了凉。
路长青内心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沉闷,仿佛心脏里的血液瞬间全部凝固。
他的脸渐渐发麻,眼眶止不住地发痒,僵着身子一步步走向病床边。
“别站着,坐下来吧。”
周佩商正要伸手牵过路长青让他坐,路长青避开了他的手径直坐下了。
周佩商皱眉不满地说:“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还不快给你哥削个苹果?”
路长青那像是被胶水黏住的唇终于分开,干巴巴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周佩商双手随意地压在头下,笑眯眯地回答:“挺好的,不过你就惨了,这下要一个人上台咯。”
路长青握紧拳头,坚定地说道:“我不会一个人上台的!我绝不会抛下你。”
周佩商放下了双手,覆在了自己的双腿上,他望着窗外的冬日阳光,内心却在发冷。
他的腿,已经没办法再回到那个舞台了。
周佩商笑道:“正式舞台还有一周就要录制了,哥的身体是熬不住啦,下次再一起吧。”
和周佩商相处这么久,路长青知道周佩商才不是那种轻易说放弃的人。
“你……是不是……”
周佩商睁开了眼,阳光撒在他漂亮得如同透明玻璃珠的眼睛上,他还是笑着的模样,但不再是往日那般狡黠,而是和煦如春风的笑。
他说:“我要退赛了。”
路长青瞪大了眼睛,深埋在泪腺里的珍珠藏不住地顺势落下。
“怎么会呢?”
周佩商无所谓地摊开手,“我已经三十岁啦,能够走到现在我已经知足啦,哎,人老了不得不服输,还是回去当个包租公舒坦。”
路长青用袖子狠狠擦拭着眼睛,粗糙的毛线扎得路长青眼周泛红。
“我不要!我绝对不要你退赛!如果你退赛的话,我也要退赛!”
一向稳重的路长青如今却像个幼稚的孩童,他倔强地不肯退让一步,执拗地看着周佩商。
周佩商哑然,他收起了脸上的假笑,冰冷的眼神砸在任性的路长青身上。
“听你这么说我真想躺在床上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要救你!我就不该救你!”
周佩商双手抓住两侧的头发,他发狠地喊着吼着,疯狂捶打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上。
路长青无措地起身按住他的手,防止他伤害自己加重伤势。
周佩商回握住路长青的手,抬起头看向路长青,眼泪从两颊划过。
他悲凉地笑着似是安慰,“可是啊,长青,就算是这样……”
“我该死的脑子还是在倒下那一刻想着,太好了,还好不是你。”
他松开了路长青的手,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卷起死皮开裂的嘴唇说道:“但是我没有办法不恨……”
“所以,路长青,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站在舞台上跳到死唱到死,当偶像当到死!”
所以,请不要在意我,继续向前走吧。
心如明镜的路长青哪能不明白周佩商的恶语相向都是在为自己好,他抱住了周佩商,眼里还是坚定,“哥,我等着你。”
“我也一定会让那些人受到他们应该受到的惩罚。”
周佩商推开了路长青,又将被子拉过自己的头,整个人都藏在里面。
“你走吧。”
路长青垂下手,打算转身离开,身后又传来一声周佩商的声音。
“把架子旁边的外套穿上……”
路长青那一刻建立好的心墙堡垒顷刻间坍塌,他默默拿下外套给自己穿上,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正站着妇人,她看到路长青身上的外套愣了神,一脸苦涩地笑着。
路长青无声地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像是一种坚定的宣誓。
妇人望着他穿着周佩商的外套离开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周佩商过去的影子。
也像这样,如此坚定。
她朝路长青喊着:“路长青!”
路长青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妇人时,妇人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她神色恍然小声喃喃道:“加油……”
回到偶像大楼里的路长青不再死气沉沉,他脚步坚定地迈向导演工作室。
“胡勇导演,我希望你能给一个交代。那天的灯光为什么会掉下来,这意外是不是工作人员的失责,到底是哪位工作人员失责,请你全部如实公开出来!”
那天彩排的监控被人动了手脚,四五个监控愣是找不出安置灯光架时的位置录像。
周佩商的父母之前要将节目组告上法庭,但是周佩商醒来之后他的父母又默默撤诉,想必是周佩商对他父母说了什么。
胡勇这时忙得焦头烂额,被路长青这么一质问也来了脾气,“周佩商都已经选择不追究了,你有什么资格来问!”
周佩商不追究是因为路长青还没有出道,是因为一个个为了追逐梦想来到舞台的训练生们还没有拿到属于他们的结果。
路长青听到这句话,更加掷地有声地回答:“就凭我站在那个灯光下!”
“就凭差点受伤的是我!”
路长青冷笑一声,“怎么?我不应该问吗?当时站在台子上的所有训练生都有资格问!”
胡勇被路长青怼得哑口无言,他气的浑身发抖,“这事我没办法给你交代!”
路长青向前迈了一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就拒绝上台演出!”
胡勇怒极反笑,“你爱演不演,这训练生多的是,你真觉得节目缺你一个吗?”
路长青还没回答,身后就传来锦齐的声音。
“我也拒绝上台!”
路长青回头一看,身后的门早已经打开,门外站着许多训练生。
代超随着锦齐的声音也跟着说:“我也拒绝上台!”
“我也拒绝!”
“我也拒绝!”
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声音给了路长青莫名的力量,他坚定地转身继续看向胡勇。
胡勇没了力气,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软下了性子试图安抚道:“这事再缓我两天……”
路长青退到门外,他和那群随他而来的训练生站到一起,握住了门把手。
“这件事,您什么时候解决,我们再决定什么时候演。”
路长青关上了门,转身谢过支持他的训练生们,便独自离开了。
锦齐刚想上前就被代超拉住了,代超对着锦齐摇头示意他别跟着路长青。
就让路长青他自己静静吧。
路长青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走了一步又一步,仿佛这条走廊是无尽的黑暗。
这时,有人拍了拍路长青的背。
路长青转身一看,来人的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他内心没由来地厌恶使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来人正是选管郑如月,她抿了抿嘴巴,掏出了手上的手机,“我想……你要不要看看这个……”
路长青知自己内心因为这次事故导致对工作人员失去了信任,但眼前的这个女生她是无辜的,自己不能盲目给她定罪。
路长青忍着恶心接过了手机,看到手机里的画面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画面正是朱余和五冰冰在厕所洗手台的对话。
路长青他,找到了罪魁祸首。
他的眼睛不禁流下了愤怒的泪水,他握紧了手机,恨不得去立刻杀了这两个人。
但,他不能。
他内心的魔鬼在他的耳畔蛊惑道:他要让他们身败名裂!让他们失去他们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绝对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