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 路长青给自己的组员发布了第一个任务——借菜。
五个人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但也听话地出门去借菜了。
赵天正在院子里劈柴,他抹了把汗, 扭头问路长青:“他们去干嘛?”
路长青提着铁盆放在压井的出水口处, 摸上铁杆就熟练地往下压,“叔, 你练过普通话吗?”
赵天就算是劈柴也戴着那副墨镜, 冷冷地哼笑一声, “这还需要我练?”
路长青将铁盆盛满放到压井边的石槽里,“现在还在生赵沉的气吗?”
赵天又是哼笑一声, 嘴里吐出几句:“放着大学不上,非要做什么偶像......”
路长青瞟了他一眼,内心了然,有时候的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他不生赵沉的气了。
秋天的井水是温的, 不冻手也不伤人,路长青随便拎了一把白菜泡进盆里洗。
白菜的表皮很干净, 但内里的菜叶底端都是泥点子, 路长青用指腹搓着,“其实叔说得对, 做偶像不如上大学呢。”
路长青将白菜一层一层剥开,“偶像也有不同的做法, 有些人躺着睡着只要在台上露个脸就有很多钱了。”
路长青叹了口气, “可惜赵沉长得不好, 有时候都不睡觉也要练舞, 可惜努力过后也没多少人看啊。”
赵天直起腰来, 脖子通红,把斧头利落甩进木桩里,喊出的话溅出了几滴唾沫,“你少跟老子放屁,我们家石头也是有粉丝的!你不要仗着你是他队长你就欺负他,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削你!”
这下,轮到路长青哼笑了一声。
赵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好啊,你小子搁这诈我呢!”
赵天卷起袖子,怒气冲冲地朝路长青走来。
路长青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两人之间离得很近但赵天依旧在靠近,“他很努力。”
赵天停下了脚步,缩回了脖子。
“你的宝贝侄侄不比大学生差,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和精力才走到了现在,你比谁都清楚吧。”
赵天没说话,沉默着回去砍柴了。
路长青派出去的组员也一个接着一个回来。
空提着一捆大葱回来的,玛吉则是抱着一盆土豆,莉莉脖子上套着一串大蒜,瑞恩手里是一小袋面粉,只有米勒身上什么都没有。
米勒神秘兮兮地将手放在胸前,张开了手,里面握着两个鸡蛋。
赵天看到满载而归的一行人,急匆匆地跑上前去查看,他扯回空手上的大葱,“这不是黄姨家的吗?要不是看你长得和我......算了,赶紧还回去,小心我削你!”
他又拉住玛吉怀里的土豆,“这可是四叔家要吃三天的土豆啊,你就这么带回来了?”
虽然听不懂赵天说话,但机智的莉莉赶紧解开脖子上的大蒜递给了他,赵天哭着嗓子嚎了一句,“你怎么能要陪伴了王叔两年的辟邪大蒜啊!”
瑞恩将面粉放到了地上,双手举起后退,生怕刺激到赵天。
赵天没有注意到地上的面粉,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着米勒手里的鸡蛋,“你还是人吗?刘奶奶家的鸡蛋你也敢要?”
赵天又开始卷袖子,知道他们听不懂,就指着路长青的鼻子一顿骂。
路长青鼻子发痒,他心虚地挠了下鼻尖,而后若无其事地抬起手,“很好,你们去把它们还了吧。”
五个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路长青背过手,“借这个菜很难吗?”
五个人苦思了一下,不难,他们分开去借的,但每个人跑到第一家的时候就借到了,所以他们没走多远就拿着东西回来了。
路长青拾起地上那袋面粉,看着他们,“这也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了。”
他站起身,把面粉递给瑞恩,“这就是我想让你们感受的心意。”
这些菜里有很多都是外国人吃不惯的食材,他们不需要且不喜欢,可乡里人不懂,只知道他们要了,便力所能及地把最好的给了。
五个人手中的东西猛地变重了,尤其是米勒手里那两个鸡蛋。
重的不是菜,是来自贫穷的赠送,是那份赤/裸的心意。
赵天赶走了要帮忙的六个人,骂骂咧咧地给他们这群累赘做饭。
赵天口中的“六个废物”可怜巴巴地坐在小板凳上,路长青也缩在小板凳上,挠了挠额头,怎么连我也被骂上了?
很快,赵天就端出了菜,最中间的是一道爆炒鸭肠,也是唯一的荤菜。
路长青上的这一课惹怒了赵天,就连在饭桌上夹菜都在被赵天的筷子攻击。
闹归闹,路长青一行人也吃饱了饭,他站起身带着组员去村里逛逛,一开门就看到一个高壮的背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赵沉?”
赵沉连忙站起身,弯了一下嘴角,“队长。”
“你什么时候到的?”
赵沉扶着后脑勺,憨笑着说:“刚到。”随后,他的肚子就传来一声瘪叫。
路长青还没开口,身后就爆出一声嘶吼,“让他滚进来!”
赵沉苦笑地朝路长青点了下头,就走了进来。
路长青看这阵仗,替他们关上了大门,带着自己的组员走了,还未走远就听到院里赵天呵斥了一声——“跪下!”
路长青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口,上午迎接自己的老人依旧坐在那里。
老人见到他,拄起拐杖就往他这边走,“贵人,贵人。”
路长青听不懂,猜测他应该是在喊自己,就上前扶了过去。
不一会儿,七个人排排坐在村口的土牙子上,老人指着他身后的村子在絮叨些什么,有时候说累了就停下来看路长青,路长青就附和着点头,老人继续往下说。
突然,沿着村口的那条路出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是上午为他们引路的大叔来送他们的行李。
他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脚下踩着踏板,向路长青招手,“老板!行李我送来啦!”
路长青起身迎了上去,三轮车在他们面前停住,大叔把他们的行李都给搬了下来,他无意间瞄到行李箱上落了个泥点子,揪起衣角将行李箱擦得锃亮。
那行李箱是莉莉的,她感觉羞耻极了,连忙将自己的行李箱拉了过来,用蹩脚的华兴语说了句:“谢谢。”
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你是李家小子吧,怎么从县城回来啦?”
大叔看了眼老人,用乡话回应道:“爷爷,我是带这些老板来乌龙山乡的。”
老人用拐杖捶了下地面,发出一声闷哼,“外人都知道来,你们这群年轻人都不知道回家!”
大叔尴尬地笑了笑,含糊着:“这不是忙着赚钱嘛。”
老人摆了摆手,“哎,钱呐。”只留下一声叹息就离开了。
乌龙山乡随着老人的进村,更加暮老了。
大叔眼神复杂地望着老人的背影,而后打起精神对路长青笑着说:“老板,你们找到住所了吗?”
路长青点了下头,“我们住天叔家。”
大叔的眉毛向上扬,语气里有一丝惊讶,“赵天?”
“大叔,赵天是怎么了吗?”
大叔摇了摇头,挺起胸膛,颇为自豪地说着:“这山路啊就是赵天修的。”
他的眉目耸拉下来,嘴角泛着苦意,“只不过我没想到,我们都走了,通路的人居然留了下来。”
赵天这人是个谜团,路长青想解开。
这么久了,赵天的气估计也消得差不多了,路长青就带着五个人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跳脱的米勒有些无聊,“老师,我们还要待多久?”
“怎么了,感觉到无趣了吗?”
米勒诚实地点了点头,“手机信号在这里都连不上,又没什么玩乐的地方,实在是无聊。”
路长青经过的路上,每个门前都坐着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些就是单坐在那看着天,有些是凑在一起小声地聊天,他们的眼神看向路长青,估摸着他们成为了新鲜的话题。
路长青打开了赵天的门,里面赵沉正夹着鸡肉送进碗里,路长青无声地对着赵天张口:偏心鬼。
米勒虽然不饿,但闻着肉香还是止不住流下了口水,他凑到赵沉身边,“可以给我吃一口吗?”
赵沉给米勒尝了一口,收不住筷子了,其他四个人也跑过来说要尝尝,赵沉匆忙地举起筷子投喂他们。
赵天啧了一声,叼着烟跑到了院外的台阶坐着,眼不见心不烦。
一只手抽走他嘴里的烟,他抬头一看,是路长青,“又做什么,烦人精。”
路长青坐到他的旁边,他盯着滤嘴上的齿痕,沉思道:“明明不抽烟,为什么总要叼着?”
赵天拍了下他的脑袋,拿回了自己的烟夹在耳朵上,“关你屁事啦。”
路长青的脸躺在臂弯里看着赵天的墨镜,“你在装凶吗?”
赵天的胡茬冒出了几寸,他握紧了拳头,路长青接着说:“为了乌龙山乡不受欺负?”
路长青自顾自地点了下头,将视线送到天空上的霞云,乌龙山乡无趣,只有这一片未被污染的天空美丽极了,“叔是在保护乡里的老人吧。”
赵天咧开嘴笑了一下,他摘下了墨镜,“你这小孩是在揣摩人心吗?”
明明是句讽刺的话,路长青却摇了下头,认真回答:“我在写歌,我想把我的真实感受写到歌里。”
路长青的话头停顿了一瞬,转而接着讲,“赵沉是我的队友,也是我的朋友,我想了解他。”
赵天扭过身子,看到赵沉被五个老外缠着要饭的模样,他笑了一下,眼神柔和了下来,“我们家的赵沉啊......”
“比村里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聪明,就是比较倒霉,人也缺了点运气,父母早早就没了。”
赵天抬头,同样将视线送到霞云之上,“那时候的他还小,天天去砍木头,全都堆在他的房间里。”
赵天失笑,“他说这样房间满满的,就会感觉父母还在。”
“就因为这句话,”赵天将手指指着村外的方向,“我把路通了,我告诉赵沉,他爸妈会顺着我通的路回家。”
“但赵沉爸妈还没回来,这条路又送了太多人离开,是我拆散了每个村里人的家。”
赵天低下头,捏紧了手里的墨镜,“我又怎么敢离开。”
赵天像是不愿揭露自己的内心,又将话题引回了赵沉身上,“赵沉那傻孩子当什么鬼明星,就是为了站在更高处让他爸妈找到他,笨死了。”
赵天是乌龙山乡的天,他的灵魂被困在了乌龙山乡那条路。
路长青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赵天为何会生赵沉的气。
只要赵沉离他远远的,赵沉就能走得更远。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赵天的肩膀上。
“叔叔,从一开始就忘了说。”
“我回来了。”
赵天戴上了墨镜,站起来转身,拍了拍赵沉的肩膀,就离开了。
赵沉与路长青对视,他郑重地向路长青道谢:“谢谢你,队长。”
路长青也靠近赵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直在关注你。”
赵沉也坦然一笑,“我知道。”
赵沉主动搂住了路长青的肩膀,“队长,有一点我叔说错了。”
路长青望着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内心也莫名塌陷了一块。
赵沉说:“我不是为了我爸妈,我想让我叔看着我,请他别抛弃我。”
因为无论走多远,我都会记得回家。
路长青笑了下,对着赵沉说:“那你知不知道,乡里没电视,手机信号也不好。”
赵沉这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