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雷瑟尔小姐, 而是雷瑟尔侦探。
眼前这个男人,在于张濛的第一次见面中, 就完全通过语言的礼貌问候, 暴露了他本身漠视世间规则,甚至于无视人与人之间差异的“异常”。
——但张濛倒对他这份异常感官不错。
“您好,戴文乐·柯尔先生。”张濛向他微微点头示意, 自如地坐在了男人对面的沙发上。
真皮沙发异常柔软舒适,坐进去时软垫下陷,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她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 微笑着询问道:“您邀请我来到莫里斯, 是有什么详细情况要告诉我的吗?”
“是我邀请您的吗……”戴文乐喃喃自语,他困倦的眼神掩映在黑眼圈与耷拉的眼皮下, 仿佛刚刚经历了三天三夜的失眠, 却在即将睡着时得到了张濛拜访,不得不爬起来应付她。
“自然。您不觉得这话有点儿奇怪?”张濛微笑道, 从包里摸出那封信, 压在桌子上滑向对面, “您看看这个, 或许能想起什么。”
信封洁白如雪, 拆开的泥印还带着精美的纹路。戴文乐一言不发地拿起信件, 默默看了一遍。
“……看上去的确是我的笔迹。”中年人低垂眼帘,将信纸凑在鼻端嗅了嗅,“墨香味道也是我一直在用的, 嗯……纸张是被熏香过的。的确是我会发出的信件, 措辞和字母最后的弧度也和我自己使用的习惯没有差别……是我写的信啊。”
“恕我直言, 柯尔先生, ”张濛挑眉道, “正常人可不会忘记自己有没有写过信,尤其您的年纪没到老年痴呆的地步。您是在愚弄我吗?”
眉眼锐利的女性用如此冷淡、富有敌意的语气说话,配合她身上只有战士才能嗅到的气质中铁血与冷酷的感觉,空气霎那间如若凝滞。
是会害怕吗?还是说解释呢?
张濛微微眯眼,凝视着他的目光如同猎豹。
“啊,抱歉,雷瑟尔侦探,我无意触怒你,只是觉得很有趣。”古怪的戴文乐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实际上,我的记忆中也的确有向你写信的印象……刚才的我只是一时忘记了,我最近在忙碌工作,因此很长时间没有合眼。”
他苍白的嘴唇扭动了两下,冷淡的口吻勉强染上一丝热情,与信件中彬彬有礼且尊敬执着的形象截然相反:“请原谅我。你想知道什么?”
……还真是足够直白的敷衍。
张濛心里啧了一声,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有关连环杀人案,有关莫里斯,如果您乐意,我也想听听您对于这个镇子的看法。”
戴文乐十指指尖并拢在鼻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张濛,缓缓道:“连环杀人案的一切信息,我都是从报纸上得到的,至于莫里斯小镇,这是我的家乡,也是个安宁祥和的地方。”
张濛极佳的动态视力让她察觉到,戴文乐在夸赞莫里斯时,嘴角微微的下撇。
不屑、嘲弄。这是他对莫里斯的真实态度?
结合之前杰克所说的“在莫里斯里,连环杀人案早就让人习以为常了”的情况……宁就是传说中民风淳朴堪比哥谭市的莫里斯?
戴文乐道:“弗莱克,给这位侦探拿报纸。”
之前瞎了一只眼睛,为张濛开启了门扉的老者慢吞吞走来,手中捏着几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黑白报纸,礼貌地递向了张濛。
张濛微微皱眉,低头查看报纸标题,一滴鲜血忽然落在光洁无瑕的桌面上。
“抱歉。”弗莱克说,用袖子将血滴擦干净。鲜血是从他瞎掉的那只眼睛的眼皮缝隙中滴落的。
张濛没有在意,继续查看报纸,另一边坐着的戴文乐却慢慢收了脸上的倦怠神色,盯着弗莱克瞎了的眼睛出神——他方才注意力一直在张濛身上,现在才看见这一幕。
“……雷瑟尔侦探。”
戴文乐略微挺直了脊背,神色庄重许多。张濛抬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中年男人露出一丝微笑:“虽然我对连环杀人案没有太多了解,但我认识警察局局长,如果你想知道细节,可以去那里问问。我会为您写一封担保信。”
态度变化得还真快,张濛有点吃惊又有点好笑,边将手中报纸折叠起来,边道:“谢谢,这几份报纸我也能带走吗?”
“请便。”戴文乐声音低沉。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张濛这次来也是对这个杰克口中的疯狂医生有点好奇,想探究一下他的态度,看看他能否和主线任务挂钩,挖到点信息。
“——对了,”张濛将报纸送入自己的背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他,“听说您曾经以贫民做活体实验,声称能修补……“灵魂”?失败之后患病,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了?”
她是故意戳他伤口的。
刺激他人,有时候也能从对方的情绪中获得某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这法子有点招人恨,但张濛自信一只手能把眼前这个孱弱病态的男人干掉,所以捡着类似令人头疼的询问往他脸上捅。
戴文乐沉默几秒,轻声道:“是。”
他倒是维持了礼仪,没有露出什么恼羞成怒的可怜表情,只是声音变得更加嘶哑,倦怠的眼中如同被拨弄的灰烬,冒出几点星火来。
“我能看见那些灵魂的痕迹,他们在□□,如同在油锅中煎熬的牲畜。痛苦不断地重复,每个人的躯体上都布满灰尘。”
戴文乐嘶声道,死死地盯着张濛:“我身体非常健康,我是个医生,或许你在其他人嘴里听见了有关我的什么难听的话,但雷瑟尔侦探,咱们是一类人,都不择手段——可我在本该成功的地方失败了,又在那之后巧合地失去了双腿……”
中年男人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就像敲打一块生铁,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的腿,肌肉、骨骼、筋脉都完好无缺,非常健康,但我偏偏忽然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我双腿处的“灵魂”被切断了。我这些年反复思索为什么,但终究无法将我的思考公之于众……没人会信。”
“你或许可以告诉我,如果我会信呢?”张濛丝毫没有被他眼中迸发的血丝惊住,和声道。
戴文乐缓缓摇头。
“还不到时候。”他低声道,““眼睛会骗人,耳朵会骗人,嘴巴会骗人,鼻子会骗人,手指会骗人”……还不到时候。”
中年男人骤然抬头,声音嘶哑地吼叫道:
“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