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睁开了眼。
这是大唐贞观十三年,西游开始的时间。而嬴政的身份,是唐皇李世民。
原身的记忆同沙丘行宫中的种种在脑海中交织,君王闭目垂首。良久,方才将其间的种种消化。
秦二世而亡,现下,是八百年后的唐朝。
然后下一刻,嬴政便再度睁开眼,将目光落在手上。
手中所握着的,正是一本《西游记》。
嬴政并不知晓这书册自哪里来,又是何时出现在自己手中。原身的记忆里,同样没有这《西游记》的存在。只是冥冥中的直觉,却促使嬴政以指尖伸出,将那书页翻开。
时间仿佛因此而凝滞,整个辉煌的大明宫内,再无一丝多余的声响。直至最后,嬴政的指尖在那书页的最后停留。
却正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等俱正果位,天龙马亦自归真。而后便是大众合掌皈依,口诵无穷佛理。
天资向来聪颖的帝王自然不乏那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本事,只是一番玄妙神奇、引人入胜的故事看过之后。嬴政却是唇角微弯,只觉得荒唐。
按照那书中说法,此世之间既然有着神仙妖魔。有着超亡者升天,度难人脱苦,修无量寿身,作无来无去的三藏正法。怎生大唐治下物阜民丰百姓安乐,便连盗贼亦是少有。
反倒是愈发接近西天,便是愈发妖魔聚集,众生沉沦,一派修罗炼狱之景?
更不必说那所谓的妖魔,同仙神们的关系,并不清白。
遑论是最后唐僧师徒取得真经,八大金刚等护送其等回转东土,却不敢进到那长安城中。
只道是这里人伶俐,恐泄露吾像。
所害怕叫长安城中居民百姓看到的,又究竟是什么?
不过——
“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南赡部洲。”
仅凭借记忆,嬴政便将《西游记》中所提到的地名复述。而后提起了笔,蘸起了墨水,于纸间勾勒。
由长安出发,至双叉岭、两界山,而后便是鹰愁涧、西番哈咇国、观音禅院等。经大小国度、神仙妖魔地盘,直至最后的西天灵山。
恰是一幅再简陋不过的西行取经路线图。
只是最后一笔落下,嬴政内心却是不由得有些好笑。
“小说家言而已,朕难不成要拿着此路线,一路打过去不成?”
“邹衍大九州尚未得到论证,此四大部洲,谁又能说清楚,究竟是真是假?”
“况且这世间若是真的有神明......”
嬴政忽然住了口。
前世求仙访道,想要寻求长生的种种尚在眼前。只是最终的结果,却委实算不得好。更不必说大秦几代人的心血,于他死后烟消云散。
这世间若是真的有神明......
然后嬴政便眼见着手中的《西游记》化作星星点点光芒而消散,再没有任何痕迹。
所以,这《西游记》中所记载的种种,很可能便是真实吗?
这当真是一个道法显世有着仙神的世界?
还有,长生。只要吃了唐僧肉,便当真可以长生?
嬴政心中有疑虑闪过,而后下一刻,目光微凝,落在了一份诏书之上。
“各府州县,不拘军民人等,但有读书儒流,文义明畅,三场精通者,前赴长安应试。”
这是一份经由原身早已拟定的,只待明日早朝,便会颁布、宣读出来的诏书。
在那《西游记》中,正是因为这样一份诏书,方才有海州人陈光蕊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接下丞相殷开山之女殷温娇绣球。彩楼结亲,成就一段良缘。
只是这是一段良缘,同样是一段孽缘。唐僧西行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中,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抱冤此三难,便应在此处。似是机缘巧合,却又更像是有力量在暗中推动。
然而嬴政目光于此停留,以手叩过桌案,却是吐出两个词汇。
“科举,贤才。”
这是一种全新的选拔人才的方式及制度。做为帝王,纵使脑海中的记忆尚未完全融会贯通,嬴政同样可以清楚的看到这门在八百年前不曾出现的制度,将会带来何等样的好处。
“既然是如此,朕倒要看一看,这八百年后的世界,又能给朕带来怎样的惊喜。”
桌案上诏书合拢,嬴政以目光扫过经由自己写下的西行路线图。而后在下一刻,将那纸页折叠,放置在烛火之下。
跃动的火光照耀过君王的眉眼,虽是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同过往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同。然而全身的气质,却又发生了改变。
如渊如山。好似是那高山明月,空谷幽潭。
充斥着说不出的威仪。
恰似是一柄未曾出鞘的天子剑。
这样的一柄剑纵使藏在匣中,同样不会将光芒遮掩。
然后嬴政任凭着那纸页成灰,灰烬散去,将一旁的奏章翻开,开始了解此世的种种。
这无疑是一种极有效的手段。
此前的原身不曾见过仙神,不曾知晓此世之间同样有着妖魔存在便罢。现而今的嬴政换了一种目光来看待,很快便自那些繁杂的奏章中,窥探到不少隐秘。
又或者说妖魔鬼怪的踪迹。
当然,如果要说超脱凡俗,按照《西游记》的说法,唐皇手下,可不是有几个现成的大臣?
秦琼、尉迟敬德可安定门户,使鬼神不敢近前不说。那魏征、崔珏二人,可是在那阴曹地府中挂有职司的。
并不可单纯的以凡俗而论。
然而思至此处的帝王却又更觉得可笑。
德兼三皇功过五帝,六合一统立下前人所未有之功业的帝王,固然求长生,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对鬼神妥协之辈。
伐山破庙,破其祭祀,断其传承。你若是老老实实的匍匐在朕脚下,替朕效力便罢,若不然......朕自有手段绝你根基,杜你苗裔,断你香火。
使你就此陨落,永绝于当世。
有看不见的人道气运、皇道气运升腾,将整个长安城笼罩。随着嬴政一念既起,长安城外不远处的终南楼观中,有道人停下脚步,目露惊奇,目中异彩连连,继而发出一声叹息。
“可惜此非是上古之世,更非是八百年前。若不然......”
若不然如何,那道人并未吐出。只是遥遥望过长安方向,望向那如罗网、如云层一般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气运洪流,现出几许追忆。
这样的景象并非是凡人肉眼可见,更非是世人所能理解和想象。只是对那修行中人、对那仙神而言,却又是寻常。
但一切却又有了不同。
便如同八百年前,又或者那更为久远的时期,有炼气士、有方士借助此气运而修行。更有帝王借此成就人皇至尊,将苍生和鬼神驱使。
至尊至贵,拥有无上威能。
可是等到八百年后,天子?人皇?
这世间又哪还有所谓的人皇?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蝼蚁,是仙神棋局里的棋子。
“本座又有多久未曾见到,如此恢宏浩大的人道气运洪流呢?”
道人似是在追忆,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脑海中闪过的,是玄鸟泣血黑龙被封印到地底,是本应当再强大不过的龙脉被生生斩断。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样的气运,还未到达极盛。而坐宝山者却又不自知,更无法引为己用自行修行。无怪乎有人布局谋划,想要分一杯羹。”
道人摇头,眸中似是有种种天机闪现,对此做出分析。只是很快,这道人却是目露惊愕,失声。
“怎会?”
但见那气运洪流如渊如海,极是沸腾。却又似乎是无主的,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并不具有任何攻击护卫的功能。
可是不知自何时起,那些气运却又本能地被吸引,如同涓涓细流一般向着大明宫内的某一方向而汇集。
投诸到嬴政体内。
终南楼观之内,看着气运洪流此一幕发展与变化的道人起指算过,而后皱眉。
只觉得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天机混沌,一片茫茫,看不分明。
“难道那唐皇竟然是自行领会了人道气运修炼之法不成?”
道人袍袖微拂,缩地成寸咫尺天涯,向着那长安城而去。
大明宫内,嬴政固然法眼未开,却同样感觉到了某种变化。
几乎是本能地,这帝王按向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
于是嬴政陡然意识到,自己现下是唐皇,而不是秦皇。
有铜镜被立在宫殿之中。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铜镜立在此处,为正衣冠,同样为明得失。
这是原身所立下。
只是现下随着嬴政双眼抬起,眸中倒映出原身于镜中的倒影。有气运金龙于镜中成型,弹指瞬息间至于嬴政眼前,扑到这帝王身体中。
并不给予任何反应。
铜镜因此而大放光芒,嬴政周身仿佛同样被这光芒所侵染。却又圉于这一室之内,并不曾叫任何内侍抑或是外人所察觉。
嬴政在唐皇身上醒来的意识似乎要因此而陷入到黑暗。
只是在将要昏迷的最后一刻,嬴政听到了模糊不清的、稍显童稚的话语。
“唉,怎么不是?”
“难道搞错了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