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原本没打算跑那么快的。
但是江封那番“不认真训练就滚蛋”的威胁实在足够有威慑力,以他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一次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所以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跑得太快时,已经将其他所有人都远远落在了身后,终点处那辆越野车近在眼前,再怎么刻意放缓速度,他还是拿了个第一。
三名教官其中一人从车顶上跳下来,迈着步子走到他跟前,压倒性的身高以及极具侵略性的气场带来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叫什么名字。”
强。很强。眼前之人,绝对是他成为余火以来遇到过的最强者。比之上次在武馆中交手的老人,还要强上数倍。
余火微微捏紧手心,控制住体内因遇到足可匹敌的对手而翻涌激荡的气劲,稳住气息回道:“报告长官,我叫余火。”
几分钟之后,安排好余火住处的江封极潇洒的一挥手:“走,长官带你吃好吃的去。”
军官小灶名副其实。n市本来就是美食名城,因为主要供应高级军官及外宾的伙食,特意请了从业几十年、颇具名气的大师傅,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不管是红案白案米饭面食还是小吃点心,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师傅做不了的。
齐超唆了一口辛辣鲜美的螺蛳粉,一边抹着汗一边看着余火啧啧称奇:“兄弟,你们当演员的是不是都做过仪态培训啥的,瞧你这吃东西的动作姿势也太秀气了些。”
“超哥,人家这叫餐桌礼仪,”路平阳吃完一盆叉烧炒饭又端了一碗云吞回来,“而且你别看他吃得慢,但吃得一点也不少啊。负重跑完五公里还能吃得这么香,兄弟,你这样儿的新兵我还真是头一回见,是不是以前练过啊?”
余火早就想好了理由,将食物咽完之后开口道:“去年参加了以海军为题材的电视剧拍摄,进行过类似的训练。”
“那就难怪了,我还说你怎么筋骨如此清奇,当真是个人才。”
“吃饭就好好吃饭,哪来这么多话,运动量大消耗高自然吃得多。”江封将虾饺和海鲜粥往余火手边推了推:“多吃点,还想吃什么尽管说,咱们慢慢儿吃,反正其他人估计还有半天才能跑回来。”
余火低声道了句谢。
吃完饭,余火跟随勤务兵前往住处安放行礼和军需,江封三人的行礼早有人提前送过去,因此出了食堂便顺着操练场晃悠消食。
“啊!”齐超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江封拿眼睛觑他:“想起来出门忘带脑子了?一惊一乍的。”
“不是,我想起来余火是谁了!我说怎么这名字听着熟呢,还出过车祸,就是前段时间微博上整天上热搜的出轨渣男啊!”
江封停下来:“出轨、渣男?”
“对对对,哦,当然了,这都是他前男友自己爆出来的,是真是假目前也没个定论。”
见老大神色像是有些不对,齐超干脆从头到尾将事情全都说了一遍:“这个余火在娱乐圈里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演过几部剧,反响都还不错。去年在微博上突然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然后宣布有对象了,对象也是圈里的,叫徐什么来着,我给忘了,反正两人儿就开始光明正大的谈恋爱。
今年年初的时候余火出了一场大车祸,据说挺严重的,差点儿连命都没了,好不容易抢救过来没几天功夫,他那男朋友忽然召开记者会爆料,说余火早就出轨了,徐什么的提出分手余火心里难受喝多了酒,因此才出的车祸。
这话一放出来,那可好么,他们俩儿的粉丝立刻就炸了,网上铺天盖地地讨伐渣男,什么‘滚出娱乐圈’、‘活该被撞死’,说啥的都有,那股子戾气我瞧着都有些吓人。最近一直没有当事人的消息舆论才稍稍平复一点,我怎么也没想到,余火原来是到这训练来了。”
路平阳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小兄弟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这种人啊。而且如果他人品当真这么差,上头怎么可能同意让他进剧组扮演特种军人?”
齐超道:“这种演艺合同一般早几个月就签了,那时候出轨的新闻还不一定爆出来了呢。
要我说吧,这件事的确有些可疑,从头到尾都是徐什么的一面之词,而且还是当着几百号记者的面公开,都是娱乐圈里混的,未免做得也太绝了点。
可是如果其中另有隐情,余火当真是无辜的,怎么不拿出证据反驳呢?经纪公司连澄清谣言的告示都没发,就出了个不痛不痒的酒精检测申明,说余火不是酒驾,啧,也难怪群众以为他们是心虚骂得更加厉害了。
老大,这事你怎么看?”
江封盯着他,就是不说话,直将他盯得浑身发毛大热天的从脊梁骨冒出丝丝寒气,这才慢悠悠开口道:“看来你这回放假回来闲得很么,都开始追上星了,娱乐八卦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哪能啊,”齐超立刻叫屈,“我整天忙着训练半点不敢松懈,哪有功夫追星,都是我女朋友,她之前是余火和那徐什么的cp粉,整天刷他们俩的动向激动得不得了,说是要见证俩人共同对抗世俗阻力、矢志不渝的真爱,平时一有消息就给我转发,余火出轨的新闻爆出来后她还气得哭了好几次,连饭都吃不下,我哄了好长时间才回转过来。耳濡目染的,那我不也就知道了不少东西么。哎,她要是知道余火要跟咱们一块儿待上一个月,会不会特别兴奋啊?”
路平阳道:“嫂子不是要跟半个多月的国际航班么,整天在飞机上待着怎么跟你联络?”
“那总有下飞机的时候啊,空姐也不是铁打的二十四小时不休息。她一下飞机肯定立马就会给我打电话,这就叫情侣间的默契,啧啧,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是不会懂的。”
江封目光幽深:“齐大情圣怕是忘了一件事吧,我才跟那些新兵崽子说过:军区里严令禁止私自使用手机跟外界联络,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齐超心里咯噔一下,懊悔不迭:糟糕,忘记老大也没谈过恋爱了。
十分机警地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嘿快瞧,剩下的那群新兵也都爬回来了,咱们接着要怎么操练?是泥浆泅渡还是铁丝网匍匐?我都听老大的!”
江封嗤了一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转而看向那些狼狈不堪、好几个直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新兵,神色竟是难得的和蔼可亲:“先让他们将行囊送回寝室,然后,好好休息一会儿。”
新兵们很想死。不管是已经接受过基本训练的兵崽子,还是半路被加塞进来的演员组,在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跑完整整五公里后,都很想死。
当然,演员组更想死一点。
要不是那位看起来就很凶分分钟能弄死人的教官,加上摄像大哥听从命令尽职尽责的跟拍,谁慢下来、谁哭出来、谁趴在地上吐就拍谁,恨不得将摄像头往人脸上戳,他们说什么也要罢训不干的。
好不容易爬回终点,得知竟然可以回寝室休息,众人几乎喜极而泣,许多人连饭也顾不上吃,勉强积攒力量找到自己的住处,立刻像张人皮也似瘫倒在床一动也不动了。
屋外的阳光愈来愈烈,炙热的高温下,连空气都像是被煮沸一般产生一圈圈波纹。
下午一点,当日照和气温都逐渐接近顶峰、操练场上翻滚着难以忍受的热浪时,所有新兵寝室内都响起震耳欲聋的警笛声,与之伴随的是教官不容置疑的命令:
“全体队员!全体队员!三分钟内操练场上集合!”
三分钟后,最后一名队员踉踉跄跄冲到了操练场上,鞋子只来得往脚上套了一半,没走几步就被滚热的地面烫得直抽凉气,但总算卡在最后几秒冲进了队伍之中。
江封站在对面,身形笔挺,像是把随时都能出鞘杀敌的绝世宝剑。等到三分钟计时结束,收回秒表,神色中很有些遗憾:“啊,没有人迟到啊。”
队伍里寂静无声。队员拿余光左右瞧了瞧,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全体队员,立正!向左看齐!稍息!”江封的目光在队伍中缓缓逡巡,开口道:“这好几个小时过去,相信大家都休息好了吧。接下来,首先我要将你们分成两班:正式考核录取的新兵队员,向前三步、走!你们呢以后就是a班,暂时由齐教官和路教官负责训练,来,跟着两位教官走吧,队伍跟齐了,口号声喊得响一点!”
a班队伍越走越远,直到口号声转过一堵院墙彻底消失在操练场上。江封转了转手腕:“剩下的,你们就是b班。鉴于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要学的东西太多,所以我打算带着你们从军姿练起。
军姿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我计划用两天时间,将你们的军姿调整到最标准状态。两天之后,再让我见到有谁还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声音顿了顿,忽地低沉轻缓,教人在三伏天里的炙热里生出一股寒意来:“呵,你们不会想要尝试后果的。”
“好了,b班全体队友,现在全给我打起精神来!立正!食指合拢,双手紧贴裤缝,脚跟相抵脚尖六十度角分开,抬头挺胸站直喽!”
“走正步,脚抬高点,手举起来,身体不要晃!你,你,你,还有你,再加十分钟!”
“蹲好了,两膝岔开,后背挺直,不要坐在地上!热不热?累不累?又热又累那就对了。”
“有谁撑不住了?撑不住告诉我啊,我马上派人把你的行礼全送到军营外头,省得你自己般。”
一个小时过后,江封将秒表掏出来,指着远处树荫下的矿泉水道:“稍息,两分钟时间喝水,动作麻溜点!”
两分钟过后,又是新一轮的军姿练习。
整整一下午,b班始终重复练习、补水、练习、再补水的过程,汗液浸湿迷彩,又因为高温迅速蒸发,只留下干硬的一层盐粒,黏腻的紧贴在身上。
其中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遭这种罪,一边纠正姿势一边掉眼泪,但令人惊讶的是竟没有一个人放弃,除了因为四周无处不在的摄影机,还因为只一墙之隔,时不时就从隔壁传来的a班成员惨叫声。
相比而言,好、好像还是站军姿比较轻松呢,呵呵。
更何况,江教官的眼神就跟巡视猎物的猛兽一样,挥舞着獠牙利爪随时准备抓住破绽扑过来,众人脖子上寒毛直竖,哪里还敢有半分松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余火总觉得,那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似乎更长一些。
训练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夕阳西下、火热粗粝的阳光逐渐变得温和时,江封终于下令解散。
像是强行固定住又被解开绳子的木棍,众人立刻哗啦啦倒了一地。贴在后背的地面依旧滚烫灼人,但浑身上下连根手指头也不愿意动弹,恨不得就这样躺到地老天荒才好。
余火盘膝而坐,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脸上泛出暴晒后的潮红,被汗水浸湿的黑发紧紧贴在额际。夕阳玫瑰色的余晖撒落下来,正好在他身上镀了层淡金色的细边。纤细的下巴微微抬起来,墨黑色的眼睛背着落日愈发深不见底,却散发出任何玉石都无法媲美的光辉。
江封无意中望过去,心跳便忽地漏了两拍。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