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凳子捏着半块披萨上气不接下地喊出那句“黄毛的名字,叫袁浩。”时,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袁浩”便是曹卫卫所要的实质性的关联了。
更准确地说,这还不仅仅是关联那么简单,袁浩这个名字,将目前所有侦查方向、以及看似毫无头绪的线索都统一到了一条线上。
包括龚汉。
尹灏接完曹卫卫的电话回到桌前。季商不小心看到了来电署名,他未作掩饰,直接问道:“怎么样?案子有进展?”
尹灏道:“袁浩已经被带回警队了。”
‘带回’两字在这里没有隐晦美化意味,它确实不是刑拘、也不是逮捕。
季商放下银色小叉子,问道:“警方也觉得他与凶杀案无关?”
“也?”尹灏看向季商道:“竟然你也觉得袁浩与凶杀案无关,为什么还要刻意让小凳子来告诉我他的名字?”
季商靠向椅背,换了个酒足饭饱后的舒适坐姿,笑得好似一切了然于心:“你不是也知道原因了么。”
尹灏一哂,点头道:“袁浩确实与凶杀案无关,他就是个靠骗女人感情度日的软饭男。我们警员稍稍一施压,他连陈年旧事都吐出来表清白了。”
袁浩是个实打实的软骨头男人。就连那次记录在案的盗窃行为也不是他干出来的,他在替女儿顶罪遮掩。但从某个方面来讲,那一次也许算得上是他唯一的一次硬气行为。
兴许出于报复或逆反心理,每一次袁浩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女儿都会偷一样对方的东西。那些偷来的东西都被拿去卖掉,只有那只蝴蝶样式的耳钉,小姑娘觉得漂亮就偷偷留了一只。
尹灏收回思绪,又道:“但你的直觉是对的,袁浩把龚汉和受害者串联起来了。不过你是怎么察觉的?”
季商俯身靠前,垂眼凝思道:“门上水电气费的名字只有袁浩,这说明袁浩极有可能是二房东。但据袁浩自己讲,龚汉四处欠债,有许多人前来要债。在龚汉多日未归的情况下,他却并未表现出对自己即将遭受钱财损失的担忧。房内龚汉的卧室也依然保留着,并未立刻转租出去弥补损失。这说明龚汉并未拖欠袁浩房租,或者说即使拖欠了袁浩也追得回来,袁浩说了慌,龚汉并非没有联系方式,袁浩肯定有途径找到龚汉。”
尹灏点了点头,季商的推理几乎与实情一模一样。
那个与死者王景平有过三次联系的电话号码,实际使用人并不是袁浩自己,而是龚汉。
龚汉以欠款被追债不敢用自己实名制手机号码为由,让袁浩帮他办了一张电话卡,交换条件是提前预付了半年房租,另外承担袁浩每个月的手机话费。
袁浩一点磕巴没有,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给交代了。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半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置身于凶杀案嫌疑人的位置上。
“找到龚汉了吗?”
尹灏摇了摇头:“在利用袁浩联系他,但还没结果。”
“在山木提取的纤维有比对结果了吗?”
“没那么快,最快也得明早。”
季商又道:“七零三案当晚有他的用车记录吗?”
“没有。”依旧是否定答案,但尹灏的面色却一派淡然,“据袁浩讲龚汉在酒吧工作前,学过攀岩,当过探险导游。一次野外活动龚汉为了高额酬金私自带追求刺激的顾客去未开发地带,造成了一死一伤,那以后行业内便没人再敢用他。”
季商瞬息便领会尹灏话中的意思:“你是指,那座未修建完工的铁索吊桥?”
尹灏点了点头:“如果龚汉由那座桥通过河面,根本不需要用车也来得急。但现在最主要的是先找到龚汉这个人。”
季商压低声音道:“目前龚汉应该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暴露这件事。如果这个案子和他有关,多半也是因为钱财。这种视财如命的人,或许有个方法可以找到他。”
尹灏也靠到桌前,两人间的距离倏地拉近:“什么办法?”
季商眉尖一动:“但这个方法要再等两天,七月十号才能用。”
“七月十号?”尹灏看着季商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里闪着狡黠的光,像个亦正亦邪的反派人物。
“因为七月十号是烟火的发薪日。”
季商勾嘴笑着,一弹舌,一抬眉道:“不过你们在那之前能找到他就更好了。”
翌日一早,技术科传来了两个消息。
潘成林的手机被没收之后,在王景平保管期间,确实在平台注册了读者,并且看过季商那本名为《燃烧花田内的少女》的小说。
尹灏从山木厕所窗户合页处提取到的布料纤维,经过分析,与死者刀伤伤口内提取到的纤维成分一致。
烟火酒吧名义上以消防突袭检查不合格而歇业,所有员工放假一天,只有少数管理层人员到达现场配合调查,统一口径封锁消息。
尹灏补调出王景平遇害至龚汉最后一次出现在酒吧期间的视频。在尹灏与季商呆在监控室等待拷录视频时,放下东西出门而去的龚汉并未远走。他在门外站了须臾后径直去往酒吧后厨,在刀具存放柜里取走了一把面包切割刀后匆忙离开。
技侦人员经过数小时搜查,在员工更衣室,一件黑色外套衣兜内发现了少量血液痕迹。这件衣服被带回刑侦队做血液分析的同时,也将进行布料纤维比对分析。
据酒吧主管讲这件衣服很早以前便出现在了更衣室内,并不清楚是谁留下的,平时员工夜间值班休息偶尔会搭在身上防寒,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拿来使用。
尹灏将外套与山木酒吧监控视频内那个模糊身影作了比对。外套后背印着的字母符号,让他更加确定了这件衣服与案发当晚龚汉出现在山木时所穿的衣服是同一件。
曹卫卫直接申请了刑事拘留证,在龚汉各处可能出现的地方安排便衣警员值守,只等嫌疑人龚汉露出踪迹便会一举将其擒住。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那张袁浩实名办理龚汉使用的手机卡却从未出现过开机信号。袁浩配合警方在已知的各个网络渠道尝试联系龚汉,亦是毫无回音。
龚汉这个人如同消失了一般,踪迹全无。
时间来到了七月十日晚十点。烟火酒吧正常营业,人潮涌动的酒吧二楼,安静的主管办公室内,手机铃音突然响起。
主管和财务人员查看过手机后朝尹灏摇了摇头,而站在一旁的服务生祖来突然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尹灏跟前。
警员戴上耳机开始技术追踪,祖来正要接电话时,尹灏突然道:“等一下,打开门,到屋外去接,越吵闹的地方越好。”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喧闹的音乐声与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尹灏与慈斌对视了一眼,继而跟着祖来一起走了出去。
祖来接起电话,在尹灏的示意下,继续往酒吧大厅走去。
边走边说,急躁的音调还挺像那么回事:“谁啊?打电话可真会挑时间。”
在酒吧哄闹的氛围里,一个并不清晰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啊,听不出来了?”
祖来喊道:“卧槽,这么吵我连我妈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到底谁啊?这会正忙着。不说挂了啊。”
“我,龚汉。”
祖来口气缓了缓:“小龚啊,你走了可逍遥快活了。VIP区域新招的人还没到,我他妈都要忙死了。”
“酒吧前天不是歇业了吗?怎么又重新开始营业了?”
“哦,好像消防临检没过,老板可能塞了点钱,昨天就开门了啊。”祖来故意疑惑道:“你前天来过酒吧?来做什么?舍不得我们?想再回来。”
“我就路过。”龚汉顿了顿,才支支吾吾拐到了正事上:“小来你今天发工资了没?”
“发了啊,这地方就发工资准时这点好,不然谁愿意呆。怎么了?你的工资没到账?”
“只有底薪到账了,提成一分都他妈没有。是不是要延发?”
祖来看了一眼尹灏,尹灏示意他继续拖延。祖来便道:“不会啊,我的提成都发了,和基本工资一起发的。你问过财务了没?”
“没问。”
“你打电话问问他啊,问我能有什么结果?”
龚汉沉默了片刻,狠狠道:“妈的,算了。”
祖来道:“那是钱啊,怎么能算。要不你等会我帮你去问问?”
“你帮我去问?”
“嗯,你等我几分钟,我问过后给你……”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龚汉已经挂断。
祖来看向尹灏道:“怎么回事?说得好好的,突然就挂了。”
“你暴露了。”
尹灏转身朝酒吧二楼主管办公室跑去,打开门后慈斌对他比了个手势:“地点已经锁定,和袁浩提供的龚汉前女友的租住地只有半公里距离。”
几公里外,一个黑衣男人从小超市内急匆匆走出来,横冲直撞地穿过迎面而来的人群,在稀稀落落的抱怨声里拐进了一条隐秘昏暗的小巷子。
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缠在左手,攀上嵌满玻璃碎渣的老式居民围墙,不费吹灰之力便翻墙而入。
龚汉女友在美食城推销啤酒,这个点还未下班。他进屋后从衣柜里将旅行包拿了出来,所有衣物,干净的、脏的都装在这个包内,以及他少量携带的其他随身物品。
背上包,龚汉快步走到卫生间,踩着马桶将藏在吊顶内的黑色塑料袋取下。他打开塑料袋往里看了一眼便迅速放进包内。
将要离开时,龚汉犹豫了少顷后才颇为不情愿地打开包,拿了几张百元大钞放在女友卧室枕头上。
下楼后,龚汉十分警觉地观察了四周情况,然后选择了刚刚回来时的路线,跃上围墙跳入先前的暗巷之中。
才刚一落地,两束刺目的白光便射了过来。龚汉睁不开眼,只听见金属哐当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那是一副银色手铐发出的声音。
而这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声音,在他余下的生命中将始终陪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