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秦志杰的骨灰在这一日迁入龙脊山烈士陵园。
安葬仪式结束。市局领导、二中队队员、秦志杰生前好友同学相继离开。
季商走在下山人群的最末端。再回头时,便见仍停留在墓前的尹灏与符威,全然没有了先前的肃穆站姿。
那两人一左一右,散漫地坐在墓前。
以前在寝室里,这三人应该就是这副德行。季商笑着摇了摇头,径直朝山下停车场走去。
半小时后,车辆逐一离去。松柏苍翠的龙脊山山麓,两位身着警服、姿态挺拔如身后山间树木的男警官,拾级而下。
季商暗暗抬了抬眉,心想果然好看的人都上缴给国家了。
“学长你好,又见面了。”符威朝季商伸出手,笑着解释,“刚才太匆忙,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你好。”季商有些疑惑地伸出手。
尹灏俯至季商耳边,小声提醒道:“符威。”
季商豁然笑道:“我经常听尹灏提起你。”
符威握着季商的手没松,他浮夸地拧起眉来:“学长你不记得我了?太伤心了。你毕业离开学校前一晚,我们还一块聚餐来着。”
季商楞了楞,有些尴尬,他确实没想起这号人。
这时尹灏撞了一下符威的肩,符威被撞得往旁边错了一步,握着季商的手也松了开来。
“不记得你多正常啊。”尹灏边把符威往车边推,边出言奚落,“你以为你哪颗草啊?有我在,谁愿意记得你啊?”
符威转头看尹灏,笑里带刀,若有所指道:“那倒是,就凭你那晚的举动,就算校长当时杵在旁边,学长也只会记得你一个……”
尹灏伸手将符威的嘴给捂住。
但符威的话已经全落进季商耳朵,季商现在算是明白了,他被尹灏强吻这事,符威是见证人。
可惜此处没地缝,季商慌不择路地去拉后车门。
尹灏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坐前面。”随即又转头看符威,“你上后边去。”
符威并未多想,大大咧咧地坐到后排。
尹灏在副驾位上放了个珊瑚绒软垫。早上出门,季商坐得四平八稳,边感动边埋怨。
但这会突然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了。耳朵根的红晕,也慢慢向脖子漫延去。
季商红着脖子黑着脸,狠狠瞪了嘴角含笑傻乐的尹灏一眼。
后排的符威看着这画面,独自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愈行愈远,龙脊山在后视镜里渐渐分辨不清,只剩下一方轮廓混迹在群山之中。
车辆缓缓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待驶向右转弯车道后,那点模糊的轮廓也将消失。
前一刻还在不着边际地插科打诨的尹灏符威二人,话题停得有些突兀,就那么不约而同地沉默止声了。
尹灏的手指放在升降玻璃按钮处,动了动,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与符威看似洒脱地告别,实则此刻连回头看一眼龙脊山,都显得异常艰难。
虽然罪恶终得惩罚,英魂终得昭雪。但这算不上圆满的结局。
符威在工作日告假来云盘参加安葬仪式,需当日返回京市。尹灏也未多留他,直接将人送到了机场。
开车回闲宵的路上,尹灏的手机响了两声。
季商打开递给尹灏看了一眼,符威给尹灏转了两笔钱。
第一笔:恭喜脱单
第二笔:墓地续租
“符威看起来嬉皮笑脸,眼力劲不错嘛,不愧是搞刑侦工作的。”季商颇为无奈。
“从本科开始,这家伙就痴迷于微表情分析。”尹灏说完又卖乖道,“但是吧,主要是,我对学长的爱意很难藏起来。”
季商斜了他一眼:“你还是收敛点吧,我们说好了的,不能影响你的工作。”
“好吧,我尽量。”尹灏皱了皱眉,“其实我已经收着了,不然他那狗爪子能抓着你那么久。”
“幼稚。”季商勾着嘴笑了会,“那脱单红包,不收?”
“收啊。”尹灏很不客气,“大家心照不宣,红包该收还得收。”
季商点了一下屏幕,将脱单红包收下,又问:“烈士陵园还用缴费的吗?”
“不是志杰。”尹灏解释,“是志杰的外婆,老人家存骨灰的墓地好像快到期了。我和符威决定一人承担一半费用,先续二十年。”
季商摸了摸尹灏的后颈,侧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等二十年满了,我们再一起去给老人家的墓地续费。”
“好。”尹灏停车,握住季商的手腕朝自己拉近,随后松开手腕,改为掐着季商的下巴,“但你是不是亲得太敷衍了点。”
季商顺着尹灏手上的力道,又在他唇上短短碰了几下。尹灏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唇上,隔靴搔痒的感受让他情难自禁地朝季商压近。
见尹灏一点即着的模样,季商挑了一下眼睛,果断拉开车门下了车。
“嘶……”尹灏不满地看过去。
季商探身在尹灏紧蹙的眉间又亲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不能太惯着你。”
“我就亲一会,又不做什么。”
“是吗?”季商冷冷笑道,“尹警官你觉得自己还有诚信可言吗?”
前一天晚上的场景跃入尹灏脑海,起初,他也对季商说只亲一会。
不等尹灏开口狡辩,季商扬手将副驾车门关上。
“我打个电话,你先把车停进去,别堵在门口。”停车场信号不太好,季商拿着手机头也不回地朝闲宵前厅走去。
“遵命,季老板。”尹灏远远朝季商的背影抛了个吻。
尹灏走进前厅,季商不在。
小泥巴正在柜台给客人办理入住,见尹灏进来,便朝室外一个的帐篷指了指。
尹灏揭开帐篷的半透明门帘,季商刚结束通话,扬着的嘴角还未来得及放下。
“跟谁打电话?这么开心。”尹灏坐到季商身旁,搂住他的肩。
季商顺势往下移了移,身形低到恰好能将头靠在尹灏胸前,双腿长长伸展开,是个很舒服又随意的姿势。
门帘上方的透明窗口,能看到远处的白色旋转木马。这木马是小泥巴提议安装的,如今已然成了闲宵最红的拍照点。
木马缓慢转着,一圈又一圈,季商看着有些晕乎。
“你说起秦志杰外婆时,我想起了戴青。”季商的声音有些倦怠。
因为尹警官没有诚信,导致季商昨晚睡得十分晚,加之今早五点起床赶往龙脊山,眼下季商已经开始有犯困的趋势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尹灏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季商的头发丝玩。
“曾文龙交代的事情都说了。”季商缓了缓,才继续说,“戴菀的学校在过年放假期间管控严格,外来人员一律不能入校。毒I贩进不了学校,无法接触到戴菀,便把戴菀家人的照片通过信件和快递的形式寄给她,对她进行威胁。自杀不是戴菀的自主选择,她是为了保护家人,同时保护秦志杰嘱咐她保管的东西。”
“虽然结果很残忍。但我觉得戴菀的家人,有权知道实情,也应该明白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儿,是一个怎样的姐姐。戴菀很爱戴青,也并非像自己口中所说那般憎恨她的父母。”
尹灏手掌在季商肩上又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另一个原因,你告诉戴青了吗?”
“你是指,戴菀去世当天,她室友电脑上的搜索记录?”季商反问。
尹灏应了一声,随即顺势侧身将季商抱住,将头埋在他肩上。
“那只是我的推测。”尹灏所指的搜索记录,是一则关于秦志杰尸体在秀水岸边被发现的新闻,新闻中脸部照片打了马赛克,但其他地方却很清晰,尤其是尸体手腕间系着的那条格格不入的丝带。
“曾文龙交代后,警方调取视频,秦志杰被害当晚,洛神号一楼大厅确实发现了戴菀的身影。她当时腰间围着的男士外套是志杰的,工作服上佩戴的丝带也消失了。所以我才推测,戴菀在自杀当天看到那条新闻时,认出了照片中的人。”
“这可能,是戴菀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商语含遗憾地讲这些话时,尹灏一直趴在他肩上未动。
“怎么了?”季商有些奇怪,动了动肩膀,“困了吗?”
尹灏转过头来,摸索着与他十指相扣。
“比起志杰,我太幸运了。”尹灏其实有些伤感,但却轻笑了一声,“他连初恋都没送出去,我却健健康康地活着,最爱的人就在陪伴在眼前。”
尹灏停在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以后我发生什么意外,那也够本了……”
季商听得心头一惊,将尹灏一掌推开,翻身跨到尹灏腿上,恶狠狠捂住他的嘴巴:“胡说八道什么?”
发现自己说错话,尹灏忙把两只手臂抬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这就够本了?”季商的语气又重了几分,“如果你觉得这就够本了,那现在、立刻从我这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尹灏一个劲儿摇头。
季商还在气头上,没有要松开手,让尹灏再次满嘴跑火车的打算。
不得已,尹灏垂下眼皮视线往下锁定,另辟新径,握住季商的腿,猝地站了起来。
季商失重,不得不松开手,搂住尹灏的脖子。就着这个天时地利的姿势,尹灏凑上前不停地亲吻季商。
“没够本,永远都不够本。”
“嘴是用来亲你的,不是用来胡说八道的。”
“学长我错了。”
尹灏一面亲他,一面道歉。
“你够本了也没关系。”季商推开尹灏,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气他一番,“麻溜地把我另一半床位腾出来。”
尹灏腆着脸皮道:“腾出来干什么,没了我谁给学长暖床啊?这大冷天的。”
“放我下来。”季商拍了拍尹灏的手臂。
落地后,季商整了整衣衫,朝帐篷外走去,揭开门时,意味悠长地笑了一声:“戴青刚刚电话里说元旦要来云盘,想来闲宵跟我挤挤,住两天。”
“你说我缺不缺暖床的人?”季商似笑非笑地回望尹灏,说完这话拔腿便走。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
季商正犹豫着停在门口,一道黑影冲了出来,拦腰将他抗在肩上,径直朝住宿楼跑去。
“你干什么?”工作日民宿内客人不多,但也零星坐着几桌,季商压低声音,“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怎么办?太不文明了。”
“还有更不文明的。”尹灏按下电梯。
松开手,尹灏颠了颠肩上的人,在季商往下滑时捞过他的腿盘在自己腰间:“元旦也没几天了,我看学长这几天就不用下床了。”
“给戴青发条短信,说你身体不适,就不招待他了。他爱上哪儿玩上哪儿玩,闲宵就别来了。”
季商脸发热,喊道:“我他娘哪里身体不适了?我好得很。”
迈进电梯,尹灏意有所指地说:“学长,我上楼去,慢慢地、仔细地、贴身告诉你。”
电梯门即将关闭。季商伸了一只手出去,想扒拉住门框。
被尹灏扣着指缝,掌心相贴,给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