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奕的新闻在有心人推动下,一打开手机,新闻铺天盖地都是。席振彦忙完事情,闲下来就看见数不甚数的网页头条,一眼认出照片里被黑出翔的少年就是那天“夜晚交流”的对象。
第二天他醒来接了个急电,没来得及细思,等忙完事情后他尝试冷静回忆,关键的记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安全通道里发生的事他却历历在目,他不觉得突然丧失神智是场意外。
直觉告诉他这个好看得过头的少年背后潜藏危险,应该远离,但这些铺天盖地的报导打破了他的预期计划,两人毕竟深入交流,虽然没什么感情,他仍是觉得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万一……少年想不开呢?
现在网暴这么严重,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来了。
但任凭席振彦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料不到,一抬头对上一张超出常人认知,匪夷所思的脸。
走廊感应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淡光从室内深浅在两人身上打出剪影。
祁奕侧目望着他,手搭在门把上,发梢浅得近乎看不清颜色。
他的脸俊美精致,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因为眼里瞳仁色泽一片死白,再加上从衣领里蔓延到整张脸的数不清的印痕,反倒让人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诡异美。
看着自投罗网的席振彦,祁奕眯起眼——
他喜欢自己送上门来的口粮啊。
“你的脸……”席振彦欲言又止,他又注意到少年毛绒绒的衣袖,皮肤惨白几乎和脸一个色调,双脚踩着毛拖,裸.露踝部也布满细长印痕。
这如果是换作一般人不是吓昏过去,就是魂飞魄散尖叫着逃走,但席振彦只是瞳孔骤然紧缩,很快又放松,也没有再问那些奇怪的痕迹,只寻问:“我能进去吗?”
祁奕舔舔牙尖,让开路,“进来吧。”
席振彦低头瞥眼自己的皮鞋,祁奕手指向侧方,“鞋柜里有没拆封的棉拖。”
这还是上回和宋澈一起逛超市买的。
席振彦蹲身取了一双拖鞋,换上鞋跟在祁奕身后走进客厅。
回形布艺沙发占了客厅一角,祁奕坐在沙发上,下颔微扬,“坐。”
席振彦在他对面落坐,也不说话,只顾目不转睛望着祁奕看。
祁奕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手肘撑着垫枕,歪了歪头,“你来做什么?”
沉默片刻,席振彦摸了一把自己的板寸头,摸索着掏出手机,调出新闻上的照片放大展示,“这是你吗?”
祁奕扫了一眼,画面上少年正步履匆匆的步入教学楼,入镜的还有被孤伶伶留在球场没人来得及管的篮球,费宗纬也占了小幅版面,应该就是网上盛传打篮球的视频截图。
席振彦收起手机,拇指磨挲着机壳,嗓音低哑,“我来,就是想问……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帮上忙的地方啊……”祁奕重复他的话,手指点点下颔,他腿跷着双叠在一起,足尖几乎要碰到席振彦的膝盖,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席振彦正想把腿挪开的时候,少年却自己把脚收了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席振彦一想也是,他连忙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一遍,但两人关系也不单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相亲自报家门,瞬间紧张起来,但紧张就有毛病,那就是会红脸,脸颊温度上升,喉咙管也会收紧,不自觉就把信息全抖落出来。
席振彦,男,29岁,父母双亡,现在在惊乐鸟健身房担任健身教练。
现在健身房流行有一种私家教练,不同于会所里指定的一对一教练,说得好听点叫应招生,难听点,就是陪床。
但席振彦不是私家教练,就是正儿八经的健身教练。
生怕被误解,他特意解释了一遍。
祁奕垂下眼睫,无声勾了勾嘴角,现在的他毫无自保能力,原先还曾担心席振彦把他的异常反应给所谓的有关部门,现在却知道自己多虑了。
这男人张阳刚脸绷着不说话显得冷硬,一开口憨厚老实的本性就暴露无遗,而且也许赶来得匆忙,连下巴青茬都来不及刮。
倒比他这个受风波波及的看上去更颓废。
从沙发起身,祁奕拉开冰箱门,拆了一盒新装牛奶,取了一只玻璃杯倒了半杯,捏着杯角走到席振彦面前,殷红的唇微微勾起,嗓音低迷磁哑,“摊开手。”
这声音像是弱电流淌过骨椎,席振彦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又回想起某个晚上,下意识就照对方话做了。
祁奕把玻璃杯放在对方厚实的掌心,细白纤长的指尖从深刻的掌纹一撩而过,“我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掌心痒得厉害,尾椎是彻底麻了,席振彦差点没握稳杯身,手一抖,牛奶泼了一些在裤子上,偏还是最难以描绘的部位。
“……”这就尴尬了。
席振彦忙伸手去抽纸,但在他指尖碰到那一刻,纸盒却被推远了。
“别闹。”
席振彦没抬眼,他再度伸出手,纸盒又被推远了,只得无奈抬起头。
于是,猝不及防间,他猛得对上了一双妖诡的眼睛。
整个人蓦地就僵住了。
祁奕的角膜和瞳孔本就趋于饱满,此时更是几乎扩张到将眼球占据,深邃得像是极地的冷河。
这一回,席振彦完全清醒,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在对视的刹那,他就失去了躯体掌握权。
他的双手背叛了他的主观意愿,不受控制朝祁奕方向伸过去。
“砰——”
玻璃杯落在地面上发出闷响,牛奶渗入纯羊毛地毯,晕出一块较为深色的花渍。
“!?”席振彦震惊地发现自己那双背叛他意愿的手,竟将祁奕打横抱起来,双腿娴熟迈动起来,走进卧室,把怀里放置在深红色天鹅绒的大床上。
难不成接下来又要……
祁奕倒入床垫,注意到上面男人因惊愕和纠结而收缩的面部表情,忍不住仰头放声大笑。
席振彦急得满头大汗,他努力调动肢体,试图阻止,但却发现那只是徒劳。
他的不受控制地俯身按住少年,垂下头。
唇齿相贴的霎那,他听见少年咬字清晰,暧昧低哑的声音在耳边说:
“怕不怕?”
这时,发觉自己终于能说话了,席振彦脱口而出:“你对我做了什么?”
“想知道?”祁奕眨眨眼,恶劣地弯起唇:“那你亲亲我。”
“我不——”席振彦话还没完,就被自己主动俯身吻住少年的动作打断了。
一而再再而三被戏弄,席振彦也有些恼了,但现在悬殊他也不想激努对方,只低声质问:“你是个什么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是人。”
“……”
席振彦感觉被噎住了。
他到现在还以为少年是略懂些催眠手法,但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他的预计。
只当少年在开玩笑,他也没当真,只道:“你先放开我。”
“我句话,应该换我来说吧,”
祁奕双手平摊,躺在床上,仰脸望着上方的男人。
席振彦脑子一热,过口便说:“你先放过我,我再放过你!”
话一脱口,他自己也觉得蠢,麦色的脸憋得通红。
“噗,”祁奕手抵在额头笑了。
席振彦刚一感觉自己恢复了四肢把控权,就忙退远了身体。
祁奕仍然躺在床上,陷下去一块,他拍拍边上空地儿,“坐过来。”
“……”
这谁敢过去!?
席振彦没动。
“不愿意?”祁奕从床台柜翻出手机,开始摆弄,“那就脱衣吧,脱到愿意为止。”
席振彦还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便惊悚发现身体又开始自主行动,随着衣服一件一件落在地上,而且速度比他自己脱还要快,他内心如同经历十级地震一般,眼看最后一件摇摇欲坠也要守不住,绝望咆哮:“停!”
“想明白了?”
还能想不明白吗?
四肢再度回归掌握,席振彦踌躇片刻,穿回衣服坐在了少年身边。
祁奕也就是仗着席振彦憨厚好欺负有恃无恐,戏弄一番倒也没真想把对方怎么样,见他欲言又止太明显,祁奕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席振彦张了张嘴,想问又忽然顿住,他思索措辞,凝视着祁奕的脸,斟酌片刻,“你先说说,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是病吗?影响健康吗?”
祁奕把弄着手机的指尖微顿,眯起眼。听到前半句他以为席振彦介意他的脸,却没想是在担忧他的寿命。
而且也没有最先追问他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而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静了片刻,他倾身靠近席振彦,席振彦再度动弹不得,只能无奈地定在原地,两人视线相交,鼻尖相抵,他看清了少年无杂质深灰的瞳孔,他阳刚的脸表情上没什么变化,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却悄然爬满后颈,额头淌下一颗汗,少年转然凑在他的脸侧,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
“这些是尸体上原有的印痕,我的本体已经散了碎了。”
席振彦猛得抬头望他。
“当时别无选择,我只能在转移到一具人类尸体里活下去,相当于重新诞生。”
席振彦听懂了,他只觉荒谬,“你的意思复活了?可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湿热温软的气息如舌一般舔过席振彦的耳侧,祁奕勾着他的颈项,盯着他深褐的眼瞳:“通过所谓生物链接……即只要你我目光交汇,便会建立难以割舍的联系。远甚于世间一切羁绊,比赐予生命骨血的双亲,与你终生相伴的眷侣,甚至血脉相连的下一代还要亲密,此生斩不断分不开。你会成为我的意识网的一部分,旦凡我勾勾指头,你的身体就控制不住会向我臣服,所有意识和记忆都会会向我敞开,这时,我的触角在你的思维网里无处不及无处不达。”
“我甚至可以钻入你的躯体,取代你,你的生命形态会无限向我靠拢,最终为我所同化。”
这下,他可算知道少年是怎么复生的了。
席振彦寸步不能动,他眼睁睁看着那白皙到通透的五指在眼前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不过一瞬间,朦朦胧胧仿如思维真的被什么无形穿透。
少年望着他,“重生意味着我现在只是幼年,而只有继续成长,这些印痕才会彻底淡化消失,平时只能把它们掩藏起来。”
“你能帮我吗?”
“……”席振彦此时简直如坠梦中,这些信息颠覆了他二十九年接触的现实,他身体僵硬,下意识问:“你让我怎么帮你?”
“我以生物液体为食。”
席振彦眉梢一抖,觉得有些好笑,但下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祁奕歪歪头,露出尖尖的虎牙,乍眼看上去既乖巧又无辜,但吐出来的话却是张牙舞爪,“而只要我继续成长,地球有识之灵——小到虫鸟,上到人类,都会匍匐在我的脚下,无识之物——草木山河,物质金属,亦然。我还可以召唤一切可召之物,人类不过百年白驹,所以凡世间有识无识之物都应当归于虚空。”
前面一大通话听得席振彦头晕脑涨,但最后一句他听懂了,不由嘴角抽了抽,刚想说“你做梦”,但却不受控制张开嘴,附和起了少年的话,“世界属于虚空。”
祁奕满意得笑了,拍拍他僵硬的腮帮,移开视线。席振彦这才发觉刚才过于紧张,肺部紧缩,现在他浑身肌肉泄力,猛地呼吸,肺管甚至觉得刺痛,虽然满身鸡皮疙瘩还没有消退,但方才无时不在的控制卸去,擂鼓般鼓躁的心跳慢慢平稳。
最后,他听见祁奕意味深长说,“我来自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