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之瑜在楼道里等了很久,他怕回来的人不是邢阳,可真的再见邢阳隆起小腹的样子,又心如刀绞。
人是一种复杂动物,喜欢的感觉是占有,而爱却只希望他好。
在六楼缓步台的窗户透进路灯光晕中,谈之瑜紧紧搂着邢阳,好像被拽进了古老神话中,相爱想逃,幸福成了灾难,只有黄泉路才能携手。
“阳阳,你怎么了?”刘奶奶带着孙子上了楼,听见楼上的响声,喊了一句。
多多蹦蹦跳跳的扶着扶手上楼,在光线不好的楼道中张望:“阳叔叔~”
小朋友站在缓步台上注视着七楼男人的背影,那不是阳叔叔,他好奇的张望,刚准备叫奶奶,可邢阳已经让人进去,他反回让多多先回家去。
今天是除夕,刘奶奶怕邢阳一个人大着肚子在家冷冷清清。想要邀请他一块吃,多多走上来牵住他的手:“阳叔叔,你怎么哭了?”
刘奶奶听闻,腿脚不便利的也扶着把手上来瞧:“是不是四楼的小鳖孙一家又背后说你?奶奶一会就去骂他!大过年也不让人消停。”
一门之隔,多多稚嫩的声音在外响起:“阳叔叔不哭,多多陪你呢。”
谈之瑜走进这间老房子,里面的装修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年代产物,石灰黄的衣橱柜子,整体面积不大,两室一厅,地板是棕色实木,墙角处已经有许多地方被虫子咬出口子。
可一进门,门口的捕梦网叮叮当当的响,桌上放着许多止痛剂,还有织了一半的毛衣,可爱小巧,似乎只比巴掌大一些,这个房子是老旧的,却也是温馨的。
他恍然的走过去,指尖摸在这柔软的毛衣上,鼻尖刹那酸起,薄唇抿的很紧,似乎在按捺着什么。
谈之瑜恍惚,那种不配得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三个月的分别弹指间,他一日又一日的过,邢阳何尝不是呢?
外面的爷孙两人离开,邢阳进了门,屋内的灯光要比走廊清晰太多,此刻的邢阳让他有些陌生。
邢阳围着大围巾,面颊深深的凹陷进去,他的羽绒服下腹部的位置是隆起的,他缓缓走过来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脸色像是纸一样白。
半年前的邢阳可不是这样,他穿着高定西装打着精致领结,流连在各个宴会中,被所有人敬仰的喊上一声邢总,他的金光被钞票堆积成王,哪怕出身不好也能在京城中站稳脚跟。
现在的他不是狼狈,他将这个年岁久远的小房子收拾的温馨整洁,窗边是天蓝色的窗帘,谈之瑜站在客厅中间,他甚至能看到另一个房间中安置好的婴儿车。
可邢阳却像是一朵盛开后颓靡的重瓣玫瑰,从边缘开始腐烂,哪怕他有刺,哪怕重新将他埋进土壤,他都活不长久了。
邢阳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唇,吃力的咧嘴笑了下,似乎让他发现自己的拙劣谎言的内疚。
“喝水吗?你的手很冷。”
“你不是打掉了吗?不是做手术了吗?换了腺体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吗?这是什么?”谈之瑜微拧眉,拿起桌上还没织完的小毛衣。
“别人的,你信吗?”邢阳笑了笑,一向精明的他竟然有些傻。
谎言被戳破,他被逼到真话的墙角,仍旧不想承认。
他若是真的承认,谈之瑜怎么办啊....
如果他来的再晚一些,自己未必会认识他了。
“别人的。”谈之瑜红着眼笑起来,有几分癫狂似得神态在其中。
多可笑啊,多拙劣的谎言。
他不解邢阳为什么要将自己越推越远。不懂他为什么爱了不肯承认。
猛然间,谈之瑜朝他走来一把将人搂进怀中,邢阳还没反应过来,男人滚烫的吻就已落了下来,邢阳本能的想要挣扎,可谈之瑜搂的更紧,不许他逃跑。
舌撬开唇齿无论邢阳会不会咬,炙热的他将所有呜咽和挣扎全部吞噬。
邢阳的心一慌,精健骨骼分明的大手却牢牢安按住他的后脑,这个吻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刻进自己的骨髓融入骨血一般。
邢阳无法挣扎,不仅仅是因为谈之瑜的力气太大,更是因为忽然在房间里绽放而出的玫瑰信息素。
整个孕期到现在,邢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alpha的信息素了,好像忽然有人将他从高海拔的地区拉下,让他有些醉氧。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不爱我。”
邢阳的眼眶湿润到无法看清到谈之瑜的双眸。
“是..我不爱你。”有些迟缓,可他还是艰涩的说出口。
谈之瑜被他这肯定的答案刺激的快要失去理智。
邢阳道:“我们都是成年人,离了婚,就是各自生活....”
“我不要,”谈之瑜像是叹息一样,他缓缓道,声音低渺到逐渐宣誓主权的亢奋:“我不准不许不可以!”
“只有小孩子才会说最伤人的话,将最爱的人越推越远。”
一次次将最爱的人越推越远,是希望爱人留下,这是谈之瑜小时候就用过的招数,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为他留下,除了邢阳。
如今邢阳想要推开他,休想。
“...”邢阳怔怔的看他,可呼吸不由自主的变慢。
逐渐浓的信息素让邢阳手脚无力,他哭的头晕,倒在谈之瑜的怀里。
新年的医院人更多,急诊满是被烟花伤到的人,谈之瑜将人抱进卧室叫了邱景过来看人,这段时间邢阳并没有主治医生,他的渐冻症是无解的命题。
除了在在这个狭小的房子中慢慢熬到死,没有其他方法了。
邱景似乎很不想见邢阳,自从上次他在医院和邢阳见过以后,再也没联系过谈之瑜。
可他还是来了。
“孕期缺乏信息素,骤然晕厥而已,不用担心。”
谈之瑜守在他的床边,紧握着他的手:“好,他一会就醒,对吗?”
邱景有些犹豫,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破旧的墙壁,向来风流的眼中充满了几分复杂。
快要除夕十二点,窗外热闹的礼花砰砰砰的响个没完。
邢阳的房间中很简单,和客厅的温馨不同,他的卧室中只有床和床头柜,导致在床头柜上的那个本子特别显眼。
好奇的本能谈之瑜翻开,这是邢阳的用药日记。
第一页写着手机屏保密码以及重要银行密保答案。
从第二页开始便是这三个月漫长的日记。
邢阳曾经有记日记的习惯吗?谈之瑜从不记得,而他一直不明白邢阳一定要分开原因,也在其中找到答案。
【10月13 今天的药量正常,但由于做饭的时候忘记关火差点中毒,从明天开始要点外卖,冰箱里的水果发霉忘记吃了,遗忘断断续续。】
【10月16 开始孕吐,比想象中难受些,不能吃甜,腻到会吐,针剂正常可以控制信息素,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之瑜了,他的新戏拍完了,恭喜,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11月1 今天忘记了高中的一些事,看着以前高中的照片却念不出一个同学的名字,不过好消息是,送给之瑜的那块地皮已经因为政府划分增值,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心。】
人人都说邢总是个见钱眼开的狐狸,他把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他认为钱是最好的东西。
所以他给了谈之瑜。
这里面记录的东西平平无奇,都是他每天做了什么,忘记了什么,病情控制的怎么样。
可每一页的背面,都写了同样的字。
【我叫邢阳,今年二十九岁,我的爱人叫谈之瑜,在高二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天台上,是他微博的铁杆粉丝,我很喜欢他的长相,他是个非常漂亮的人,喜欢吃甜,像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邢阳,他很美,很可爱,喜欢被抱着喜欢撒娇,他的星途一片大好,谁能想象到这样的人会是我的alpha呢?如果今天很不幸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那请再次准备好,今天努力的记住他。】
每一页,每一天。
邢阳起床第一件事看到这本出现在房间里突兀的本子,阅读上面的文字,最后在上面写上谈之瑜的名字。
他确实已经在忘记了,是吃药无法干涉的事。
所以他只能通过最老土,最笨的方法,机械性的想要记住。
【准备好了,今天没有忘记之瑜,今天也很爱他。】
谈之瑜守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逐渐消瘦的男人,单手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间逐渐流出。
窗外寒风呼啸而来,灌入口鼻,谈之瑜的心里闷闷的发疼。
邢阳啊邢阳....
窗外的礼花在空中炸出鲜艳的七彩色变换在白色的床单上,谈之瑜紧紧拉着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又吻。
这算什么....
谈之瑜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遍邢阳真的该死,他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可话到唇边,他不能说谎,说谎鼻子会变长。
邢阳醒过来,谈之瑜拉着他的手哭着说:“忘了我也没关系,求求你,,,别推开我,别不要我...”
他说不出邢阳到底哪里好,这个男人自私自利,仅仅因为喜欢他就贸然闯入他的生活,不顾他是否愿意就要和他相爱,然后又抛开他、
可谈之瑜无法控制,那颗沉积多年的心脏在为他跳。
他甚至觉得自己疯了,哪怕邢阳次次在推开他次次不要他,可只要他在这个人身边一刻,他甚至都在想,这辈子真的栽在他身上了。
邢阳伸手擦擦他的泪,涩声说:“大宝,不哭。”
在几个月前,谈之瑜还在和那只肥胖的大橘猫争夺谁才是邢阳的宝。
他的眼泪啊——
都要因为邢阳流干了,他真的该死,玩弄他的感情,把他放在掌心里算计。
但是....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谈之瑜紧紧的抱着他,哭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邢阳被他搂在怀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又失败了。
他的骗术总是不高明。
他轻轻的抚摸着谈之瑜的头发,闻着上面淡淡的玫瑰香,轻声叫他的名字。
“之瑜啊...是你...是你...”
【请再次准备好,今天努力的记住他。】
今天他没有忘,而且准备好,记住他,继续爱他。
谈之瑜纠缠的吻着他的耳垂,脸颊,唇,彼此那样近的相对,似乎能看到对方深处一样。
“我好爱好爱你,邢阳,好爱好爱——”
泪与甜,爱与恨。
恒古不变,如此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