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许念坐在床前削梨,一个没留神割伤了手指。
就听许昕在耳旁抱怨,“我说不吃不吃你非要弄,这下好了吧?”说罢催促护工赶紧去护士站要个创可贴。
晚一步伤口都得愈合了。
“妈,不用。”
许念觉得小题大做,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被他妈一巴掌打掉,“脏不脏啊?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说着从身旁抽了张抽纸为儿子包扎好。
许念抿着嘴冲她笑,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向妈妈撒娇,头轻轻枕在许昕肩膀,心里暖洋洋的,“妈,今年过完年我就请两天假,带你去南边走走好不好?就咱俩。”
许昕感动于他的孝心,却又敏锐的觉察出不对劲,抓着儿子的手问,“怎么?跟文州吵架了?”
许念垂着眼睑摇头,“没有,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
十天半月都见不着的人,想吵架都没机会。
许昕拍着他的手背,感叹,“你啊,别觉得自己现在长大了,有能耐了,用不着文州就不跟人家亲近了,兄弟之间还是要互相帮扶,何况文州帮了我们那么多,你得知道感恩。”
许念鼻头一酸,有些话,到死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这些年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为陆家,为陆文州,说是当牛做马都不为过,纵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母子俩依偎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
电视里在放一档狗血连续剧,正播到小三横刀夺爱,穿着原配的睡衣跟男主人偷欢。
许昕见状十分不屑,数落道:“你看看,现在宣扬的都是些什么三观?小三都能骑到原配头上撒野,这么下去人要坏的!”
许念安慰她,“就是个电视剧,您别太较真。”
“我是以小见大,”许昕哼道:“医院的三教九流可多着呢,你别以为我一天天只会在这里躺着,隔壁房住着的就是个给人当小三的,才三十岁就是宫颈癌晚期,想雇个看护都得打电话问男人,哎哟,可怜呀!”
许念问:“她没父母?”
“有啊,但是哪儿敢告诉啊,”许昕的目中满是惋惜:“我听人说了,这个病女人自己是很少得的,都是男的在外面乱搞,你想啊,男的都包小三了,那就肯定不止一个啊,什么小四小五小六的,可脏死了!她爹妈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在外面给人糟蹋,还染了一身病,只怕要心痛死!”
许念听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握紧了许昕的手。
“阿念,”兴许是母子连心,许昕也反握住他,问道:“你没在外面乱搞吧?”
许念就差给他妈跪下认错了,硬挤出一张笑脸道:“妈,我哪儿有这个条件啊。”
许昕一本正经的给他打预防针,“文州那里我管不着,但你是我儿子,哪怕就是死了,我也要在天上盯着你,你要是敢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小心我半夜去教训你!”
许念被她逗乐,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掉——她知道,她都知道,对于自己的时日无多,她早有准备。
十月底,闻涛的公司因资不抵债被正式拍卖。
几千万的救济款打了水漂,对方也因失信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赖”。
商场风云变化,得失盈亏从不能一概而论。
赵静雯很难过的向闻舒道歉,她既没守住对旧主的承诺,还让新上司颜面扫地。
闻舒摆摆手,表示未曾怪罪,“本来也是要解散的,我不是圈子里的人,脸面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你能帮我全身退已经是大功一件,至于其他的,没那么重要。”
赵静雯险些当场飙泪——当初怎么看走眼了,觉得他是个一无是处的二世祖呢?就凭人家这份对钱的洒脱劲儿,整个商圈都难找出第二个!
殊不知,眼下闻舒能表现得如此淡泊名利,除了自小就对金钱没概念外,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把这里的烂摊子解决完,好带着大人小孩出国。
“所以时间定下了?”
许念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旁有侍者送来擦手巾。
闻舒正在勾选忌口,头不抬的道:“立冬前就走。”
“这么急?”许念惊讶。
闻舒点好菜,将菜单抵还给侍者,指了指墙上的壁灯问:“能给我们调亮点儿吗?”
黑灯瞎火的,他怕自己一会把饭吃到鼻子里。
这是家新开的日式omakase,主打的就是一个“给什么吃什么”和“与众不同的氛围感”。
所以对于闻舒的要求,年轻貌美的侍者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闻舒无奈,喝了口面前的鸽子汤,向许念吐了吐舌头,“怎么跟刷锅水似的。”
许念端起来也尝了口,品了半天也没品出滋味,心道:“真是冤大头,四千多一个人吃点什么不好。”
听对面的闻舒接着刚才的话题道:“L那边有世界最先进的脑损伤治疗技术,而且我试过了,闻涛对刺激的反应很好,他自己也······主动性很强。”
那是,能不强吗?闻舒的腰到现在还酸着,走路一拐一拐跟被人打了似的。
“这么说的确要抓紧时间。”许念表示理解,皱着眉头继续喝汤。
闻舒看他那副难受样,苦笑着劝,“不好喝就别喝了。”
许念没理人,固执的把汤全喝完了。
开玩笑,四千块呢!
闻舒无法理解,整个人向后一靠进沙发,翘着二郎腿翻看店家的宣传册,再次捡起话茬,“这东西谁也说不准,赌的就是个医学奇迹。”
“会醒的,”许念鼓励他,“要对你哥有信心。”
闻涛不可能轻易放下自己这个弟弟,所以这是场双向奔赴。
对此,闻舒只是笑笑。
又想起什么,向许念道:“出事儿前我哥给我在国外联系了个挺厉害的精神专家,我想这次也一并过去看看,要是治疗效果好,你也试试?”
许念摩挲着茶杯,思虑片刻,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这点“小病”先放放,“到时再说吧。”
前途未卜,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都不一定。
时间转眼而过,立冬这天下了场雨夹雪,机场外一片拥堵。
许念被事务缠身,眼看就要错过送别。
他吩咐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踩着泥泞的道路步行赶往航站楼。
兴许是临近年关,来机场的人格外多,整个寻找的过程中许念已经接到了无数个闻舒的催促电话。
他急得满头热汗,直到一个清脆的童声在身后响起:“许叔叔!”
是闻钰。
许念猛然回身,就见叔侄二人正朝自己这边赶来。
“你怎么这么笨啊!”闻舒一把抱住许念,头抵在对方肩膀,声音闷闷,“差点就见不到了!”
许念眼眶一热,同样回抱他,带着愧疚解释:“有事耽搁了,抱歉。”
闻舒与他分开,破涕为笑,轻轻锤了下许念的胸口,“不要你道歉,自己好好的,等我回来。”
许念眼底有泪,但忍住了,他没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只是说着能让闻舒安心的话:“行了,自己都那么不省心,还惦记别人。”
“我怎么不让人省心了?”闻舒打趣,又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闻钰,“喏,这不还有他么。”
许念哭笑不得,“你可真有脸说,让小孩儿照顾你?”
“我会照顾好小叔叔的!”闻钰见缝插针的表示。
许念闻言,弯腰揉了揉他的发,“好啊,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闻钰用力点头,坚定得像个得到任务的小士兵。
耳旁传来寻人广播,不出意料,找的就是闻家这一大一小。
“走吧,”许念向二人道别,“有事联系我。”
闻舒拉着闻钰奔向安检口,都要进去了也不忘往回头耍俏皮:“没事儿我也联系你!”
许念无奈笑着,向他挥手,只觉得心口处凉凉的,像是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