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源公子失宠了。
王上之后再无召见过他, 各色不同的侍君开始出入那条通往碧霄楼的九曲回廊。
但, 再也没有人能像博源公子一般, 被连续招幸。
寡情薄幸的帝王,每一天的喜好都在变。对每一个人的态度都不同。谁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又在想什么。
他有时候像人们流言里不敢宣之于口的暴君, 暴戾疯狂, 让人恐惧。
有时候是温柔的,像家里的父亲、哥哥一样。
只有一点是始终不变的,渐渐也成了所有人都在猜疑的问题。
王上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就像一个早就堆积在那里的薪柴,无人留意,忽然一根火星就愈演愈烈。
渐渐的猜疑越甚。
自王上开始深居简出以后,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面具后面的人,是一个人吗?
是, 真的王上吗?
他为什么不能摘下来?难道上次的谋逆刺杀, 毁损了天颜?
这个问题,有一个人绝对知道。
那就是像影子一样跟随在王上左右, 几乎寸步不离的文大人。
清冷的帷幕里, 那位被外界称作文大人的侍从,正轻声细语的传达着流传在紫宸宫,乃至于整个朝歌的舆论焦点。
“他们想知道,孤为什么戴着面具?”
姬清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内里却漫不经心。
他连当毁容美少年的时候都不戴面具,这会儿却一直耐着性子, 当然不仅是因为世界意志给他的原剧情要求他一直戴着。也是因为,面具和真容,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剧情节点。
只是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快就爆发燎原了。
按道理,还是要再等一段时间的,至少等到主角受入宫,为他所专宠。
攻受两人情愫暗生,而他对主角受百般虐待。
这才刺激得主角攻月笙箫等不及,下了一步狠棋,为此甚至牺牲了博源公子。
他面具下是个什么样子,以及为什么不能摘下面具。月笙箫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毕竟看过他们那边,同样喝过毒酒的徽之公子的样子,就能明白了。
抓着他这个死穴,自是要在关键时刻发力,打蛇打七寸的。
现在就迫不及待的给舆论铺陈造势,算什么?
难道徽之公子不甘寂寞又要出山,这是要他给对方先行探路呢,还是背锅?
姬清饶有兴致的猜测着。
帝王的沉默,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无计可施,被逼无奈。
温顺的侍从轻声细语的说:“前朝那边也有声音,想要王上出面。清明祭天怕是推脱不过。您若要露面的话,药物奴都准备齐全了。王上不必忧心,一切都有奴在。”
“是,只有你一直在孤身边。永远都不会背叛孤,离开孤。”
面具后凉薄的唇角却微微掀起一个隐秘有趣的弧度。
“奴是王上的影子,王上在哪里,奴就在哪里。永远不会走远。”
朱红的袍袖下,那只苍白冰冷的手,落在伏跪的侍从的头上,轻轻的一抚而过。
“你想要什么,孤都会给你,钱或者权,都可以。所以你,千万不要做背叛我的事。”
“是。”王上甚至对他自称我,那该是何等的亲近信任,侍从的手都微微发着抖。
那如果是,钱权之外的东西呢?
人的誓言和真心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因为每一刻每一秒都会变。
说的时候认真,变得时候更真。
欲望也是,既无穷无尽永不满足,也随时随地改弦易张。
但,欲望总是存在着的。这就很好了。
清明,帝王祭天,就跟寻常人祭祖一样。
所有的朝臣排列整齐,鸦雀无声,静候于紫宸宫前朝大殿之前。
庄严肃穆,万众瞩目,等着流言热潮中不肯露出真容的帝王。
姬清如常出现,朱红严正的礼服,戴十二道旒冕。
无一差错。
朱红绣着暗黑暗金的龙袍,衬得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透明。
最是俊美凉薄的高贵,人间至尊,仿佛生来就是要坐在那个位置上,被万人朝拜仰望。
礼乐的唱和,随着众人心甘情愿的三拜九叩,月笙箫下意识抬头看着自身边走过的身影。
十二道旒冕下的天颜,无法想象的震撼,毫不停留从面前经过。
眉目的线条尊贵又冷淡,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沉寂静谧,比起人君更像神庙里供奉的帝君。缺乏七情六欲,没有一丝烟火尘埃。
既无欢喜,也无悲哀。
无情无欲,在一位暴君身上,多么讽刺。
良久,月笙箫才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姬清的双腿毕竟虚软,不能久站。
本该帝王亲自走上去的九十九个台阶,都是被抬上去的,无人敢有异议。
这一次的出行,月笙箫和几个侍读都有幸伴驾。
侍读这个称谓,是他们这些名门公子掌管碧霄楼的笔墨书写工作后,潜移默化的。毕竟,和一帮后宫男宠同一个称谓,实在是太膈应人了。
负责拱卫安全的自然是靖荣大统领。
自从上次触怒帝王,他再也无缘面圣,每次求见都被文大人摇头拒绝。
王上并不想见他。
这一次自然是存了尽心尽力,挽回圣心的意思,前前后后防守严密,飞鸟难入。
清明前后总是要下雨的。
淅淅沥沥不大不小,好在是整个祭天的仪式都中规中矩的结束之后。
月笙箫陪王上站在山顶的亭子里。
雾雨濛濛的远山并无什么好看的,因为什么也没有。
年轻的帝王却目不转睛的看着,眉目纹丝不动,整个人也如同玉人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似乎真的有传说中的龙气似得,压得站在旁边的人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就要去注意他,目光小心翼翼的一寸寸描摹。
月笙箫闻到药草的味道,混合春天野外的气息,非常好闻。他情不自禁走近了一步。
帝王似是完完全全无视了他,月笙箫的目光便渐渐不再过分克制小心。
那不曾朝他分来一丝余光的男人,却忽然说了话:“不曾听笙箫谈起自己,你是在孤面前,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
指甲嵌进指腹的一丝痛意叫他立刻稳住了心神,垂眸组织了一下语言。
“王上想听,笙箫自然无话不谈。臣在家里有个小名,叫小征。这是小时候总是念错字,被哥哥打趣的。臣的哥哥是个极为出众的男子,大家都很喜欢他。臣也是,小时候一直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后来,哥哥跟着别人走掉了。臣便非常讨厌那个人……”
“孤竟不知道,笙箫竟是还有这样一个兄长,他现在在哪里?”
月笙箫顿了顿:“哥哥不幸,因为那个人英年早逝了。”
“是吗?那你讨厌那个人是很应该了。孤也有很多兄弟,不过,现在他们都死了。你是不是奇怪,孤在看什么想什么?你看,那个方向都是些孤魂野鬼去的荒山。有些贵人的陵寝也在那里薄葬。孤在想,若有一日山陵崩,孤是在这君山,还是在那荒野?”
“王上……”最是能言善辩的月笙箫,此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用惶惑,人总会死的。孤的的年纪比你大,到时候你若健在,记得来孤的坟前还一枝梅花就好。也算我们君臣相得过了。”
姬清这是忽然被提醒了,面前这位未来的帝王对自己原是讨厌的紧的,自然得提前打点一下,免得结局的时候,这位太过不留情面。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到底是用自己的能量专门做出来的,此处风水这么好,能埋在这当然还是埋在这的好。
姬清知道。
月笙箫讲得那个哥哥,指的就是徽之。剧情里,徽之公子,一直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
不止是上次提到过的疑似万人迷体质,人缘好的神奇。
他在世界意志给出的整个原剧情里,就只有开头出现过,就是那出毒酒杀。
随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明显可以推理出来,人是活着的。
可他就是不出现。到原主死,他都没有露面。
然而,徽之公子他虽然不在江湖,江湖却流传着他的传说。就像每个人心口的白月光,朱砂痣。
原主就不说了,主角攻月笙箫,最初选择入宫来对付他,便是存了为哥哥报仇的意思。就是像他刚才话里说得这样,月笙箫嫉妒讨厌着,让哥哥跟随一同去往封地的他。
后来和主角受相知相爱,也是因为这个兄控觉得,主角受长得像他哥哥少年时期的样子。
当然,竹马君比较英气俊美攻气十足。主角受就完全相反了。
连博源公子——大周第一美男子,也是徽之公子惺惺相惜的好友。看世界意志给的结局,隐隐有扳倒他这个暴君反派之后,两人相伴云游四海的意味,神仙眷侣不外如是。
每当回想起这些神奇的设定,姬清就感到深深的寂寞惋惜,没能和那位竹马君深入交流一次。
同时,更为同情原主。他的所有绿帽,归根究底,似乎都可以直接间接的算在那位死情缘的竹马头上。真是好一出人间惨剧。
姬清不知道,在君山的脚下,离他直径不到一千米的距离,他念念不忘的竹马君正在朝这里飞速赶来。
如果双方都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大概半个时辰内,应该就可以执手相看泪眼,唱千年等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