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后面的话赵知颐其实并没有听见。
因为巨大的轰隆之声很快就刺破耳膜, 一瞬间就像是一道闪电兜头而下,直直劈在人的心脏之上,全身都在颤栗, 那是从人类还没有学会用两脚站立时就深深刻在基因里的,对大自然灾难的恐惧。
天灾人祸,总是天灾在前, 人祸在后,人祸尚有阻挡之力,天灾却不讲任何道理, 它该降临的时候就会降临, 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迟缓, 显示出自然最冷酷无情的一面。
赵知颐只看见一道银白色的线劈头盖脸地滚落而下,就像是神话传说里什么神仙落下的寒凉一刀, 顷刻间就能将一切埋葬。
双腿麻痹,赵知颐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有人在震耳欲聋的雪崩中嘶吼着说些什么,但赵知颐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甚至无法分辨那是谁说的,随即有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而后他被巨力拽着向前奔袭!
赵知颐对雪山是完全不了解的,也不知道在遇到这种情况时要如何自救,但眼下的情况, 积雪如流体一般快速跌落, 那速度快的人的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似乎转瞬就已经到了眼前,赵知颐清楚的知道, 光靠人的一双腿,是绝对跑不过它的。
触目皆是雪白,赵知颐不知道死死拉着自己的人是谁,除了轰然巨响外也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在那银白如吞噬一切的巨兽逼至眼前时,他只觉有人用力抱住了自己,那力气大得吓人,赵知颐甚至有种自己的肋骨会被活活勒断的错觉。
而后那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
赵知颐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这么做,那银白已经如高起的浪头,呼啸着将他淹没。
就像是从极为喧闹之地瞬间到了极为静谧之地,耳边的风声、崩落声、甚至雪花之间摩擦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了完全的空寂,一切都是纯白的,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色,赵知颐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再也感知不到。
这种感觉,他其实体验过一次。
在便利店值夜班,打开《非本能反应》这本书时,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万物阒然,天地无声。
赵知颐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线白光,像是阳光,又像是雪光,他无法分辨,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指尖碰到了那冰冷的光,而后他整个人扭曲、变形,变成了不可名状的东西,融入了那团光里。
“……你好?”有人道:“麻烦结账。”
赵知颐猝然回神。
他站在小小的便利店里,身上还穿着黑绿相间的工作制服,客人站在收银柜台之前,眼神有几分担忧:“你脸色好苍白,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赵知颐下意识拿起了柜台上的东西开始扫描条码结账,在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塑料袋后,将装好的东西交给了客人:“您的东西,欢迎下次光临。”
客人推开玻璃门离开了,店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夜班的时候并不忙,有时候一整个晚上都不会有人来买东西,这种安静赵知颐原本是非常熟悉,并且觉得安谧的,但是现在,他竟然有些恐慌。
“……好奇怪。”他向后坐在了椅子上,呼出口气,“就好像我这会儿不应该在便利店里值班,而是在其他地方似的……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或许是太无聊,或许是太安静,赵知颐摸出了自己那卡得要死的二手……也许是三四五六手的手机,本想找点视频看,但这坚持了快三年的二手机实在是性能不佳,视频能给卡成PPT,赵知颐只好退而求其次,打开网页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小说看。
他随便点开一本,喃喃道:“非本能反应……名字取得怪怪的。”
往下翻了翻,简介写得中规中矩,没什么让人继续看的欲望,与平淡的简介不同的是热闹的评论区,这本总共也就十多万字的小说,竟然有三万多条评论,赵知颐点进去一看,全是骂声。
骂得还很难听。
【没有十年脑血栓真是写不出来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慕名而来,想要看看有多癫,点进去一看,果然够癫,怀疑作者的精神状态。】
【作者真的看过原著吗?真的不是蹭热度吗?】
【原著粉骂过。】
赵知颐还真有点好奇了,什么东西能让人骂三万条,便点了开始阅读。
这是一本非常典型的他追他逃的小说,剧情挺炸裂的,除了两主角作天作地外就不剩下什么了,让赵知颐觉得割裂的是,某些剧情里,两个主角的人设都挺好的,有些剧情里却又跟变了个人一般,简直是为了吵架而吵架,为了撕逼而撕逼,非常奇怪。
忽然心口一痛,赵知颐迟疑地按住自己胸口,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但他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手指无力,手机跌落掌心的时候,他看见的最后一段文字是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我也只是一个读者,觉得《本能反应》中的男主和他兄弟苏积羽之间的感情很好嗑才会开这本《非本能反应》,或许我确实笔力不佳,写出来的剧情也不够让人满意,导致人设崩塌非常厉害,再次诚恳的道歉,因为我的个人原因,也因为网络舆论的原因,这篇文我不会再更新,就此封笔,再见。
赵知颐:“……?”
“……??”
“???”
他有一句国骂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受控制。
他死了。
难怪之前总觉得这本书他没有看完……结果根本不是没有看完,而是作者烂尾了!
而且看这个作者有话说,结合之前加的那个所谓的后援会情况来看……这篇所谓的《非本能反应》是一篇名叫《本能反应》的小说同人文,原著中男主孟则和苏积羽只是纯洁的兄弟情,那他穿的到底是原著还是同人?!
啊……对了,他明明已经穿书了来着,怎么又回到了这家便利店?他明明和苏积羽、孟则他们在爬雪山,准备去山顶看壮观的日出啊……
赵知颐猛地睁开了眼睛。
触目仍旧雪白,但世界不再寂静,呼呼的风,不知名的鸟雀鸣叫,这原本吵闹的声音听在赵知颐耳中,竟然像是生命敲响的洪钟,长鸣不绝,荡涤肺腑。
“咳、咳咳咳咳——”赵知颐重重地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他不知道自己被雪崩卷到了哪里,但知道在被积雪吞没时,有人死死抱住了他……那个人在哪里?
身上的背包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所幸衣服穿得结实,还厚厚地裹在身上,不算是太冷。
赵知颐艰难地撑着山壁站起来,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个山体间的裂隙,足以容纳几个人躲避凛冽的风,他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左脚脚踝似乎骨折了……也可能是脱臼了,他不敢自己处理,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想要找找有没有其他人。
但茫茫大雪,又刚刚遭遇了雪崩,那么大的雪,随随便便埋住一个人真是轻而易举,赵知颐气喘吁吁地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难道那个人跟他一起摔下来的时候分开了?不……不对。
他不可能那么恰好地掉进了裂缝里,还没有被雪埋住,肯定是有人把他从雪里刨出来,然后放进了这里躲避下一轮雪崩的,难道那个人出去打探情况了?
赵知颐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喘了口气,嗓子干的要冒烟了,他抓了点干净的雪放进嘴里,雪在口腔里化成了冰水,流淌过灼痛的喉咙,赵知颐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些,他抹了把头发,刚要继续起来找,忽然眸光一顿。
四处皆白的情况下,只要有一点其他颜色就会异常显眼,赵知颐看见自己不远处,有一点红。
他连滚带爬地过去,那确实是一点暗暗的红色,就像是……
“血!”赵知颐瞳孔一缩,赶紧沿着这点红色用力刨雪,没一会儿就挖出一个人来,他后脑大概是在山壁或者石头上撞了,血迹都已经干涸,看着触目惊心。
莫名的,赵知颐手抖了抖,而后他深吸口气,将这人用来挡风的面罩扯开,露出一张他熟悉的脸。
“孟则……”赵知颐喃喃,“真的是你。”
天上还在飘大雪,这样下去他俩都会被雪淹没,赵知颐咬牙将孟则架了起来,用了吃奶的力气把他往裂隙里带,但鉴于他和孟则的身高差,这跟拖也没有区别了,两人身后留下一道深深的拖痕。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还这么重。”赵知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骂骂咧咧,“你简直比猪还重啊孟则!”
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拖过猪,可能不准确,但你真的……重死了!”
好不容易把孟则拖进来,赵知颐都要虚脱了,但他来不及休息,赶紧检查孟则的情况,好在除了后脑那个伤口外,身上没有什么其他明显外伤,呼吸也还算平稳。
但后脑是人体非常脆弱的部分,这地方遭受重击的严重性可想而知,赵知颐手边也没有什么包扎的材料,只好背着风从自己贴身的衣服撕下一根布条——在这种严寒的地方脱衣服简直要命,赵知颐的脸色更白了,简直像是个纸糊的人。
他跪在孟则身边,简陋地给他包了下后脑的伤口,孟则的包也不见了,赵知颐便在他身上的口袋摸了摸,想要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人抓住了,赵知颐一愣,低头就对上了孟则黑沉沉的眼睛。
“你醒了?”赵知颐欣喜道:“你还好吗?脑袋痛不痛?脑袋受伤可能会变成傻子的,你知道这是几吗?”
孟则:“你是谁?”
赵知颐一顿。
“不会吧。”赵知颐呆了,“不是变成傻子,而是失忆?这种狗血桥段不是应该发生在那本同人里吗,怎么会让我遇上了……”
赵知颐神色复杂地看了孟则两秒,而后平静道:“我是你哥,叫哥。”
“……”孟则坐起身,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想得挺美。”
赵知颐愣了愣,而后勃然大怒:“孟则你敢耍我!?”
“看你紧张得要哭了,开个小玩笑。”
“我哪有——”
孟则捧住他的脸,轻声说:“别哭了,这种地方哭,一会儿就把你的眼泪冻成冰珠子。”
“都说了没哭。”
孟则没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知颐。
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还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脸色苍白如纸,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因为是温热的,落在雪地上就溶出一个小小的坑。
或许他真的没有意识到,从他找到孟则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掉眼泪。
赵知颐觉得实在是丢脸,侧过头胡乱擦了把脸,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吓我,你这个王八蛋!”
孟则说:“嗯,我是王八蛋。你受伤没有?我没来得及检查。”
赵知颐从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指缝里看他:“你把我放进这里的?”
“嗯。”孟则说:“我看见包在外面,想去拿,结果第二轮雪崩来了。”
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找到东西后轻舒口气,“好在没掉,伸手。”
赵知颐摊开手,孟则将东西放在他手里,是一块压缩饼干。
赵知颐捏着饼干,没吃,而是盯着孟则:“雪崩来的时候,是你抱着我,对吗?”
孟则没说话。
赵知颐:“脑袋上的伤怎么回事?”
“运气好,这次是干雪崩。”孟则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干雪崩里夹带了大部分空气,是粉的,只要捂住口鼻不吸入大量的干雪,一般不会有性命危险,要是湿雪崩或者雪板雪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赵知颐皱起眉,忽然用力,整个人都压在了孟则身上,将他按在松软的的雪地上,居高临下地冷冷盯着他:“孟则,我在问你脑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为什么一直要顾左右而言他?”
“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