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豆豆眼的小胖鸽歪了下脑袋。随后扇着翅膀跟着飞进厨房,落在梁上。
张孝平将自己在县里买的药拿出来,**扑簌落下,洒了半包在大水缸里。
路过地上放着的背篓,小鸡仔的声音清晰可见。
他一把掀开上面的布,幽暗的光将他脸上的贪婪与邪念尽数摊开。手刚往背篓里伸,忽然又顿住。
眸色变换,最终还是盖上了出去。
房梁上,小胖鸽的脑袋一重。
它跳着转个身,一个放大了的黑毛脑袋凑近,嘴巴几乎要将脑袋咬断。小胖鸽瞬间惊飞。
脸上被鸽子翅膀闪了一下,小璟眯眼。见它要跑,迅速伸出爪子拍去。小胖鸽翅膀一重,惊叫着直坠下去。
“喵呜……”
猫叫在后边响起,鸽毛在天空飞舞。扑腾几下找回了方向,小胖鸽赶忙跌跌撞撞往十二的卧房飞去。
厨房房梁,暗淡的光线衬得猫瞳烁亮。
小璟懒散地趴在上面,舌头舔了舔爪子,随后将脑袋搭在爪子上。
——
张婶子家。
叶白柚跟十二前脚刚说完让她注意着点张平数,后脚这人就到了。
院门本就虚掩着,但那外面的人像看不见一样将门拍得哐哐直响,左邻右舍听见声儿纷纷出来。
隔壁,砖块垒砌的院子里,一个半老的哥儿斜倚在腰高的院墙。他见着来人,捂嘴讥笑道:“哟,这不是那被休了的男人嘛?怎的,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又想要张春芽养活?”
张平数充耳不闻,而是继续拍门。
“谁大白天的作死啊!老娘的门是开着的,眼珠子被狗吃了嘛!”张春芽歉意地看了两请辞的哥儿,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她长得壮,身上的肉全是腱子肉。
光是这样横着脸,颇有几分打手的野蛮气势。
叶白柚俩跟在她身后出去,只见张婶子猛地拉开门。那哐哐拍大石似的人手上没了支撑,被张婶的大力气带着往前扑倒。
“张平数?”张婶子嘴角咧开,抡起脚狠狠冲着正扑向她的男人一踹。
隔壁家的哥儿顿时惊叫出声。捂住眼睛那指缝又咧开,想看又不敢看。
叶白柚拉着十二藏在自己身后。对地上打滚的人视而不见,匆匆绕过了人出去。
腰侧的衣服被张春芽的脚带得一扯,张平数脸色有瞬间的难看。
他痛呼一声,捂着腰蹲在地上。差一点,肠子都要被这个母夜叉踹出来。
他拉高了声音“哎哟”连天,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众人只当看笑话,该打。
张春芽冷漠。“滚!”
张平数:“春芽,好歹是夫妻一场,这世道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
张春芽只觉这男人脏了自己的地儿,进屋拿着把刀出来就追着要砍。
张平数脸色一变,知道她是要来真的,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往外跑了。
“嘿!张嫂子,威武威武!”
张家隔壁是林家。
青砖黛瓦,院子里还种着花草,一看就是有空闲的人。
林家田地不多,在县里还有个铺子。多年积攒,村中也修了青砖瓦房。
在村子里,这林家的夫郎一天天无事最喜看热闹。除了嘴巴多了些,人心肠还行。
张春芽道:“比不过你。”
说话的中年哥儿啐他,捂嘴笑得身体发颤。“就你会说。”
四十不到的哥儿,没干什么农活,加上相公疼爱保养得好。连转个眼珠子都带着风韵。
他笑着问:“我看你就是太燥了,嗳,要不要再找个男人?”
“不找。”
“别呀,你瞅瞅你,咱做邻居也十几年了,就没见你柔顺过。正好我认识个老光棍儿,穷的,但人老实,要不要考虑考虑?”
“去去去,你闲,但老娘还有事儿呢!”
林家夫郎轻哼。“以后想要男人可别来找我给你介绍。”
张春芽往他家院子里指了指:“呐,你那相公来了。”
林家夫郎给她抛了个媚眼儿,柔声抱怨:“哎哟,可累死的我的老腰。不行,我要来你家躲躲。”
张婶子怒目:“你爬开!”
——
张平数从院子里冲了出去,眼看着是往山里去了。见到的人鄙夷或是呸了两口,谁也没有管。
叶白柚到家之后,先去看了下池塘。
巴掌大的圆叶在水面上舒展,上面落着还有些浑浊的水珠。像一颗颗褐色的宝石,圆滚滚的泛着光。
“喵——”
回到院子,小璟慢慢地跑来,声音随着它颠动的步子断断续续。
脚背被压住,叶白柚抱着大猫起来,往屋子里走去。
今儿卖了多少钱他还没数呢。
——
叶白柚坐床,十二盘腿在凳子上,两人都期待着看着那布袋子。
叶白柚捏住袋子一角往桌上倒,脆响不断,一听就很有钱。
十二笑着,尤其喜欢这时候数钱的感觉。以前银子在他的手上想用就用了,但是跟着叶白柚看着这铜板一点一点落入钱袋子里,他这个收银子的人颇为自豪。
桌子上放着堆成小山般的铜板。
两人开始数。
“一十、二十……一百……”冷冰冰的铜板捏在手上,叶白柚嘴角翘得越来越高。
“你那儿多少?”他抱着自己这边的一团,双眼发亮地问十二。
十二嘴角的幅度自摸上铜板就没落下过:“二百七十八文。”
“你呢你呢?”他探着身子,就差往桌子上爬了。
叶白柚弯唇一笑:“三百七十四文。”
“那一共是……”
“六百五十二文!”
“这么多!”十二之前跟着他卖鲜笋,一趟下来也就五六十文,这下直接翻了个十倍!
叶白柚得意道:“也不看我挖了多久,一个多月的劳动成果呢。”
十二手放在桌上,一把捞起地上的猫,对着叶白柚捏着猫爪拜了拜。
“柚子哥哥厉害!”他眼里尽是崇拜。
叶白柚笑得开心,脸皮厚实:“我确实厉害。”
“呐,给你分红。”他刨了一把出来,也没数多少,直接推到十二跟前。
十二捏着猫爪直摆。“不是说了嘛,当伙食费。”
叶白柚也不客气:“成,伙食费。不过你要是有需要了,可以问我要。”
“好哦。”
小璟张开爪子,脑袋被十二挤着偏过头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叶白柚将钱收起来,让他们玩儿着。
他养身体的那段时间,田地已经耕完了。秧苗长好,也该插秧了。
想到这儿,叶白柚又转身回去。
换了身衣服,他拿着绑了线的竹棍。插秧的时候田里一头插上一根,挨着中间的线栽种秧苗就不会歪。
十二见他走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窗户半开,推门一看——
桌子上哪里还有什么鸽子,只有根儿鸽子毛。
“胖胖?你在哪儿呢胖胖?”
信还没看呢!
十二在屋子里翻找,最后在柜子上头找到。
十二把他抓下来,板着脸教训:“我找你呢,你躲着干嘛。”
“咕咕。”小胖鸽像被吓到了,跳着往十二的手心里藏。
“怎么了这是?”十二说着,眼睛却看着他脚上的竹筒。
敷衍地安抚着小胖鸽,将纸条拿出来。正要看,这不懂事儿的小胖鸽又往掌心里凑。
“知道胖胖辛苦,等会奖励你好多好多虫子。”
说着一手盖住鸽子,一手打开卷起的信纸。
【人看好。】
“切!就没什么说的让我带给柚子哥哥的吗?”将纸条撕碎,十二捧着胖鸽子凑在眼下。
“公子不解风情,要如何才能把柚子哥哥勾到手。”
眼眸流转,十二捏着鸽子翅膀。“嘿嘿……公子那皮相,若是他放得下心里的坎儿,去勾引勾引说不定就成了。”
胖胖翅膀疼,胖胖不舒服。
小胖鸽挣扎着,爪子陷进十二的皮里。
十二这才察觉不对,捏着翅膀给它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最后捻起那没什么力气的小翅膀,拨开毛看到上面有些淤痕。
“你撞树了?还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
十二点了点它的脑袋:“笨!”
嘴上念叨着,看它埋头往自己手里缩,十二手掌给它盖住。
“索性是没断,过个几天就好。”拍拍鸽头,十二将他放在桌上,“乖乖等我,我去给你弄点虫子。”
田里,叶白柚深一脚浅一脚地插秧。脚底下时不时踩着几个滑溜溜的东西。初时他还会慌乱那么一下,到后头能直接跟洞里的两个豆豆眼对视。
“若不是插秧是正事儿,早给你们抓了吃了。”
田大,叶白柚插了一下午,也才三分之一。
后头他腰都直不起来,累得瘫坐在田坎,指头都不想动。
“阿嫂!”
老远,小孩儿的声音从篱笆后头传来。叶白柚侧个身,腰间一酸干脆直接躺地上去。
“小阿榛呀。”声音有气无力。
“阿嫂呀!”小家伙看人倒下,脸一白,爬着篱笆就要出来。
叶白柚盯着快黑了的天,忙道:“别动。”
小家伙听了立马不动,但是还撑着身子要看叶白柚。双眼水汪汪的,要哭不哭。
叶白柚失笑:“我只是累了,歇一会儿就好。”
“哪有在外面歇的。”十二翻过篱笆,顺带挑衅地看了下小团子。他蹲在叶白柚身侧,伸手从他脸上抠了个泥巴下来。
紧接着将叶白柚扶起来,绕着门带回屋。
阿榛端了个小凳子忙送过来,叶白柚冲他疲惫笑笑,坐下来。
目光落在腿上,一条小拇指大小的蚂蟥趴在腿肚子上一动不动。
“咦——”
叶白柚恹恹地表达了自己的害怕。
他别开眼,想打又怕打。抬不起手,索性干脆直接对着门里喊道:
“十二!弄点盐啊!”
“有蚂蟥啊……”尾音颤抖,依旧是那副颓然的姿态。
小家伙就蹲在他脚边,见了忙要上手。叶白柚拉开他,严肃道:“不碰,要吸血。”
阿榛一听,立马泪眼汪汪。“阿榛打呀,要吸血!”
“不就是蚂蟥吗嘛!”十二很看不过他俩这要死要活的模样。
巴掌往叶白柚腿上蚂蟥挂着的上方拍打。就几下,这软趴趴还有韧性儿的玩意儿掉了下来。
小阿榛要上手掏,叶白柚苦着脸别开:“我滴个天呐——”
“小心趴在你手上不下来。”十二将小孩拉开。
墨绿色的蚂蟥一掉,叶白柚的腿上凝聚的血珠迅速落下。在白得晃眼的细腿上蜿蜒,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记。
阿榛看了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了。“呜呜……阿嫂好疼啊。”
“不疼,一点都不疼。”叶白柚伸手抹掉小孩的眼泪,结果给他搞了一脸的泥巴。
十二噗嗤一笑。
“行了,让你阿嫂先去洗澡,你看他都快睡着了。”
阿榛啜泣,瘪着小嘴巴点头。
——
风清月皎,万籁俱寂。
茅屋中的人熟睡着,唯有身姿灵活的猫从地上几下飞蹿爬上了屋檐。
一片乌云正好遮住了月光,夜色如墨。
小璟踩在屋檐上方,一双圆溜溜的猫瞳黄橙橙的,注视着推开自家院门的人。
“呋——”
它躬直脊背,压低身子。
“喵嗷!”威胁的猫叫声响脆,带着沉沉的怒气冲着来人。
黑影一惊,蹲下不动。
小璟在屋檐上焦躁地踩来踩去,黑影见状,又继续开门。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十二卧房的门被打开。
张平数眼冒金光,近乎颤抖着手推开门。门打开,被笼罩的月光照不进屋内。
张平数猥琐地搓搓手,缓缓靠近床前。
“小贱货,敢打我,这下落我手里了吧。”笑着笑着,他发狠地抓了一下腿间,没有半点知觉。
神情从淫邪变得阴郁。“等老子弄了你,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他缓步靠近,确定自己的药起了作用。动作就大了起来。
他疾步上前一把掀开被子。
心中激动,喉咙咽了几下,伸着手去摸被子下的人。
入手滑凉,宛若上好的鹅卵石。
情绪高涨,呼吸宛若被烈火烧灼,带着滚烫的温度。他快意地笑着,将脸贴了上去。
一口下去——
“啊!!”
鼻头被咬住,东西嵌入了肉里,生疼。
张平数骤然从欲海里抽离,意识清醒。床上,嘶嘶的声音带着阴沟里的冷意钻入耳朵。手腕被缠住,滑腻腻的冰凉。
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蛇!
脖子一紧,手腕粗的蛇缠了上去。张平数瞳孔骤缩,死死扣住蛇身往外跑。
黑暗中的茅屋成了吞人的巨兽,与来自深渊的眼睛一同注视着院子中奔逃的人。十二勾起嘴角,脸上冶丽如妖。
小璟蹲坐在屋顶,见了底下的蛇甩了甩爪子。一双猫眼倒映着仓皇出了院子的人。
叶白柚拧眉,梦中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但怀中软软乎乎的小团子着实好抱,低头蹭蹭,奶香奶香的,又把意识拉入了梦中去。
十二嗤笑,几个点步跟上了跑出去的人。
出了院子,他那些个宝贝自发停了动作。
人,可不能死在院子里。
脖间一松,张平数捂着喉咙几乎要将肺咳出来。他仓皇地看了眼身侧如庞然大物的房子阴影,带着怨愤一把将揣在怀里的纸包拿出来。
他疯狂地,迅速冲到村中央的井水边。
乌云散去,月光倾斜而下落在了平静安然的井水当中。忽的,一道人影从投射在水面。
张平数悄然靠近。
十二站在屋檐上,看着他打开纸包。冷着眸光手一动。粉末随风散开,真还是井水那边的方向。
围在周围的蛇群仿佛得到了命令,蜂拥而上。
张平数脚脖子一紧。再回神,已经是被蛇群淹没。他挣扎着,手中的纸包紧紧攥着,呼喊的声音被憋入胸腔。
“喝……”
如干渴的挣扎声断裂,蛇群迅速退散得无影无踪。唯有他脚上的那个留着黑血的牙印,似乎预示着他经历了什么……
自己那屋睡不了了,十二直接进叶白柚屋。往两人脚下竖着一趟,闭眼秒睡。
——
清早。
“来人啊!死人了——”凄惶的叫声划破灰蒙蒙的村子上空,全村人撼动。纷纷从屋里跑了出来。
叶白柚给小家伙递了漱口水,闻声一愣。
他迅速跟十二说了声,着急地往外跑。
十二:“柚子哥哥去哪儿!”
“阿嫂!”小家伙嘴里还包着水。
“不慌不慌,洗漱完我带你去。”十二眸间一闪,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
叶白柚以为是张婶子出事儿了,忙往那边跑。但跑着跑着,身侧也过来一人,反手拉着他的手臂带着倒了回去。
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到了村中央的水井处。
“林阿叔。”
哥儿嫁人随夫姓,这么叫也没毛病。
“柚哥儿,我说你看个东西找地儿都找不准,是不是笨!”数落完,林家夫郎扒拉开人群往里挤,“出了啥事儿,谁死了?”
前头有婶子的声音传来,带着深深地厌恶与惶然。
“哎哟!这天杀的,手上那掉了一地儿的**末是什么!”
“这是要毒死我们啊!”
“天杀的!天杀的!”
耳边是或高或低的议论声,叶白柚将这事儿知道个大概,对张婶子的担忧没了但想到井水被污染,不免心中一紧。
隔着人缝,他看到靠近井水边有一只手摊开。
是个男人的手,手上还沾着白色的粉末,指缝中满是泥。那袖口的衣服是棕色的,还带着黑色的泥垢。
叶白柚一眼就认出这是昨儿个看见的张平数穿的那一件。
这是……想往水井里下药?
这一口水井,是大泉村人赖以生存的水。吃的喝的,都是靠这个。也不知道药粉到底撒进水井没。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的时候,叶白柚忽然想到十二之前说的话。
他脸色一变,匆匆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