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天冷,即便是过年一大家子人也只有窝在房子里猫冬。
早上省事儿,只做了汤圆跟饺子。
两口锅开动,每家直接直接派个代表出来端。
饺子汤圆都是大家一起包的,厨房里的筲箕、案板……只要是能摆的地儿都摆满了。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馅儿赛得有多实在。
就这,沈大几个还怕不够,继续在擀面皮儿。
饺子在锅中浮浮沉沉,沸腾个两次再扔上一把大白菜。
叶白柚单手撑着灶台,单腿弯曲,端的是一派悠闲。“阿鱼,吃干拌的还是汤的。”
阿鱼坐在灶台前,火光映衬着他一张藏在衣领中的小脸。乖乖巧巧的就像这几十个大饺子中那个他给奶娃娃包的小饺子。
沈大是娶了个小娇夫。
叶白柚看他就像看弟弟,此刻人又怀了孕大老远赶来,可不得好好对待。
阿鱼:“要汤的。”
“柚子哥哥做的我好久没吃了。”
叶白柚冲着沈大那边点了点下巴。“你瞧瞧,你相公闷头包着呢。就怕你吃不够。”
“哪里。”小哥儿脸飞红霞。“分明……分明是……”
叶白柚逗人逗得开心,但沈大那边却是看了叶白柚一眼,默默走到灶台前将已经盛好的饺子放在小桌子。
阿鱼被沈大扶着,犹豫不起。
叶白柚摇头失笑。“吃饭去,你看你我逗你一下你相公就来护着了。”
“不是的柚子哥哥。”
“夫人。”沈大无奈,终于开口。
“行行行,不逗了不逗了,吝啬得不行。”
小桌子上,两个奶娃娃一人手捧着一个碗。
看了一眼过来的叔,随后站起来拖着凳子往边上挪了挪。再慢慢撑着桌子坐下,继续捧着碗埋头,像小猪一样吃得开心。
沈无璟给人让位置,坐在了灶前去。看人忙得额头有汗,轻声道:“夫郎,我饿了。”
“马上,马上。”叶白柚手里有条不紊地盛其他的碗。
两人的齐活儿,剩下的再捞起来煮另一锅。
灶台被沈大接手,猛火煮,早起的人很快便人手一碗。
吃完的人不是腾出地方就是换人帮忙。大家一起做,也不费个什么力气。
暖呼呼的饺子下肚,老远就听见十二的声音。
“给我留点——”一字比一字高,那猴急的样子像多少年没吃过似的。
叶白柚笑得脸红。
厨房门口来了两人,十二跟齐闻语。
他俩将手上的东西往灶前的沈大怀中一塞,熟门熟路摸筷子端饺子。
“这是不是我的?嚯!还有这么多,那我先吃了啊。”
关他三七二十一,吃进嘴里才是自己的。十二以前跟沈大他们抢食吃,哪次让了的。
沈大没想到小十二今天能回来,他跟看弟弟似的脸上甚至多了分慈爱。笑道:“吃你的就是,又没跟你抢。”
“我才不跟你们客气。”十二举起食指,在这些个汉子跟前晃了晃,“虽然我嫁人了,但是我不是泼出去的水。”
“那齐大人呢?”叶白柚吹了吹饺子,隔着热气看好戏。
“他?”
齐大人眨眨眼,也没什么礼了,直接端着手上的饺子往十二边上一蹲。
十二嘿嘿一笑。“他是我带回来的金疙瘩,咱们以后有事儿直接找他。有靠山!不慌!”
“你家齐大人答应吗?”
齐闻语看着碗中飘香,红油鲜艳的饺子。立马点头。“答应,怎么不答应。”
不得不说,十二经常念叨家里的饭菜是有理由的。齐闻语就是吃了二十几年的饺子。吃到这么好吃也是少有的。
别人吃个吉祥寓意,他们就寓意也吃了,味道也品了。
齐闻语想了想,要不然做个几年再自请去南山县。反正爹从朝堂上退下来是要去南山县的,他也跟着去还能照顾老人。
至于弟弟——
弟弟要学会独立。以后就如他一般,先一个人呆在京都几年,也好历练历练。
脑中的想法顷刻间转完了,齐闻语开始认真吃饺子。
一碗汤吃完,再来一碗不带汤的。
十二夫夫俩吃得肚儿溜圆,再帮着干了点活儿,这就算平了。
春节一家人聚在一起,聊些家常。
叶白柚坐在炕上听十二说京都各家的八卦,沈无璟几个待在另一个屋,下棋聊天喝茶。
白雪飘落,时大时小。
闲着没事儿,叶白柚又跟十二出去拍了几个大雪人。后头另一个屋子的大家长们出来,不知怎么就发展成两个家庭的对决。
玩闹着,大年初一在被红包淹没的两个崽崽懵懂的眼神中悄然流逝。
春节一过,又是各家送礼。还有什么喜事儿、好事儿就堆积在这会儿办了。
即便是沈少爷很久没有回来,但也有不少人送来请柬。其中之一,就包括沈家族长沈应举。
现在的沈家在京都也算是一方大家族。
人口上百,在京都做官的也不少。其中做官做得最高的,就属沈无璟的父亲。
正月初八,应沈家族长邀请,夫夫俩带着两个娃娃,身后再跟着沈大几个去了。
叶白柚是第一次见到沈家的族长。
是个干瘦的老头。即便是身上裹得厚实也不见得臃肿。他胡子长长的到胸口,头发也是发白。手中杵着磨得反光的拐棍儿站在门口将夫夫俩迎进去。
沈无璟:“二叔公。”
叶白柚也跟着叫:“二叔公。”
沈无璟曲指,刮了下怀中二宝的脸。“你们叫叔祖。”
两个奶娃娃有模有样弯腰:“叔——祖。”
“诶。”老头子笑得灿烂,忙颤颤巍巍地从袖袋里套了两个红包出来。
大宝跟二宝纷纷看向他们爹。
“接着吧。”沈无璟摸了摸两小娃娃的脑袋。“说谢谢。”
“谢谢叔——祖。”
“走,进屋去,外面冷呐。”
二叔公杵着拐杖,走路带风,八十多了还依旧这么精神。“族里的人都在呢,你现在也是难得回来看看。”
往里,过了深寂的院子就到了正堂。
今天来的人不算少,大家都穿着新衣,手抄进袖子中侧靠在椅背,围坐着说话。
桌子上也摆着糖果瓜子,供大家吃着。
“阿璟来了。”略微浑浊的女声从人中传出。
顿时,屋里热闹起来。许多友善又好奇的视线落在一家人身上。
尤其是叶白柚跟两个奶娃娃,他们现在算是沈家新增人口。此刻像山上下来的猴儿,是个人见着就想来逗一逗。
大人还好,介绍了一圈在各个长辈面前过了名字。
奶娃娃就不行了,他俩那是直接被这些个长辈围拢了过来。
还好两个小家伙在家里被换了换去抱习惯了,不哭不闹。这一轮下来,凭借着乖巧,小兜兜里也讨了不少糖跟红包。
玩儿了没多久,中午开席。
夫夫俩依旧是一人带着一个。二崽跟着叶白柚,大崽跟着他爹见见“世面”。
叶白柚能说会道,很快跟沈家人打成一片。
沈家不算世家,只是比寻常百姓富裕些。桌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人小孩也低声说着话。
叶白柚一边跟边上的人聊天,一边顾着给自家娃夹菜。
等他吃个半抱,叶白柚才安心品尝这京城里的席面。用了心的菜,味道自是不说。每道菜都实在,口感醇实。很适合小孩子。
吃完饭,叶白柚看着沈少爷微微红着脸过来。
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就是嘴角绷得有些紧,看起来生人不近。
“看着孩子,等我。”
叶白柚点头,随后便看到男人跟着族长老爷子离开。
“看样子,是要交代事了。”隔壁上了年纪的妇人轻叹,她鬓角含着银丝,但面向是丰润平和的。
叶白柚知道,这是表姑。
他拢着两个奶娃娃,不解地转头。
表姑冲他笑笑,手臂展开,二崽顿时跺着脚要去。
叶白柚轻轻松开手,容着这个不认生的娃娃过去。
“奶——”
叫奶总是没错。
叶白柚眼底笑意划过,弯腰将大儿往怀中拢了拢。“是爹的事儿吧。”
“对,是我那表哥的事儿。”
——
书房中,窗外紫竹掩映。即便外面有一院子的白雪也照不了室内的光。
沈无璟喝了点酒,现在身体微微发烫。他手心摊开,让窗缝中的冷风吹一吹让这股热度降下来。
二叔公让他等着,他就安静地站在窗前看着被白雪压弯了腰的竹枝等着。
老族长放下拐杖,一手撑着书架,仰头在上面摸索了片刻。像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手一顿,随后曲着腿慢步挪到桌前。
“你来。”
沈无璟靠近他旁边。
老族长扶着凳子慢慢坐下。粗糙的指节落在半指厚的书面。黑色的老人斑在皮肤上沉淀。因为瘦削,手背青筋鼓起极为清晰。
“阿晏呐,坐下吧。”
沈无璟在侧边的凳子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老族长和蔼地笑了笑。将书翻开,里面厚厚的一叠东西划出来,顷刻间书就薄了一半。
“你从小聪明,应该也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开。
“你爹他早在还没出事之前,就来过我这里几趟,家里那些个值钱的不值钱的,也全放在了我这里。”
“他说,要给你。”
老族长手上最后的东西落下。是一只玉佩,应当是他娘当初与沈言交换的定亲信物。
“二叔公,你也知道,我不想要。”
老人家笑着摇头。“他跟我说,他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
“别说你不信,老人家也不信那个孽障的话。”
沈无璟终于眼中是柔和了些。
“这些东西就交给族里处置吧。”
二叔公点点头。“不过我看里面有些本就不是沈家的东西,应该是你娘手上的,那些地契……你也拿着吧。”
沈言留的东西,除了地契玉佩,剩下的全是存在钱庄里的钱。
从小见到的孩子,老族长知道他的脾性。
当初沈家那不懂事的顾着后头那个,若不是阿晏专门来找他,他们这些个人也是不知道这孩子过的是那污糟日子。
作为一族之长,他最希望的莫过于族里出些能干的孩子。更何况阿晏这孩子他们都觉着他能比他爹走得更远。
但天不遂人愿,父子离心,家也不成了家。
各种叹息在心中一转,他看着沈无璟只拿了那块玉佩。
心中有底,也叹这孩子倔。上下打量他,见他姿态安然,面目柔和。老族长也算放宽了心。
现在好了,看着这个当初自己最欣赏的孩子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他到地里面去也能好好给他大哥交差了。
“还有一句话,他让我带给你。”
沈无璟摩挲着玉佩抬头。
“他说,他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