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泽手劲异常大, 押得周成资抬不起头,白搭健身房练出的一身肌肉。
“出了什么事?”周成资他半缩着肩, 问道。
凌泽的状态不正常,像是拉过紧的琴弦,稍不留神就会崩。
“你去找人,联系南城人民医院,ICU,问下前天入院的运沙车司机情况。”凌泽把周成资按在阮院长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盯着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字字地交代。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南城医院的人?”周成资瞪大眼,
马上肩膀一阵剧痛。
“哎哎哎,凌泽你松手, 我想想,我这就去找找人。”周成资疼得叫出声来, 开始掏手机。
周家在新加坡主营医疗,与大陆的医院学科技术交流密切,周家甚至在滨城大学附属医院,捐赠过一栋医技楼。
行业就这么大, 按照六人定律,周家要在大陆医院找熟人, 并不算难。
周成资立刻联系自己的大哥,迅速把要找的医院和人交代清楚;挂断电话后, 他双手怀胸, 背靠在沙发上, 面对凌泽。
“事情都办了, 你是不是该告诉我, 到底发生什么?”
“那不关你的事。”凌泽口气冷淡。
“你——”周成资站起身,本想给凌泽一拳,但想到这是在阮院长办公室,阮院长正看着自己,边上还有位老太太,他生生是把自己一肚子火吞下去。
“周总,来泡茶。”阮院长拍拍凌泽,把他人拉到一旁,自己坐到周成资对面,开始烧水洗杯。
“阮院长客气,我大哥说,应该中午前就能有答复。”
“周总,帮了我家小屿大忙啊。”阮院长放下公道杯,摇着头。
那名亲和的老太太也就是吴老师,她在阮院长身边的位置坐下,冲着周成资感激地微笑了下。
阮院长大致把事情同周成资说了下,并交代一定保密。
前天一早,运沙车司机在南城项目作业时,地下室顶板突然垮塌,人同车掉进施工一半的地下室里。
本来现场发生事故,必须第一时间主动通报相关部门;但南城项目的项目经理,竟然就想捂着不报,直到被住在附近高层住宅的住户发现,报了警。事情才暴露。
所以前天下午,阮青屿在机场接到的是公安的电话,要求项目工程负责人立刻到南城协助调查。
“现在在等调查结果,我们送现场的图纸,变更,联系函,已经全部封存。”阮院长说。
“阮青屿,不会有事吧?”周成资完全不了解大陆法规,紧张地问道。
“垮塌范围不小,经济损失定是超过重大质量事故的评判标准,现在还要看受伤的司机情况,不要有人员伤亡是最好。”阮院长回答。
“要是人死了呢?”
“轻则吊销职业资格,重则进去吃几年饭。”
周成资听罢,茶水泼了一手。
“请稍等下。”周成资顾不上搽手上的茶水,就着湿漉漉的手指又开始打电话。
这次是打给自己母亲,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靠窗,用手半拢着嘴,皱着眉头和周母快速交谈着。
凌泽坐在阮院长办工作前,面色阴翳,不时低头看着手机。
他隐约听着周成资用英文说着自己老婆怎么样怎么样;周成资都没结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老婆,但凌泽也没顾得细想,他在等律师到达南城后给自己消息。
昨天他没等到阮青屿联系自己,一大早就直接到设计院找阮院长;才知道阮青屿人到南城的第二天,就被带进公安协助调查,到现在都没出来。
阮院长让滨城院的法务赶紧飞到南城警局配合,凌泽考虑了下,建议让自己的律师跟着过去。
他解释道,酒管集团在大陆处理的纠纷量非常大,背后的律师团队绝对是强过滨城院的法务一大截,虽然建筑业不是擅长领域,但可以立刻请到相应专家补位。
现在时间点特殊,要尽快让律师把人带出来。
凌泽又委婉地提醒阮院长,是不是可以让律师在必要时,用阮青屿脑部受伤的问题,申请把人带出来。
阮院长认为凌泽考虑得周全,不仅立刻同意,又喊上阮青屿的助理李琳跟着去。
阮青屿脑部受伤后会宕机的事,也就自家几个人知道,表妹李琳算一个,而且她不懂设计,在阮青屿身边是纯当秘书打杂,项目完全和她扯不上一点关系,派到南城可以保证行动不受限。
按照航班时间,律师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南城公安,若是顺利,很快就能有律师传回的讯息。
比律师讯息更快到达的,南城医院的信息。
速度很快,从周成资起身打电话,到现在不到半小时。
南城医院反馈,受伤的司机昨天手术后,体征比较稳定,再观察两天,差不多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谢天谢地。”吴老师感叹了一句,哭出声来。
“滨城院有人送钱到南城医院吗?”周成资汇报完司机情况后,又接着问:“医院那里说,昨天有人在医院自助机上转了三十万现金到司机的健康卡上,交代无论如何要救司机性命。”
“现在情况稳定,用不到这么多钱。医院问结算的时候要不要原路退回,应该能退近一半。”
“没有的。小屿的情况就我和阮院长,凌泽,还有项目的结构工程师王聪清楚,大家都是早上才知道消息的。”吴老师抹着眼泪回答。
“让再查下,三十万现金转账,汇款账号还是很好查的。”凌泽提醒道:“也许是现场施工队的人。”
“好,我再问下。”周成资又起身站到窗户角落打起电话。
办公室又重新陷入沉默。
只偶尔听到吴老师一两声抽泣。
凌泽随手拿过阮院长桌上空白的A4纸,叠着消磨时间。
叠起,按死,打开,翻一面,叠起,再打开。
如此重复着,也不知叠了多久,纸张居然沿着叠线裂成两半。
依旧没有律师传回消息,办公室的空调冷风吹得凌泽指尖发凉,他试着又拨了遍阮青屿的手机,竟然已经开机,但无人接听。
院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结构工程师王聪,
他没有敲门,莽莽地抱着大叠图纸冲了进来,涨红了脸,满头是汗。
“阮院长。”老王打开图纸指着:“已经找专家重新校对过南城项目的图纸,设计确实是完全合规,没有问题的。”
“你们有给现场施工限定地下室顶板的最大承重范围吗?”阮院长确认道。
“有的,青屿之前特意交代过,我们还画了张示意图给现场。我估计现场肯定是超负荷施工。虽然说这次结构设计的无梁楼板方案不是最优,但是开几台运沙车,肯定不会有问题。”
“不是最优什么意思?”吴老师抬着双红眼问。
她听不太懂阮院长和王聪之间的对话,大概理解坍塌是因为承受的重量超出设计范围引起的。
但不是最优的方案设计,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结构选的设计方案,虽然省钱,也合规,但是本身对重量分布的均匀程度要求高,所以不是最佳的选择。”
“那你们为什么要选这个方案?”吴老师问道。
“这个是业主要求的,他们要节约成本。”
周成资一听,立刻抱怨起来:“业主要求,你们就改啊,一点原则都没有,你们结构工程师不怕死,最后连累我们阮工在受罪。”
王聪没有回答,只是撇了下嘴,表情有点尴尬。
“业主难道是神?都听他的,出事也不见业主来救啊。”
办公室里,唯一的业主凌泽,垂着眼,看着手机,听着周成资大放厥词,面无表情。
凌泽听到王聪说的话,只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南城的项目,不选择最优的结构做法。
现在做法虽然可以节约造价,也符合设计规范要求,但这种设计,有点弊端,就是经不起太多超重。
其实这种类型的设计也算常见,但这些年经塌了好几处,多是施工不规范引起,或者违规改造,最残酷的是韩国百货大楼坍塌,直接造成500多人死亡;所很很多项目不太采用这种方案。
阮青屿之前坚持不愿意改三百米酒店泳池时,态度还是挺认真,不像是会草草应付设计的样子。
类似南城项目,明显不是最合理的设计,阮青屿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这个设计到底是谁放行的 ?
“无梁楼板啊,难怪了。”阮院长抹抹额上的汗,说:“凌总,后续需要你们律师团队发力了;这确实不是最佳方案选型,但确实设计也没错。”
“你们有内部的会议纪要吗?确认设计方案的流程,最后是谁拍板选的这个方案?”凌泽问王聪。
他自私地希望可以通过滨城院内部评审的流程,多拖点人一起垫底,尽量分散阮青屿要承担的责任。
凌泽问完,王聪的表情已经不是尴尬可以形容了。
他挠挠后脑,硬着头皮说出实情:“地下室的无梁楼板做法,阮青屿也是同意的,一开始我们是希望业主能花点钱,几轮讨论下来,最终阮青屿还是顺着业主的意见。”
凌泽一愣,怎么这件事阮青屿的态度,和自己这几天认识的阮工,又不太一样。
“他不是结构设计专业的 ,怎么敢给你们建议?”阮院长明显不信老王说的话。
“大概因为项目的业主。”老王被逼得不得不说出实情:“南城项目没卖掉之前,就叫左岸名都,就是我们被跑路一百三十二万的那个项目。”
“阮青屿对那个业主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
“啊?什么?”吴老师听得更是一愣愣的。
“吴老师,我瞎说的。”老王觉得不好意思,他理应和阮青屿一起协助调查的,毕竟自己是项目的结构设计师。
但阮青屿自己去了,甚至没有和谁说一句,确实是够担当。
“阮青屿收了人家好处费?”吴老师还在刨根问底。
老王皱着眉道:“吴阿姨,青屿不是这种人。撑死吃过几顿饭,业主在约他去玩其他的,他都拒绝;但确实又是处处放行,你看设计费没付完,图纸就给人家了。”
“设计既然都合规,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查下项目流程吧。”阮院长无奈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