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屿目送着凌泽过安检。
安检到登机口还有段路, 和出发大厅之间用的是玻璃隔断。
凌泽在玻璃墙的那头晃晃登机牌,示意阮青屿赶紧回去;阮青屿笑笑挥手, 一咧嘴,下唇立刻针扎般疼,他伸手摸了下,竟有一丝血渍。
脖子被咬的账还没算,嘴唇又被咬破了。
阮青屿有些气,在回酒店的车上,低头给凌泽发了条微信。
阮螃蟹:你为什么总咬我?
A-凌泽:螃蟹肉香。
阮螃蟹:滚啊。
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阮青屿就是冲进更衣室,脱下冲锋衣,毫无疑问,他一定是今晚南城街上穿得最多的人。
阮青屿看着自己镜子里一脖子的红痕和牙印犯难, 这几天还要到处去写检查,冲锋衣再穿下去, 估计写着写着就要中暑晕过去。
这倒也可以算是苦肉计。
走出更衣室,却看到床上放着两件叠好的衬衫,上面放着带酒店LOGO的便签:
尊敬的阮先生:
您需要的衬衫已经洗涤熨烫完毕,希望您能满意。
祝您在我们酒店住得愉快。
有更多需要, 可以用房间电话直接拨打0与我们联系。
H酒店客房部
阮青屿拨通酒店服务电话问衬衫是怎么回事,电话里客房管家解释, 是北京总部早上安排的,因为新衣服还要洗过, 所以一直到晚上才送来。
行吧, 做事还挺缜密, 阮青屿想到凌泽走的时候问自己去北京当凌总秘书, 两人一比较, 其实让他来当阮工的秘书,更合适些。
做事缜密的除了凌泽,还有他的倪律师。
第二天清早,阮青屿就被倪律师的起床电话叫醒,让他上班时间一到,就去相关部门说明情况。早点跑完早点回滨城。
这是阮青屿活到二十几岁,第一次穿衬衫办事。
一整天被调查下来,且不说同样的问题被反复询问无数次,光是扣到顶的领口,已经磨平了阮青屿的大半精神气。
等他蔫巴巴低着头地走进酒店中餐厅时,迎接自己的,是李琳刻意压抑住的惊叹声。
“阮工,你穿白衬衫怎么这么好看啊,啊,啊。”
李琳用了三个啊,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澎湃,她跟在阮青屿身边的这几年,阮工的最高配置,也就是黑色卫衣加球鞋,从来就没见过他穿带领子的衣服。
“你要不是我哥,我都想跟你结婚了。对吧,周总。”李琳对身边的人说。
阮青屿这才注意到,周成资和王聪也在包厢里坐着。
老王是应住建局要求,来滨城协助调查,时间安排在明天。但周成资这个外国人,就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只见他跟着李琳的话,看着自己猛点头:“对,好看,结婚,要结婚。”
“周总?”阮青屿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阮工好,我来看看你。”周成资开门见山地把目的说出来:“阮院长说你没事的,但我不放心,就跟着过来看看。”
周成资说的是真心话,在阮工面前他向来喜欢得坦荡荡。
“哦,谢谢。”阮青屿心里纳闷着,自己和周成资也不熟,他如此关心是有什么目的。
“明天我还要去南城医院一趟,我妈让我去给博士当面道谢下。”周成资补充道。
老王向阮青屿解释,运沙车司机在医院的事,周成资家里帮了点忙。
这下阮青屿更摸不着头脑,他与周成资,也就刚认识,对方竟如此用心,人脉从新加坡直接找到大陆;莫非自己不在的时候,周成资和阮院长谈合作,谈到把滨城院都买了?
他偏头悄悄地问老王,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和周成资都扯上关系。
老王低声道,听说是凌泽掐着人家脖子逼的。
阮青屿嘴角微扬,边喝汤边想,这也算是符合凌泽的行为逻辑,看他昨天在自己身上紧绷的样子,掐周成资脖子已经算温柔的。
老王声音更低道:你这前男友,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
阮青屿喝汤的手一抖,汤汁洒了一骨碟。
阮工,和他破镜重圆下。
老王说得情真意切,他真心觉得凌泽蛮好,阮青屿这次事故处理时,单独顶在最前头,给自己留下大量的回旋余地,所以现在只要是对阮青屿好的人,不论男女都可以。
“你说,凌沛和凌泽,两人名字就差一个字,怎么人品差这么多。”老王突然来了句。
阮青屿立刻又洒了一勺子汤,骨碟都快装不下了。
“凌沛?”周成资听到老王的话,接着道:“是两点水三点水的那两个字吗?”
“对,就是南城项目的前业主,他但凡肯多花钱,增加些成本,也不至于出这档子事。”老王愤愤不平道。
“造价差多少?”周成资问。
“综合下来接近三百万。”老王回想了下。
“那他往医院打三十万给运沙车司机,是应该的。”周成资冒出句。
阮青屿放下汤勺,不喝了。
周成资和王聪两人再聊下去,所有的汤全洒自己身上都不过分。
他追问着周成资,三十万到底是什么事情。
周成资倒也不遮掩,他说账户信息本是隐私,不能说的。那天在打听司机病情的时候,因为收到不明巨额医疗费,所以医院就问嘴,是不是周成资这边打的钱。
周成资这边否认完,又多问句,查查是谁,碍于关系,中间人隐约透露现金来源。后来知道阮青屿从警局安然无恙地被接出来,周成资一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
晚上听到老王在提起这个名字,他才又想起来,漏了嘴。
阮青屿看了眼倪律师,问周成资:“知道转账账户的银行在哪里吗?是滨城还是在南城?”
“这就不知道了,医院也查不到这么细。”周成资说。
“阮工,我这边会落实。”倪律师说:“财产清算的时候账户理应全冻结的。”
“好,那就麻烦倪律师,有什么结果,麻烦通知我们法务林总。”阮青屿谢道。
“凌总?凌泽去你们那里当法务啦?不至于吧?”周成资激动起来:“怪不得他掐我脖子,逼着我找人,他是不是打算要把滨城院买下来?”
周成资心惊肉跳起来,凌泽是不是真要追阮青屿,直接这么大的手笔。
“双木林,林总。”李琳赶紧解释,因为倪律师在的原因,今天一早滨城院的法务就飞回滨城,和周成资打了个时间差。
周成资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自罚一杯,说听错听错,暗自偷偷松了口气。
几个人边聊边吃着,阮青屿兴致不太高,一个是累,另一个是衬衫扣得太高,勒得吃不下。
“哥,你衬衫扣子可以松开了,现在又不是被调查,可以不用这么严肃。”李琳提醒着。
“嗯,好。”阮青屿应答着,但是手还是拿着筷子夹菜,没有要解开的意思,衬衫下的痕迹是自己最隐蔽的秘密。
李琳件阮青屿没有回应,只当自家哥哥累得神游,上火,嘴唇都破了。便不再纠结。
*
北京飞乌鲁木齐需要四小时,凌泽趁机躺着睡了一觉。
昨天晚上飞到北京,他也没出机场,直接就在国际到达等待接机。
凌泽的父亲凌兆昆是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老人精神还不错,就是长途飞行后体力不支。看到凌泽站在接机口,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拥抱很真挚,凌泽却顿了会儿,才抬起手,虚虚地落在老人肩上,肩胛骨嶙峋凸出,是强烈的陌生感。
也不知是见到儿子兴奋的,还是时差没倒过来,凌兆昆见到凌泽后也没休息,说话,吃饭,最后甚至指导起酒管集团的经营工作,一直到凌泽必须出发去机场,他才停下。
对于自己的父亲,凌泽总觉得两人之间,更像是完成任务的关系;他是凌兆昆商业联姻的产物,是凌家所谓延续香火的工具,是生意落败时被用来逼债的手段。
逃到英国后,凌泽有次问凌雯,你爸的儿子,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当时在东南亚被追的就只有我?
凌雯想半天,回答,估计因为他们都随母姓,不姓凌,不好找。姓凌的就只有我俩。
凌泽当时站在心理医生的诊所前沉默着,完全搞不懂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
凌雯倒是急得要命,以为弟弟被吓傻了,摇着人又要往诊所里去。
凌泽回过神道,我没事,就是想着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姓凌。
凌雯哈哈笑起来,说,因为就我们两个是领证的生的,其他都是不自律没管住。
所以凌泽也不知道凌兆昆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直到去年他和凌雯被喊到律师所,签字接受股权转让后,他才渐渐与自己所谓的父亲有交集起来。
至于为什么酒管集团只有他和凌雯有那股份,凌雯的解释是,因为只有H酒管集团才是凌兆昆的亲儿子,品牌从上一辈传到凌兆昆手上,丢了又买回来,费尽周章。
亲儿子传给亲儿子,也算正常;要是这一年没有管理好,估计老头估计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所以凌雯也千里迢迢地和凌泽一起去了新疆,她说,她也得好好表现,自己平躺着什么都不做,老头估计也要她陪葬。
两人一同下飞机,凌雯让凌泽稍等她会儿,好去卫生间补妆。
等从卫生间出来,凌雯看到自己的弟弟正和人通着电话,脸色比暴雨前的天还阴沉。
“周成资,滨城H酒店的方案主题重新调整完没?半个月时间,你在香格里拉没玩够,你又跑南城做什么?明天可以有一稿方案出来汇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