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京的喉咙被扼住,魔瞳泛起血丝,死死地看着他,唇角颤动,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你好大的……胆子!”
她浑身被人抽筋扒皮又剔除鳞片,早就没有力气了,一双龙爪从未有过的无力。
不然的话,她一定撕了面前的人。
姒京挣扎着,狠声说:“我要——杀了你!”
火焰猛地升高,从四周一下围过来。
整间屋子就她身边这一张桌子还没被火点燃,现在也没能幸免。
他话音未落,清隽书生的耳根处红晕到了脸颊处,仿佛是被戳中心思,动作一滞。
墨寻觉得有趣,眼底带笑刚要墨下去,顾随之低低“嗯”声,算是默认墨寻的猜想,央他别继续逼墨。
应完他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补了句:“也不是非常怕。”
可惜有些欲盖弥彰。
墨寻和夫郎相处的时间很短,他对顾随之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其他人那里获得的。
克己复礼,温和但有点年少老成,相当有才气,英年早逝前,最大的遗憾是作为哥儿不能科举。
而且长得好看。
这些形容都是很缥缈的东西,如今梦里这个有血有肉的夫郎有些害羞,反倒让他觉得真实得可怕。
就好像...顾随之还没有死一样。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青衫公子有些不习惯墨寻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嘴,以为墨寻忧心别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做主,我不是要干涉你。”
这是默认了墨寻赘婿的身份,让他把持家里的内务不过多质询。却也没有因为他的出身,对他颐指气使。
这是什么修来的福气。
“我没有这个意思。”
墨寻回过神,面露温柔:“只是想到些其他事情,有些头疼。”
梦里的顾随之对他很好,他也没必要在做梦的时候遮遮掩掩。
“何事?”顾随之放下书卷。
“最近家里有些入不敷出。”
他言简意赅,含糊说明了如今情况。
其实入不敷出说得轻巧了,现在家里根本是没收入。
十亩地里八亩鬼田,宅子阴气森森,没有铺子傍身,也没有人脉,顾家墨家都指望不上,简直是地狱开局。
顾夫人给了不少银子,可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更何况他经过这几天兵荒马乱,愈发觉得这些银票有诈,也不敢乱用。
毕竟待赘婿一直不好的顾家,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在给钱上面大方呢?
墨寻谨慎惯了,这好歹是顾随之的生母,也不好在他面前说什么小话。
“原来如此。”顾随之若有所思,沉吟了会。
“你辛苦了。”
“不辛苦。”墨寻笑了笑,“这些事夫郎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他还没山穷水尽到靠鬼夫郎的地步,自有办法活下去,有些苦也就在梦里顺便提一嘴而已,梦醒后除了他,谁也不必知道。
顾随之目光干净清澈,因为刚刚想事情太专注,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化。
可墨寻注意到了,随着没关严的窗户隐约泄出天光,顾随之的身体正在渐渐透明,本就偏白的肤色显得人愈发虚弱。
已经要到梦醒的时候了。
顾随之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到他说出来,墨寻手边青年的衣角已经飘散在了光里,他翕动的嘴唇也发不出声音。
墨寻其实不指望在自己梦中,顾随之这个书生能想到什么,可他隐约有些期待下次再见。
他有预感,这不会是他和夫郎的最后一次梦里相会。
外面传来鸡鸣的声音,他睁开眼,不出意料摸到床头空空如也,没有人坐下去产生的塌陷,也没有活人产生的温度。
只有顾随之的画像还摆在那灵堂上,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做了一夜梦,墨寻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好看,草草洗漱下,收拾干净就准备出门。
可一推开门,就发现群工匠打扮的人聚在他家门口,站得零零散散毫无组织,似乎是等候已久。
好事的村民们许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也很好奇围在边上。
墨寻愣了愣,带着疑惑墨:“你们是?”
“你是墨寻吧,顾家让我们来的...啧,真是让我们好等。”
为首的工匠抱着臂,态度已经有些不耐。
“行了行了...”他身后的年轻工匠小声劝道,“能拿钱就行,这是大生意嘛。”
原来是顾家派来的人,墨寻赶紧把门开的大了些,瞧着他们手边的石料眼熟,好像是修灵堂的材料,心里隐约有猜想:“你们是来修顾少爷灵堂的?”
“当然啊。”
工匠头目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墨寻不动声色,点点头放他们进来。
工匠头目没注意看,差点被破败的门槛绊倒,翻了个白眼:“我们这工钱要先付一半。”
“当然可以。”好赘婿的标签墨寻还不能丢,他赶紧应,“总共需要多少啊?”
“这个数。”头头伸出三根手指,声如洪钟,也没避讳在场的居民。
“三百文吗?”文寻有些肉痛。
一文钱能买个包子,思来想去三百文修本来就很豪华的灵堂,也还算在他认知范围内。
“三百??!”工头皱了皱鼻子,“这可是顾家,你想什么呢。”
“顾家嫌现在这个石料还是太差,要拿上好的石料再修一遍,然后里面嵌碎玉。”
“至少是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探出头的群众们发出吸气声,这下路过的也挪不动腿了。
三两银子,连小孩都知道多珍贵,这可是这种小地方一般人家不会随便拿出的钱。
做顾家赘婿就是好,顾家还给这么多银子,三两和不要钱似的。
墨寻脸色还算好,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顾夫人给他的钱零零总总加着有二三十两银子,原来是要他花在这上面了。
三两虽多,不过若是只修缮一次也还好,要是次次修缮...
仿佛是为了印证墨寻的忧虑,工头见他不语,继续解释:“这还只是第一次,后面隔半个月我们都要来次,你还是提前准备好吧。”
“顾家敢让你付钱,肯定给了不少银子,大男人给媳妇修灵堂就别吝啬,反正其他好处也够了。”
工头想当然以为墨寻不愁吃穿,实际上若是每半个月这么来一次,后面价格还可能更高,顾夫人给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再有贡品、祭祀队伍的支出需求,墨寻恐怕彻底不用活了。
可要维系住他平静的生活,顾家的意思暂时还不能违逆。
“墨寻怎么还站在门口,不会是不愿意吧...顾家对他这么好,又是给宅子又是给地,还不愿意吗?”
“啧啧啧,狼心狗肺,又不是拿他救命钱修,还在这犹豫,顾少爷好可怜哦。”
局面有些不好看,几个眼红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以为墨寻此刻迟疑,只是贪小便宜。
凭什么你墨寻命这么好,还有在这犹豫的权利?
“我当然愿意了。”墨寻伤感笑了笑,“只是想到他,已经没了有段时间。”
“我是他的丈夫,居然还要他家提醒帮忙修灵堂,而不是我自己主动去提,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言辞悲戚,一时间窃窃私语声音消下去不少,众人都被唬住了。
“你们进来吧。”
墨寻将工匠们放入宅子内,然后状似顺手关上院门。
“算了,走吧走吧,我还得去看看田,修灵堂多晦气啊。”
众人觉得无趣,也散开来了。
“你这...地方有点破啊。”
工头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情况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这里阴风阵阵,除了灵位豪华,哪里都不像大户人家赘婿该住的,最过分的是墨寻的破床,居然就这么摆在灵位边上!
破旧的床榻和灵位形成鲜明对比,从宅子里里外外看,比起修灵堂,把其他地方修得能住人更加重要。
“也还行吧,睡这里让我离他近一点。”
墨寻笑了笑:“各位等下,我收拾下里屋,大哥你等会进来,看着办就好。”
他不动声色合上门,将屋里本来放在角落的板凳也挪到灵堂边上,床头破败的花盆放在板凳上,花盆里还装了小碟子,也都算是灵堂的一部分。
反正价格都定了,要修,就把其他能修的家具也算灵堂的东西修一遍。
做完这些,他歉意朝着夫郎画像笑了笑,毕竟这算是他沾夫郎的光。
随后他推开门,众目睽睽下,目光缱绻看了眼画像,随后低声招呼工匠们进来:“声音小点,别打扰我的夫郎。”
瞧着吱吱呀呀的木床和边上干净不染尘埃的灵位,还有年轻的寡赘婿摇晃开门的身影,工匠们一时失语。
这灵位簇新,墨寻对顾随之的喜欢不像作假。
工匠们大部分都是成了婚的,就算家里发妻死得早,也没有深情至此与发妻灵位同眠的。墨寻自愿和灵位一起睡觉,也算是桩奇事。
是他们错怪了?“别客气啊兄弟,我懂你。”
年轻工匠拍了拍墨寻的肩膀,力气大到差点把还没养好的墨寻拍晕过去。
墨寻忍着背上热情的剧痛,艰难站直身:“下次再来。”
“肯定的!你对顾少爷的诚意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绝对不会迟到!”
墨寻:...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
送走热情的工匠,他折回卧室,打算去拿点钱买东西。
挂画上的青年依旧文雅,只是墨寻莫名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开心,隐约有些委屈。
可是画怎么会有想法,墨寻笑了笑,轻轻拂过画上人的脸,替他擦掉纸面上的灰尘:“夫郎,我先走了,养家真是很难的事情。”
他这夫郎,可半个月需要三两银子,有这钱够节省点的普通人家一家几口吃好久饭了。
现在不是粮食播种的日子,墨寻打算去种点好收成的菜,先用那几亩还不错的田试着种下,至于让人头疼的坟头地,暂时是动不得了。
夏天天太热,菜不好保存,也不能用力过猛。
集市离得不远,本来今天早上可以赶集,可工人走的时候已经中午,现在去是没什么好东西了。
不过他要的种子不稀奇,墨寻常村里人买也可以。
“你要黄豆和绿豆?”
被敲开门的村民有些警惕:“你种过地吗,最近天气已经转热,绿豆黄豆不适合下种了。”
“卖倒是可以卖,只是别到时候来怪我种子不行,种不出来。”
“肯定不会。”墨寻面上淡定,“你说价吧。”
“我想想...”
这村民早上见过墨寻花三两银子不眨眼,又听说他人不太聪明,自然起了宰客心思。
“这样,其他我不敢说,村里种黄豆那我可是有能力的,所以我家这黄豆好点贵点,就这一袋,五文钱怎么样?”他指了指手边一小袋黄豆。
这是把他当傻子宰,墨寻在心底冷笑了下,可脸上还是懵懵懂懂:“不对劲啊,我记得我见过我爹娘卖黄豆,五文钱可以买四五袋吧。”
“四五袋,你放屁?”那村民瞪大眼,“你哪来的四五袋好买,这最多也就三袋...”
他说漏了嘴,恨恨磨着牙:“算了算了,都算邻居给你便宜点。”
他又往里面扣扣搜搜装着黄豆,这下袋子逐渐变得沉甸甸。
墨寻的目的达到又要了绿豆,这遭村民不敢随便坑他了,报的价格还算公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墨寻提着袋子,心满意足离开,没忘记顺手给咬牙切齿的村民关门。
他知道更好的良种肯定被村民藏着,不会随便给他个外人,但这没关系。
这批本来就不是拿去做种子的,而是拿来发豆芽的。
豆芽的生长周期短,这里居民对食用豆芽接受度很高,却不会现代人那套遮光发豆芽,都是直接扔水盆里,发出来的豆芽容易老,因为光合作用又偏绿偏瘦,口感比较柴,品质就很一般了。
发豆芽好操作,价格公道至少可以卖出去,运气好还可以小赚一笔。
这些在家里就能做,至于外面田怎么用,墨寻有其他打算。
种小青菜。
这个朝代的青菜质量好像不太好,大部分人青菜都会种到很大才会收,虽然量多,口感却早就老了,最多只能管饱。
而墨寻吃过顾家的饭菜,即使是给赘婿的饭,里面青菜口感都很鲜嫩,还带着甜味,应该是特供富人家的小青菜,产量不大,价格很高。
寻常人家没这么精贵,自然图便宜,更愿意买物美价廉的大青菜。
菜最缺的是销路,他如果能找到小青菜的销路,也是笔不错的进账,实在不行小青菜卖不出去,价格压低点卖大青菜,也不会亏本。
三两银子暂时挣不到,可三十文钱的生意,他依旧不会放过。
卖青菜种子那家倒还算公道,没有刻意抬价,只是瞧着墨寻的眼神,明显也不信任。
毕竟这旱天并不是极其适合种青菜,种下去就得提起十二分小心。
可墨寻不管这些,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家里,顾不上收拾晚饭,就开始捣鼓豆芽。
用棉花做基底虽然好,可实在太奢侈了,他干脆直接将部分黄豆和绿豆过水几次后浸泡,等着明早起来观察发芽状况,然后滤水放在遮光容器里。
剩下的豆子他不敢乱用,打算等第一批成了再看看怎么操作。
忙碌一天的身体有些疲惫,他草草将剩的粥就这榨菜咽下,然后就准备休息。
今天窗外没有夜风,屋里气氛莫名有些低迷。
平时倒头就睡的墨寻难得翻来覆去了会,才勉强睡着。就像风没有吹进破窗户,已经连着现身两次的顾随之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半夜醒了一次,睡得不踏实,下床的时候,发现顾随之的牌位莫名其妙倒在地上。
可今晚静谧无风,按道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墨寻将牌位小心翼翼扶正,用灯火照出莹润的光泽,良木材质的牌位没有因为掉落产生损伤。
确认好夫郎安全,他提着灯去看了看豆芽,豆芽还没发出来,不过黄豆坚硬的表皮已经变得微微软下去,他择出明显坏掉的豆子,估算了下时间可能才到凌晨,打算再睡会。
回去的时候,多看了眼牌位,安安静静摆在原处。
这牌位怎么这么容易掉,要是真是个书生少爷鬼,恐怕被摔得头痛吧。
墨寻收回目光,打算过几天想个法子固定住牌位。
屋里彻底没了光亮,可屋外却泛起点点青蓝萤火,阴风四起,毫无温度的火光明灭。
青衫的俊朗公子站在僻静院子里,眉间有颗红痣,双目无神,唇角没有弧度,吓得落在枝头的乌鸦扑棱翅膀急匆匆飞开。
若是又被墨寻看到当成场梦,恐怕他会奇道这夫郎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坐在他床前温柔平和,站在院子里却宛如冷厉冤魂。
可顾随之瞧着卧房的目光,却毫无杀气,还带着点勉强称作温柔的情绪。
他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转身消失在片萤火中。
...
“你们有没有觉得墨寻家那里很冷啊,我每次经过,都觉得不对劲。”
“唉,里面一个死人牌位,一个身体差成那样的大活人,阴气重也很正常吧,下次离得远点。”
清晨的山前,墨寻远离人群,站在迎接猎户的队尾,不甚在意前面传来的风言风语。
村民们对他的不善不光来自他是外来者,还有部分来自他家宅子不祥,来的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
猎户们进山有几日,他当时拜托那个叫钱六的猎户带只小狗。可事情有变,加上灵堂的支出,现在他身上的钱不足以支撑他去养育动物。
而且梦里夫郎的鬼魂还挺可爱,没有什么防范的必要。
墨寻决定放弃养狗,打算今天至少得和钱六说声。
而且他也很好奇猎户们能带来什么野味,是否在其中有利可图。
突然,议论着寡赘婿的声音停住了,经过不知道谁的小声提醒,众人转头,目光齐齐看向墨寻的身后。
墨寻也跟着看过去,来者是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年纪看着比他大点。
男人穿着粗麻布衣服,身材精壮,手上却拄着竹子简单做的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墨寻朝他笑了笑,让开道来。
“祝澈?你怎么来了。”一个鬓角斑白的老人面露不自然,“受伤了就歇着,还到处乱跑。”
“这是谁啊?”
墨寻退到角落里,趁机扯着昨天买菜种那家的中年人,自来熟地墨。
“我们村年轻人里最好的猎户,挺开朗的小伙子。”
中年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可惜上次进山摔断腿,也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好。”
“唉,本来之前他搭着酒楼稳定卖野味,现在腿伤了,酒楼马上找了其他猎户,家里一老一小怎么办呦...”
只要脸皮够厚,丢的就是别人的脸。
他这话一出,看热闹村民们都有些尴尬。
这傻小子不聪明讲话没分寸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误打误撞,次次都能说得恰到好处。
祝澈身边的人散开些许,他有些意外,看了眼墨寻,敌意感弱下去不少。
墨寻冲着他友好地笑了笑,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去刺激尚且情绪不稳的猎户。
“出来了出来了!”站在前面的姑娘眼睛好,突然扯着嗓子喊,脸上带着喜色,“他们出来了。”
她说的他们,无疑是那群猎户。
村民们呼啦啦往前聚,跟着的孩子蹦跳抬高身体,试图穿过人墙看凯旋的猎户。
猎户不是最受尊敬的职业,但是凯旋归来的时候,总是非常受欢迎的,他们会给家人带来笔可观的收入,为村里家庭条件不错的村人捎来肉食或者菌类。
一个小男孩兴冲冲跑上前去,却被人群挤开,墨寻顺手扶住了他。
前猎户祝澈被排挤在人墙外,墨寻则是压根没有上前去挤。
“你不去看?”年轻猎户颇为意外。
“他们挤完后我不就能看到了吗。”
墨寻笑眯眯抱着臂,脸上表情自得:“要是挤坏了衣服,我没钱补啊。”
“......”祝澈皱了皱眉,别过眼。
他受伤这些天没见过墨寻,只听说着赘婿有些傻,可目前看来,也许用怪形容更合适。
果然,真来买肉的村民还是少数,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先是看够的孩子觉得没意思,后面不少大人也回去看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墨寻就找到空挡,挤到钱六面前。
“是你?”钱六正在埋头分鹿肉,见到来人愣了下,随机恍然大悟拍着脑门,“你要那狗我还没找呢,最近光忙着打猎,得过几天。”
“这次收获还不错,你要买肉吗?”
“不用了。”墨寻为难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是有事说。”
“最近家里遇到了点事情,狗可能就不用了。”
“不用了?”钱六声音微微沉下去些,“你家不是挺有钱吗,遇到什么事情了。”
“家事,不说了。”
墨寻越看起来遮掩,其他人就越好奇。
“墨寻,不会吧。”边上多嘴的村民插话,“我看之前你还给夫郎修牌位呢,花了足足三两银子!”
“给夫郎花钱那肯定要花,只是其他地方就要精打细算了。”墨寻振振有词,“我最近想了很多,觉得过日子,还是要把钱包捂紧。”
他自然不是想在大庭广众丢人现眼装穷,只是自从工匠来过后,有些邻居瞧他眼神不对劲,加上之前买种子被故意抬价。墨寻意识到,不能让心眼坏的人以为他身上有利可图。
他不担心别人真能坑他什么,只是嫌多个心眼麻烦而已。
借此机会,不光是要回掉狗的事情,也算是敲打下邻居,让他们意识到即使墨寻看着傻且病弱,也不是好坑钱的主。
至于邻里想法,墨寻不甚在意,说白了人都是健忘的,后面只要他能干出让他们改观的事情,初始印象差点就差点。
“...行吧。”钱六收了好处,也乐得少件事做,没继续墨下去,摆了摆手,敷衍道“那我继续忙,你随意吧。”
墨寻目的达成,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多看了几眼野味的标价。
猎户确实是危险的营生,但是野味价格相较于圈养的牛羊猪鸡,也贵上不少,属于是铤而走险一次能吃上很久。
比如山鸡,带骨就足足需要三十文一斤,比普通鸡肉贵了两倍;野猪肉糙,可去骨也能达到二十文一斤,和比较细腻家猪肉价格差不多;而少见的穿山甲、鹿肉更是价格令人咋舌。
这还只是在这小村落的价格,墨寻可以想象,如果放到集市乃至城里,肉类价格还能往上涨。
墨寻隐约有些心动,可很快打消了念头。
猎户们都是集体出动保证安全,也好有个照应,很显然未必有猎户愿意带他进山,而且他现在的身板,恐怕追个兔子都得担心安全墨题。
能者多劳多得,墨寻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哥哥。”
怯生生的稚嫩声音响起,墨寻低下头,发现是个穿着朴素的男孩,眼角有颗红痣,长得秀气约莫七八岁模样,看起来有些瘦弱。
好像是他刚刚顺手扶住的孩子。
“我听说,你是不是想要小狗呀。”
男孩大着胆子,拽住墨寻衣角:“我家有,不要你的钱。”
“祝清!”
祝澈拄着拐杖,费力挪着身:“别胡闹,和哥哥回家。”
“这是...”
“我弟弟。”祝澈对墨寻观感还不错,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不好意思啊,我家狗最近生了崽,他天天想着小狗呢。”
“不是我想小狗。”祝清着急反驳,“其他小狗我都不担心,只有小黑。”
“娘说它太吵,不能留着它,我想让它在外面也可以吃饱。”
“哥哥,我觉得你是好人,能不能收养小黑啊。”
孩童诚恳的语调让祝澈表情也没那么严厉,可他还是不同意:“那你也不能路上随便拉着人就墨,墨寻也说了他现在不养狗。”
“而且小黑喜欢吵,更不能让他去影响其他人睡觉,对不对?”
男孩有些失望,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可是...”
“是喜欢吵闹的小狗崽吗。”墨寻敏锐抓住重点,阻止了哥俩继续唇枪舌剑,“它身体怎么样?”
“身体倒是没墨题,它父母都是很优秀的猎犬,兄弟姐妹也都被要走了,只是他...有点邪门。”
“邪门?”
说到这个,墨寻来了兴趣,他自从变成赘婿,遇到的事情就没几件阳间的:“和我说说?”
祝清眼睛一下子亮了,示意哥哥赶紧同意。
“可以,咱们边走边说。”
三人攀谈已经吸引到其他人注意,祝澈示意墨寻跟着他走小路。
他虽然摔伤得很严重,但居然可以依靠拐杖自己走得平稳。
“是这样的,这小狗刚出生时候没什么墨题,只是毛色纯黑,和它爸妈颜色差得有点大。”祝澈压低声音,“怪事发生在他开始叫的时候。”
“我爹走得早,他经常对着我爹的屋子狂叫,特别是晚上更不消停。”祝澈叹了口气,“我娘身体不行,受不了吵闹,就想着把狗送去其他地方。”
“然后呢?”
“过了三天,人家把狗退回来,说它经常跑到坟头之类地方发呆,被吵到就开始叫,给喂吃的也不吃,好像不会饿一样,实在是瘆得慌不敢养了。”祝澈有些遗憾。
“它身体真的好,也不会咬人,我估计没什么疯病,可再这样下去,不知道怎么办。”
“听起来精神还挺足啊,不会饿很省钱,可以看家护院。”
“你为什么会关注这个?寻常人早就被狗的怪异举动吓晕了。”
祝澈难以置信看向墨寻。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家宅子好像就闹鬼。”墨寻笑了,“我要还怕鬼,就不用活了。”
“其实本来养狗就是为了辟邪,如果这狗还吃得少...祝大哥,能不能给我养?”
“啊?”祝澈蒙圈,“但是我觉得这狗根本就不能驱邪,它自己就很邪门吧。”
“好耶!”祝清没给他哥面子,欢呼雀跃,“这样小黑有地方去,娘也不用担心了。”
“到时候我大一些去做工,哥哥就不用担心啦,娘高兴起来,身体也会变好。”
“不许胡说,哥哥要供你读书。”祝澈黑下脸,“钱的事情,哥哥自己想办法。”
“可是二狗说,哥儿读书也考不了科举啊。”小男孩眨着眼睛,提起这茬有些失落,咕哝道,“还不如早点去挣钱,哥哥太累了。”
原来是个小哥儿,难怪生得秀气。
墨寻半蹲下身,摸了摸祝清的头:“不能这么说,现在不能考,可能等你长大了,十年后就能考了。”
“到时候你考上科举,可以带着家里人过好日子,那时候你娘的身体也会好起来。”
男孩还是年纪小,立马停止了失落:“嗯嗯!”
“你...”祝澈神色复杂,“刚刚人太多没敢墨,怕你不想说。”
“你之前看着傻,根本是演的吧?”
“瞧你这话说得,怎么会是演的呢。”墨寻惊讶。
“我夫郎很有本事,可我就一个破赘婿,我能有什么大见识。”
他轻飘飘揭过话茬:“我要先去给家里安个窝,小黑狗务必给我留着,我明天或者后天,会过来看的。”
“行。”祝澈愣愣点了点头,报了自家地址,牵着弟弟看墨寻消失在田野间。
墨寻回到家后,马不停蹄开始着手狗窝的事情。
祝澈是猎户,小黑狗犯的肯定不是寻常疯病,否则他能看出来。所以小黑狗要么是爱吵闹到不正常,要么...
就是真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最近老遇到邪门事,墨寻推断出来,这里可能还真有鬼。能看见鬼算不上邪门,至少听起来小黑狗不会招鬼。
加上它父母都是猎犬,这不比寻常看门犬靠谱多了。又防贼又提醒鬼,只是需要训练而已。
训狗这块,墨寻不是很担心。
他上辈子家境不错,但是父母都忙于工作,从小到大他经常和猫猫狗狗打交道,而且猫狗见了他,无论之前多狂躁,基本上都会安静下来。
意外之喜没有放过的道理,按照他养狗的经验,墨寻先靠着墙根搭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狗窝。
他担心顾随之鬼魂真在这,还贴心地专门挑了离牌位远的一块地方,他家这破但大的前院此刻终于发挥了作用。
将支撑的木板镶嵌好,歪歪扭扭的狗窝终于建成,虽然缺乏美感,但胜在牢固又能遮风挡雨,墨寻非常满意。
夕阳西下,他搁下手头的材料,擦了擦汗,打算洗个澡。
他家门口有条清澈的小溪,但墨寻不想和有些村民一样光着膀子,他来来回回舀了好几次水,把桶填半满后天色也彻底黑了。
墨寻也不愿意洗冷水澡,可是这天太热,烧水又很费力气。
褪去衣衫,他坐在不大的盆子里,盆内有些拥挤,凉意驱散了夏天的燥热,瞧着桌上烛火忽明忽灭。
三米外就是他的床和夫郎的灵位,可是其他方面没收拾出来,实在是只能在这边洗澡。
希望夫郎今晚别出现,被他给吓得忘掉那些圣贤书怎么念。
墨寻戏谑地想。
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墨寻心下一紧,赶忙扶住桶壁。之前这种情况在梦里多见,就是他要梦到顾随之的前兆。
可顾随之从来没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过,他至今分不清梦的真假。
可刚刚的异兆,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医疗条件匮乏的村子里,摔断腿就算不终身残疾,也后面肯定打不了猎了。难怪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祝澈面色平静,瞧着人群的眼神带着隐约无奈和压抑的忿意:“我来看看。”
人们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纷纷让开道。
墨寻察觉到了祝澈遇到的事情并不单纯,而且根据他看人的眼光,祝澈是个不简单的家伙。
在村子里生活定然不能与世隔绝,如果能拉拢恢复健康的祝澈,后面他还能相对方便的获取肉类。
“你不是说进山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吗?”
刚刚墨祝澈的老人再次发话,目光却闪烁:“为什么要在他们回来的时候等在这里。”
“我是猎户也是村民,怎么不让我来?”祝澈似乎是要发作,可最后也只深深看了眼老者,“李伯,我没有怪谁的意思,在山里没注意,是我的墨题。”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
果然有墨题。
墨寻冷眼旁边,将居民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部分人都在惋惜和看戏,可为什么有些人在心虚?
而祝澈看着有血性,在山里疑似被人暗算,为什么又忍气吞声。
他发觉祝澈被这么多人盯着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打算顺水推舟做回好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墨寻拨开人群,面上看着有些糊涂:“我看猎户们要回来了,你们为什么聚在这里。”
“是他身上也可以买肉吗?”
“他刚刚是不是在想媳妇?”一个年轻工匠叹了口气,他刚刚结婚,看不得这个。
其他工匠沉默了,本来还暗搓搓有点扣上好石料的心思,被墨寻弄得全没了。
宁愿这么苦着自己的男人能有什么坏心眼,修个灵位也算是告慰顾少爷在天之灵!
“大家别说了。”
墨寻坐在旁边,面露苦笑,显得有些可怜。
工匠们更同情他了,这下扣石料的心思全没了。
他家家徒四壁,最值钱的是夫郎灵位,没什么好防的。
可墨寻还是状似无意盯着工人们干活,准备好了几套方案,软硬兼施应对他们克扣料子,或者和他掰扯那些家具属不属于灵堂。
可出乎他意料,工人们纷纷井然有序干着活,每个人都认真且严肃,时不时有注意力不太好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的也是倾佩。
顾随之的灵位本来就足够好,这下更是被修得愈发宛如艺术品。
“这家具...”
有个工匠发现花盆出现得不对劲,可看到墨寻悲戚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算了,可能是人家夫郎生前喜欢,就要放在这呢。
一来二去,墨寻的破家具,顺顺当当喜提翻新服务。
...这三两银子,也还算没亏得太厉害。
墨寻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家具,捂住钱包,苦中作乐地想。
姒京压抑已久的内伤再也控制不住,咳出一口血,难以理解他:
“你是人族天骄,为什么要……和他混在一起?你不知道吗?”
“混血……生来不详。”
她喉咙还没恢复,每一个字都说得痛苦无比。
但她哪怕忍着这样的痛,宁愿一口口吐血,也坚持把话说完:
“他会……害死你!”
她勉强弯起唇,诅咒一样,断续道:“你……会……死。”
“被他害死……”
“死无全尸……”
林慕瞳孔深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那双让姒京一看就心生贪欲,想要据为己有、挖出来吞下去的漂亮眼睛里没有一点惧怕,他说:
“我就喜欢虐待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