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江知也能下床扶着墙走两步了,不过手还是断着的,吊在脖子上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陈命做了什么,还是陈留行另外有吩咐过,总之,杂役院里没人再敢随便来羞辱自己,也没有再被分配重活,拎着个扫帚四下溜达一圈就行了。
江知也很满意。
他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像把草籽,撒在哪里都能长得很好。
吃完陈命今天带来的咸菜包,又接过他递来的蛋花汤,江知也掐指一算觉得今天很适合策反,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陈留行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陈命:“?”
陈命提醒他:“这个问题你问过好几次了。”
“可你一次也没说。”
“……”
江知也直觉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方向:“那你为什么帮我?”
陈命矢口否认:“我没有。”
江知也低头喝了口冒着热气的蛋花汤,再看他。
那双小鹿眼因为人变清瘦而显得更大更清澈了,陈命被盯了会儿,有点受不了了,躲闪了一下:“别这么看我。”
江知也挪到他面前。
“陈命。”
“…… ……”
“陈命,陈命。”
“你再烦我,我就不管你了。”
江知也流露出一丝失望,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默默蹲回到原来的地方,低着头,安静喝汤。
陈命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他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在江知也身边蹲下,歪头道:“你问我俸禄,想干嘛?”
“看看风泽堂出不出得起三倍。”
“……”陈命忍不住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我要是真的为了三倍的俸禄叛去风泽堂,玉面郎他敢用我?”
“为什么不敢?”江知也道,“你又没有忠心这种东西。”
陈命愣了一下。
半晌,眯起眼睛,轻声道:“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江知也觉得他眼神有点凶,谨慎地往旁边挪了挪,“我没觉得你对陈留行有多忠心,话里话外都是看在钱的份上。既然如此,风泽堂出得起价,为何不敢用你?”
陈命盯着他看。
片刻之后,他道:“你胆子倒是很大。”
“也就刚刚够敢对你说这种话。”江知也听出来有戏,弯起眼睛一笑,“你替陈留行做事,经常受伤吧?”
他指了指陈命的肩膀。
“今天也是带伤的。”
陈命捂住肩膀,一挑眉梢:“替人卖命,受伤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小伤自然无事,但难免会有失手重伤的时候。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如果你肯替风泽堂卖命的话,我保证,只要你还有口气在就死不了,江知也会亲自给你医治。”
陈命觉得有点好笑,这笃定的口气,好像他才是风泽堂的主人。
“你拿什么保证?”他嗤笑一声,“流云渡的那个百药谷行走根本就是假的,真的早就死了。”
“未必。”江知也顿了顿,又看了陈命两眼,咬咬牙,终于将所有的筹码一把赌了上去,指着自己,学着他前两天的语气道,“皮还是这张皮,里面的人可就未必了。你不妨猜猜,我到底是谁?”
“……”
江知也拔下头上的发簪,抽出藏在里面的细剑,给他看刻在剑身上的“江”字。
“这是玉面郎送给我的。”
陈命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个江字,仿佛在确认什么。
“江……知也?”
“嗯。”
沉默半晌,他低声道:“借尸还魂的人,我曾经见过一次。你是第二个。”
江知也意外道:“你还见过其他借尸还魂的人?他现在如何了?”
“被当做怪物活活烧死了。”陈命似是不愿意谈及这个,起身道,“你开的价不错。我在陈氏山庄干得够久了,换个地方也好,我会尽力想办法保住你的。”
“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个朋友,对歪门邪道的东西颇为精通,我去他那里找找有什么用得上的。你等着就是。”
-
另一边。
段泽和薛峰已经过了洛水桥,到附近的一个隐蔽据点落脚,本来只是稍作歇息,但却意外被绊住了。
段泽皱眉道:“你说什么?”
伪装成店小二的探子半跪在地,清晰地重复道:“百药谷行走突然出现在江镇桥附近,我们的人上去盘问,他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还想跑。我们收到消息说堂主近日要路过此地,便将他抓了起来,等候堂主发落。”
段泽和薛峰对视了一眼,略作沉吟,道:“把人带过来。”
“是。”
没多久,一个被蒙住双眼的人被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露出的嘴唇和下颌线居然真的十分相似。
段泽走到他身前,一把摘下了他的蒙眼布,看清容貌的刹那,瞳孔紧缩。
“……江知也?”
薛峰也霍地站了起来。
“江知也”看起来相当诧异:“薛峰?你怎么会和段泽在一块儿?”
薛峰眼睛瞪得比牛还大,想走到近前去捏他的脸,险些撞翻了桌子:“江、江神医?不是、这脸是真的?他娘的活见鬼了!”
段泽还算冷静,只是最开始稍微失态了一下。
此刻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你是谁?”
“江知也”瞟了他一眼,神色微冷:“你的人把我抓到这里,还问我是谁?顺安道没能杀了我,还打算再杀我一次?”
段泽神色凝滞。
怎么回事,竟然……真的是江知也?只不过记忆还停留在去年那时。
江知也转向薛峰,用鞋尖轻轻踢了他一下:“还不给本神医松绑。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和他混在一块儿?”
薛峰被这么一踢,立刻本能地想去解绳子。
“慢着,”段泽按住他的手,依然不太相信,盯着江知也脸上的疤痕,一字一顿道,“你应该已经死了。”
“我没死,你很失望?”
段泽呼吸又是一滞。
他实在无法招架这人用江知也的脸问出这些话。
沉默须臾,段泽坚持道:“回答我。”
江知也看了眼薛峰,似乎在征询意见,薛峰点头回应。
“行,既然薛峰和你在一起,那我姑且再信你一次。”江知也道,“我被一个云游奇人所救。他说我虽然身体早已恢复如初,但魂魄缺失,不知游荡去了哪里,直到最近才苏醒过来。”
“你没有这一年来的记忆?”
“没有。”
“那位云游奇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江知也有些不耐烦了,“薛峰,给我松绑!”
薛峰早就忍不住了,闻言立刻挣开段泽的钳制,给江知也松了绑。
江知也重获自由,活动了两下手腕,看也没看段泽一眼,只对薛峰道:“走,回百药谷。”
那冷淡疏离的态度,和江知也死前毫无差别。
段泽的心蓦地揪了起来。
“等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到底是真是假,他已经先一步拉住了江知也,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先别走。”
薛峰也有些无措,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江神医,你和那个姓段的……”
“之前都是误会,”段泽打断道,“我从没害过你。”
江知也眼睛似乎亮了亮,撇开头,仍然嘴硬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段泽欲言又止,只是把江知也往自己身后一拽,然后将薛峰和张羡统统赶出了雅间,“砰”地合上了门。
门外。
“哟,好事儿啊。”张羡不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直白地问薛峰道,“既然江神医回来了,那我们还要去救公子吗?”
薛峰也被弄糊涂了。
要是真的是在外飘荡的游魂回到了江知也原来的身体里,那么意味着……陈野应该已经死了。
他本来觉得什么云游奇人的说法太玄乎了,但是一想到江知也曾借着陈野的躯壳还魂,好像又不是那么玄乎了。
薛峰差点把头挠破。
两人在门口蹲了许久,终于等到雅间的门“哗啦”一声打开。
段泽牵着江知也的手走出来,垂眸看向蹲着的两人,道:“回去吧。”
薛峰一愣。
张羡嘴快道:“回哪儿去?”
“流云渡。”
-
距离祭剑只有不到十日了。
江知也又被几个侍卫从杂役院里押走,只不过这回,被送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四周都是石壁,除了幽幽烛火,一丝光都没有。
他被几根粗壮的铁索吊了起来,露出伤痕累累的纤细双臂。
陈留行捏起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笑吟吟道:“我刚收到一则消息,有关玉面郎的,你想听吗?”
“……”
陈留行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自顾自继续道:“玉面郎带着江知也回北派了,没来救你。”
江知也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抬起头。
“不可能。”
陈留行哂笑:“我的好三弟,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这个时候,他大约都已经回到流云渡了,谈何救你?”
江知也死死盯着他,想找出一星半点说谎的痕迹。
没有。
那个假货的脸实在太像了,既然是有备而来,其他方面也应该学了个八九分相像;而陈留行编的谎话又歪打正着,和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实连起来,乍听之下毫无破绽。
无怪段泽会相信。
怪不得他。
……
江知也垂下眸子。
可他还是好难过。
心仿佛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地牢里阴冷的风都从这个口子里灌了进去,冷得彻骨。
段泽不会来了。
也不会知道自己死在了这里。
在陈留行满是恶意的注视下,他疲惫地阖上了眼睛,没听陈留行后面说的话,意识渐渐沉了下去,溺在了黑暗之下。
地牢的灯灭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须臾,又有新的脚步声停在了眼前。
微弱的光在眼前跳跃,熏得眼皮暖烘烘的。
“……陈命?”
忽闪忽闪的烛光照得陈命的脸明明灭灭。
“我按照约定来了。”他取出一个药瓶,“这是迷息散,又叫做小孟婆汤,喝下之后人就和死了一样,但醒来以后会忘记所有前尘往事。我能力有限,只能带着你的尸体离开。喝吗?”
江知也神智混沌地盯着眼前的药瓶。
片刻之后,轻轻道:“我喝。”
小狐狸菌
铺垫完了,很快开始爽甜,要相信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