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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医院逃得提心吊胆,如今骤然松懈下来,疾病带来的疲累便潮涌般袭来。
在去宁珏家的出租车上,我便昏睡了过去,但仍死死握着他的手指。
这一觉睡了近一天。
中间醒过几回。第一回 是宁珏叫醒的我,说:“你还在发烧,还是去医院吧。”
我一直摇头,拼命地抗拒着,喉咙肿痛干哑,发出的声音也很小,带着哭腔:“不去医院。你和我一起……”
“好好好,不去,我们不去。”他说,“只是去楼下的诊所挂水,好不好?”
第二回 醒是在诊所,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痛,我怔怔地看着透明的药水,宁珏背对着我,正在拿药,忽然转头看向我,很惊喜地:“青序!”
“要挂多久的水?”我声音还是很难听,又咳嗽了几声。
“你别说话了,你这病得养好几天呢,”宁珏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没那么热了,再睡会儿吧。”
我点点头。
我真的从李鸣玉的身边逃开了,跟做梦似的。
“青序,你在医院……”宁珏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毕竟在医院里我那副模样的确奇怪,但脑子混混沌沌的,编不出什么理由,干脆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你陪着我睡会儿……”
本来是想逃避宁珏的问题,没想到竟然又真的睡着了。
做了几个梦,许多梦都不太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梦见我跑到医院出口处,李鸣玉站在门口,影子拉得很长,他半张脸笼在阴影中,朝我微笑,说,哥哥,该回家了。
我一下从梦中惊醒,胸膛起伏,缓了好一阵,突然听见了轻微的鼾声,这才注意到宁珏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得毫无形象,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有口水。
这是他的卧室,色调明爽,墙上贴着女爱豆和灌篮高手的海报,兴趣很有包容性。
我刚准备揭开被子下床,宁珏便一个激灵醒了,猛地坐直身体,呆呆地望着我。
我迟疑地指了指他的嘴角:“擦一擦……”
嗓子没有那么哑了,但也不好听,烧应该退了七八。
宁珏脸霎时通红,胡乱扯了张纸擦干净:“你身体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我问:“你怎么趴在这儿睡?”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还有一个房间是我哥哥的,”宁珏支支吾吾的,跟小媳妇似的,“我又不敢跟你睡一床,你不是有洁癖吗?怕你嫌弃我。”
我心下微动,轻声说:“谢谢你。”
宁珏自告奋勇要去做饭,我于是趁这个时间洗了个澡。身上黏糊糊的,出了很多汗,衣服一直没有换。
头仍是昏昏的,我不敢洗太久,怕在里面摔倒。
宁珏给我找的换洗衣服尺码偏大,内裤虽然是新的,但也大,不过胜在干净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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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桌子上的五彩斑斓的饭菜,短暂陷入凝滞,半晌才鼓起勇气夹了菜,送入口中。
很不想承认,但在吃到嘴的那一瞬间,我有点想念李鸣玉做的饭菜了。
宁珏期待地望着我,眼睛闪闪亮亮:“怎么样?”
我不好拂他面子,但也实在不想进第二回 医院,于是放下了筷子:“好吃,我吃饱了。”
宁珏伤心地垂下脑袋,为难地说:“我不会做菜。”
“我不饿,”我努力安慰着他,“没事,我也不会。”
跟打脸似的,我刚说完,肚子传来绵长的叫声,持续两秒。我动作一时僵住,脸上发烫。
为了这两声,宁珏执意点了份外卖:“这家外送很快的,我们再等会儿。”
我只能说好。
我们之间一时沉默下来,许久,宁珏忽然叫我:“青序。”
我不解地望过去。
“我记得你家不在这附近的,你怎么会跑这么远?”
我一时卡壳住:“我、我来找我弟弟。”
话说出口才觉得懊悔,但宁珏并没发现我的异常,反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是和你弟弟吵架了?”
他既然自己圆了说辞,我正好顺着说下去:“对,闹得不太愉快,在医院又吵了一架。”
“你们俩是亲兄弟嘛,哪儿有过夜仇,”宁珏忽然顿了下,眼神躲闪,低声问,“你过两天气消了,是不是就回去了?”
我下意识地摇头,却找不到留下的借口。
从李鸣玉那里逃出来前,我一直在想之后该去哪里。家里暂时是不能回的,李鸣玉第一反应一定是我会回家,回去就相当于自投罗网。
我忽然注意到宁珏的眼神,很紧张,又带着希冀,像乞食的小狗。
我心下一动,软声:“宁珏,我还不想回去,你收留我两天吧。”
宁珏果然露出雀跃的神色:“我、我当然可以!等我哥晚上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就行!”
恰好门铃响起来,是外卖到了,宁珏忙开门去取,这话题便扔至耳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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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宁珏惦记的只是我的脸,我的性格与品行并没有可取之处。现在半溺在水中,我还需要抓紧宁珏这根稻草,勉强捱过这段日子。
“我哥今天上晚班,得八九点才能回来,”宁珏说,“我们先吃。”
我点点头。
对于他的哥哥,我并没放在心上,只要宁珏肯为我说话,那不会有什么问题。
晚饭是我做的,两份简单的蛋炒饭而已,还有一碟辣椒炒肉。宁珏吃得眼睛发光,明显吃得很满意。
宁珏的哥哥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早很多。
我的第一反应是,兄弟俩长得很不像——宁珏长得明朗,但他哥哥却是很冷淡的长相,穿着件黑色的牛仔外套,嘴边还叼着根未熄的烟,像锋利的刃。
我莫名觉得那张脸熟悉,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哥!”宁珏嘴里还有蛋炒饭,说话含混不清,“你怎么早回来了?”
他哥哥随意地掐了烟,这才看向我,忽然愣住,我忙站起身,刚要先开口,便听见他疑惑地开口:“李鸣玉?”
这个名字让周身的血液骤然冷却下来,我终于想起我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是在李鸣玉的宿舍里,他的舍友们因为双胞胎相同的面容新奇地和我聊天,只有对床的人在打游戏,仅仅是抬头看了我一眼。
每个人的床前都贴着名字与学号,我记忆力很好,记得他好像是叫宋烁。
和宁珏不是一个姓氏,我这才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指甲掐住柔软的手心,我听见自己说:“我……不是。”
“哥!你乱叫什么呢,”宁珏总算咽了下去,“这是我舍友,李青序。我想让他在我们家住两天,行不行?”
“李青序……”宋烁反复念着我的名字,不甚感兴趣地说,“好啊。”
宁珏傻乐起来,凑过来搭我的肩膀:“太好了青序。”
吃完饭,我把宁珏拉到了卧室里,劈头盖脸地问:“你哥哥是在A大,叫宋烁吗?”
“对啊,”宁珏点点头,奇怪地问,“青序,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那我就没有认错。耳朵嗡鸣,连宁珏叫了我几声都没有听清,我勉强开口:“你和你哥哥……怎么不是一个姓的?”
“……他跟我母亲姓。”宁珏避开我的眼神,不想多谈的样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我只说我在A大听讲座的时候见过,胡乱搪塞了过去,心中乱成麻——遇见李鸣玉的舍友是玉料外的变数,万一他告诉了李鸣玉,万一,万一……
心中的恐惧丝丝缕缕地缠着我,几乎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晚上宁珏打算拉着我打游戏,我心不在焉的,打了也是负战绩,借口小解离开了卧室,却转头敲响了宋烁的房门。
里头没声,我又敲了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宋烁随性打量了我一眼:“做什么?”
我佯装镇定地抬头看他:“我想和你聊聊。”
宋烁竟也没有多问什么,转身朝屋内走去。我反身关上了门,听见他说:“没什么坐的地方,想坐就坐床边。”
大冷天的,他竟然还开着窗,应该是刚抽完烟,空气中有尼古丁的味道。
宋烁见我不靠近,只是站在门口,也不多劝,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你,你是李鸣玉的哥哥。”
我点点头,为难地说:“我来打扰你,只是想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寄宿在你们家的事情告诉他?我们两个吵架了。”
本以为还要费口水解释一通,但宋烁居然直接应了:“好啊。”
我怔愣了下,下意识松了口气:“啊,好。”
话音未落,宋烁突然问:“李鸣玉喜欢你,是不是?”
我睁大眼,被打得措不及防,僵站在原地。这神情足以让他确认了,宋烁扑哧笑出声,语气稀松平常得像在聊今天吃了什么:“你们做爱了没有?”
我握住门把手,语气生硬:“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宋烁在背后问:“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吗?”
他不在乎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他在班里不搭理人,整天冷着脸,偏偏跟你打视频的时候装得像个乖仔,那么多人追他,也不见谈个恋爱。哦对,除了这些,还有那天下午,宿舍里只有我和他没有课,午睡的时候,我听见他在叫你的名字,还叫‘哥哥’。”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走了。”
门刚开了条缝,便被力劲再次合上了。宋烁一只手按住了门,垂眼盯着我瞧,忽然食指弯曲抬起了我的下颌,若有所思地问。
“喜欢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什么意思吗?”
我气愤地拍开了他的手,宋烁也不恼:“我不告诉李鸣玉,那你有没有报酬给我?”
我动作一顿,忍耐着问:“你要什么?”
“我那个笨弟弟也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他藏不住事。你到底什么本事,把两个男的弄得五迷三道的,”宋烁声音微哑,“你和我谈个恋爱,我也试试,嗯?”
他就是个疯子!
我知道他是在逗弄我,但还是气不打一出来,用力推开了他,摔门离开。